漆黑的房屋突然射進一道光線,我本能的閉起了雙眼。蹣跚的腳步聲再熟悉不過,看來是媽來餵我吃午飯了。她坐在我的牀邊,我似乎可以從她背光的身影中看出她又佝僂了一分的脊背。我平時少言寡語,媽也一樣,家庭的一切都在爲了生計而運轉,平時似乎都不需要用語言來交流。
這些天躺在牀上我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這樣的人生有何意義。因爲在我的眼中,我短短28年的人生似乎充滿了悲劇。
我叫楊亦涵,是名懸疑小說作家。說來慚愧,由於文筆有限,我的創作一直不能受到好評,作爲一個賣字爲生的人,這種現狀確實讓我十分苦惱。我本不具備這樣的天賦,但由於先天的視力缺憾,嚴重的眼部懼光使我無法像正常人一樣從事一般的工作。因爲收入微薄,我不得不和媽媽一起生活在Q市的東北角,也就是這座城市的貧民窟。
十天前的一次意外讓我至今還躺在牀上不能動彈。我的房間,姑且就稱爲是我的房間吧,是個大約5平米的夾層。Q市地狹人稠的情況使得貧民窟的狀況也似乎要更差些,很多家庭都會在自己的低矮平房上加蓋一層木製的小屋,我的房間便是這樣的一層建築。由於沒有通電,我的房間常年都會是漆黑一片,不過我也樂得這樣的情況,至少這樣的環境會使我本來就懼光的眼睛好受些。母親由於腿腳不好會時常呆在家裡,因爲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她即便是身體狀況不好也依舊需要每天接一些裁縫的活計來補貼家用。
這便是我悲劇的現狀。上不能孝敬老母,下不可養妻育子。我每天不停地寫作,手稿都已經疊了進兩米的高度,但所有的付出似乎都看不到盡頭。
我儘量仰着頭,雖然我知道這樣的高度不足以使媽感到輕鬆,但至少她可以剩些力氣。整個過程都只有我沉重的咀嚼聲,其實現在吃飯對我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因爲即便是咀嚼,我臉部的肌肉也會疼痛。
“還有幾件衣服要縫,我就先去了。”媽的聲音滄桑而冰冷,又恢復到以前那種永遠都把自己要乾的活放在首位的狀態,十天前她爲我揪心的情境現在想來是那樣溫暖。有時候我甚至希望自己再摔一次,也許那樣可以得到媽更多的真情流露。
我也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我們不需要過多的語言交流,這是長期相依爲命所帶來的後遺症。
望着媽走出房間的背影,我感覺到眼睛澀澀的。也許不是她不想流露真情吧,真情代表着脆弱,那是生活擊敗你最好的切入點。我們雖然窮,但我知道媽是個有着自己生活哲學的女人,睿智理性,有時甚至會顯得有些冷血。我今年28歲,應該是這個數字吧,因爲我只知道當我第一眼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她在我身旁抽泣,這便是她上一次的真情流露,距現在也有十年了。醒來之後,之前自己所有的記憶都完全喪失,我從她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年齡,還知道了自己考上了一所不知名的大學,而至於是什麼原因而導致我失憶,媽從來不願提起。因爲這場意外我也只能成爲無業遊民,據媽所說,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我體會不到這種喪親之痛,因爲我根本就沒有記憶。
失憶,頑疾,再加上這突如其來的災禍,這種雷人的人生似乎也只有在雷人的小說中才能出現,可我卻偏偏都遇上了,不得不說老天對我確實“偏愛有加”。但我不會放棄,因爲再怎麼樣我的身邊還有人陪着我,不爲自己也要爲了媽。
房屋又一次陷入了黑暗,長時間的臥牀讓我的腰背痠痛的幾乎要斷裂。也許我應該嘗試着活動一下自己的身體。這麼想着,我有意識的擡了擡腿,僵直而沉重的感覺扯得我的腹部都感覺到疼痛,看來腿上應該是打着石膏。這次的意外不知道又得花費多少。爲錢發愁是我每天都必須經歷的煎熬,十天不能工作想必出版社約稿的事情也黃了。
揪心着自己的工作我竟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很舒服,腰背的疼痛感沒有繼續折磨着我。半夢半醒間我甚至感覺到自己流出的口水,粘粘的貼在臉邊很不舒服。我下意識的抓起枕巾在嘴邊抹了抹,翻了身繼續睡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睜開眼四周已經是一片寂靜。
“看來已經到晚上了。”我猜測到,一種睡飽了的滿足感讓我狠狠的伸了一個懶腰。一切都那樣自然,但下一刻我意識到事情的怪異,我全身上下的疼痛感竟然在一覺之後全部消失了。我欣喜若狂,緩慢的移動自己的手臂,不痛。又動了動自己的腰,依舊不痛,我嘗試着坐起來,沒想到這一切都很容易辦到。我好了,這是真的。我好像瘋了一樣,這種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我感覺自己是具有了超能力一般。對了,我要去告訴媽。這樣想着,我扯掉了自己的尿袋,一個魚躍便下了牀。但緊接着我便直接一個狗撲摔在了地上,原來剛剛太興奮,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腿還打着石膏。我掙扎着爬起來,順手拿着牆邊放着的一根木棍便拄着它出了房間。
果然,屋外已經是一片漆黑。貧民窟的夜晚就是這樣,連燈光也很難見到。我下了樓,拍打着媽房間的門。
看來媽已經睡了,很長時間過後,她纔將房門打開。看到我生龍活虎的樣子,她很明顯十分驚訝。“你……怎麼下來的?”媽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我好了我好了。”我挽起自己的袖子,用力的揮舞着自己的雙臂,用右手死命的垂着左邊的胳膊,同時晃動着自己的腰。“你看媽,我真的好了。”現在我肯定很像個瘋子。但這突如其來的傷愈真的足以讓我興奮成這個樣子。
媽看着我上竄下跳的樣子明顯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剛剛的驚訝轉眼便成爲了傷感。“媽看到了,孩子,媽看到了。”我看的出她在極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她的話雖然簡單,但我聽得出話中的激動。
“媽,我已經好了,明天就可以繼續開始寫書,你放心吧。”作爲突然痊癒的最大一個驚喜,我認爲就是能繼續爲這個家工作了。
“咱們不急。“媽撫摸着我的頭。“不急,現在太晚,你好的這麼突然應該回去歇着觀察觀察。知道嗎?”
媽說的不錯,我的痊癒用詭異來形容都不爲過,家裡沒有閒錢去醫院檢查一遍。還是回去休息觀察一段時間,免得樂極生悲。想着,我便答應了媽,轉身挪動到牆邊,撿起一塊磚頭朝着腿上僵硬的石膏砸去。這一舉動把媽嚇的夠嗆,但我很有信心自己的雙腿已經痊癒。僅僅一下,石膏就被我砸碎,我的腿終於解放了。我坐在地上活動者自己的雙腿,看來沒有什麼問題。媽看到這裡也長出一口氣,一顆心總算是放下。
動靜已經鬧得挺大的了,我們都已經聽得到附近鄰居們的叫罵聲。於是趕緊收了聲,各自回到房間休息。
在房間裡我翻來覆去,怎麼樣也睡不着。這十天的境遇太奇怪了。先是奇怪的夢境,然後是夢中遇到怪物,而現實中我卻從二樓摔了下去,全身是傷,但就在十天後,我在一覺之後竟然奇蹟般的痊癒了。這一切天馬行空般的劇情竟然真實的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睡了十天,我現在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看了看手機,現在還是26日的凌晨1點。看來接下來的時間我很難熬了。想着,我便打開牀邊的檯燈,爲了避免直接照射,燈罩外面被我罩上了一層報紙,燈光昏暗,但卻令我感到舒服。隨手拿起牀腳的報紙,現在應該打發打發時間。
看報是我每天的習慣,也是我獲取外界信息的主要的方式,家裡沒有電視,更沒有電腦,我唯一擁有的電器便是這個破手機。媽知道我的習慣,所以就算是拮据還是每天都會買一份報紙給我。
我隨手拿了一份報紙翻閱,看時間這是25日的報紙。突然在最醒目的位置我看到了自己似曾相識的一份插圖。插圖上的別墅我似乎是在哪裡看到過,記憶在被我一點點的搜索。我記起來了,這就是我在夢中夢到的別墅,完全一模一樣。我僵坐在牀邊,因爲報道的標題赫然寫着“王傑之死 十天案情毫無進展”。報紙是25號的,十天前也就是16號,那麼說——我所夢到的是真實的情況?但十天前的夜晚不應該是我發生意外的時間嗎?這一切太詭異了。我目睹了一場真實的兇殺案,兇手還是一個怪物,而在我目睹案件的夜晚我卻在自己的房間發生了意外。我只感覺自己的腦子一陣陣的發懵。
細細讀完了整片的報道,然後翻看着另外九天的報紙,竟然每天都有關於王傑之死的信息,報社似乎對於事件進行跟蹤報道。所有已知的細節和我那天看到的完全一樣。
難道我有了預知兇案的能力?這一發現讓我不知是喜是憂。懲奸除惡,從良知來說我應該去做,但生活的現實下我只能疲於應付生活的壓力而已。姑且不論我看到的情況應該怎樣解釋,單就是那個怪物又有誰會相信?長久的思考之後我決定隱瞞我所知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