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歷十年十一月，北真國流傳着一首童謠，童謠不過傳了三日，便被好事者傳進了北真皇庭……
在這局勢越漸明朗，王叔龍躍都已上書‘罪己詔’的當口：嗜血的帝王，有才的文人，演繹出一幕讓北真子民三緘其口的變故……然而北真帝都，誰人不知這場變故的源頭？
世人都說，桃花夫人一入皇庭，便極盡妖媚之能事，以至於讓北真後宮位高九嬪妃的四貴妃恩寵盡失……在短短的半月間，北真國人重新溫故‘歲桃花’這個名字！
層出不窮的話題，神秘的桃花夫人，讓北真國神魔般的妖孽帝王，多了幾分桃色話題；桃花夫人的出現，更讓飽受局勢影響的北真國商流，喜憂參半……這段時間的林州商流，也被後世載入史冊。
關於我的那些傳聞，我多是在與迷迭閒談中知曉的：據說世人都認爲，因爲龍浪專寵我，引發了後宮妃子明裡暗裡的妒忌……最甚者如貴妃蘿姬，竟在後宮施展靨聖之術！靨聖之術，是北真國人布偶巫蠱的另一種稱呼！
世人都說，桃花夫人因靨聖之術滑胎，終日痛不欲生，險險才從鬼門關回來……北真國主爲了彌補桃花夫人，不但讓四妃受連坐之責，更墮去了蘿姬腹中已成形的男嬰！而蘿姬身懷有孕之事，我渾然不知；她被墮胎那會兒，我更是處於昏迷之中。
龍浪的冷血行爲，不止是讓北真國人目瞪口呆；也讓初時的我，沉浸在無法言喻的悲涼中！他竟用自己的親生骨肉，補償我失去的孩子……
一個流言，在沒有比之更強的新鮮事出現之前，總是越傳越烈！
呤皇孫……是這些時日來，北真子民說的最多的三個字！意爲，自古宮妃可憑龍裔得蒙聖寵；而桃花夫人，卻能讓令北真國人敬懼難安的年輕帝王，反常爲之。
世人飽含了對此事件的感嘆：有人說桃花夫人借滑胎做文章，將神武大將軍的親妹子，曾經寵冠後宮的蘿姬娘娘踩至腳底；有人說，龍浪用親生骨肉，博桃花夫人一笑……自此，桃花夫人的妖孽心計，龍浪的妖孽名聲，海內外幾乎無人不知！
更有甚者，民間婦人會用‘桃花夫人’四字，嚇唬不聽話的孩童，以至於年幼的孩子聞桃花夫人而止語！
北真傳言千萬種，種種攸關歲桃花！比如那首，最近讓北真國人談‘謠’色變的兒歌：
歲歲連夭夭，
桃都花，
花飛來，
朝朝追暮暮，
三獨鍾。
暮空切，
四妃凋，
呤皇孫。
這真是一首‘可愛’的歌謠，不但將北真國這些日子的皇庭軼事明瞭闡述，更將關於我的流言嵌入詞頭，儼然成就了一首藏頭詩！每每憶及，我卻也能自嘲而笑……只是不知，那些個和此歌謠攸關的人，是否還有鮮活的性命？
“九妹，你說這雪像什麼呢？”一襲深紫色貂裘，包裹着迷迭豐盈有致的身段，她瑩白的指尖輕輕伸向窗櫺外。
我看向那翩翩灑落的雪花：“它像珍珠，晶瑩剔透；像鵝毛，紛紛揚揚；更像空中的精靈，調皮可愛。”
“這雪花，竟能被你說的如此有靈性，九妹果真是個伶俐人兒！”迷迭對我眨了眨美眸：“難怪國主如此寵愛你……”
一片雪花帶着絲絲涼意，輕輕的落在我的睫毛上，晶瑩的光澤，猶如我記憶深處乾元山的露珠……迷迭，對着如今的歲桃花，還要加以試探嗎？
我神色未動，只是款款轉身。迷迭定定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在我眸光微動時，她婉轉道：“九妹的絕色容顏，真是不笑自動人呢！難怪前日，連畫師都說你的笑顏是百般難描。”
見迷迭又意欲轉移話題，我便任由她話音流轉，只是輕輕拿起精緻的小銅火箸兒撥弄手爐中的灰燼……
果然，迷迭見狀盈盈在我身旁落座：“國主能夠收復林州，九妹……功不可沒！只是在國主心中，九妹定然比林州更重了。九妹，你還是堅持要親去林州麼？”
林州……自打龍躍向朝廷呈‘罪己詔’開始，迷迭便對我屢加讚譽！旁人不知，迷迭還不知我與龍浪如今的‘關係’如何嗎？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們的關係’是這樣的撲朔迷離……
思緒流轉，我似乎回到半月前那陰霾無盡的日子……
宮人穿梭不止，帝宮從未有過的倉惶……
冷酷的帝王，膽寒心驚的御醫們……
繁華盡褪，燭影相應……
‘歲桃花，你就這麼恨？要如何……才能原諒？’
‘國主折煞桃花了！刑不上大夫……何況偉大的國主呢？’
‘……女人，你到底要孤王怎樣？一命償一命，不夠麼？’
‘龍浪，你真會如世人所言的恩寵我嗎？’那一日，我楚楚擡眸：看到了他眼中的關切，以及那一絲情意……‘如果……我覺得不夠，會再補償嗎？’
愕然過後，他劍眉微揚，脣際泛起一絲帶着深意的淺笑：‘除了離開……孤王會。’
‘真會？’我笑潤瑤華。
龍浪終是被我的反常，引得深思……但他還是那樣低柔回我：‘會……就是解一心散也可以。’
‘我要的……不是一心散解藥。’我的聲音，想來是溫柔的要滴出水來了。
龍浪眉宇微蹙，輕輕撫過我的臉龐：‘不是？’
我眸光清寧，櫻脣輕抿……終是將心底的念想，沉了下去。轉而回眸：‘龍梨說我昏迷時，一直是國主以血爲引……雖說一心散未能解除，可如今我能從鬼門關回來，已是國主的再造之恩了。’
我那樣的壓抑着心緒，卻能夠始終柔聲：‘龍梨更說，以如今火祭司的能力，貿然解除一心散，極有可能反噬宿主……國主龍體，怎能貿然涉險？所以，我不要一心散。’
那一刻，我將他的神情看入眼底！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龍浪的情意流露……他明明沒有全然信我，卻將我抱得很緊很緊，那樣幽深的低喃：‘總有一日，你會心甘情願的留下……女人，你喜歡孩子，孤王的皇兒只許你生養……可好？’
我緊緊揪住自己袖口：‘國主是這世上最高貴的帝王，桃花是這世上最卑賤的女子……’
我話未落，他帶着惱意的氣息，不由分說的覆住了我的脣……深深親吻過，截住我的後話道，‘高貴？卑賤？女人，不管你怎樣想……你終是得陪着孤王！孤王活多久，你就要活多久……’
我待他的脣慢慢離開……才淺笑嗤嘲：‘其實，一個人尋死是最容易的！你救得了一時，救得了一世嗎？’
龍浪似乎沒想到我語氣說變就變，凝看我良久才輕輕道：‘告訴我……如何才能心甘情願？’
‘只要你能證明一件事，我便會活着，歲桃花……一定會在北真國心甘情願的活着。’
緩緩的，龍浪眸光滿是驚愕，第一次……我又是第一次看到了他也有那樣的愕然神情！‘你說。’
‘龍浪……你知道，爲何我無法接受你嗎？’
他薄脣微抿，定定看我……我只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堅硬，面上卻如婉風流轉：‘其實不是無法愛上你……而是，我怕……’
‘怕什麼？’他溫柔出聲，滿是憐惜。
‘我怕，你是一國之君；我怕，你對我只是不甘心和征服罷了！’我凝看他的眼眸，悲涼一笑：‘你能證明，你是真心愛我嗎？’
‘證明？’他低喃，‘如何……才能讓你安心？’
我微閉了雙眸：‘我曾離開你兩年，那麼……你我都再給自己兩年吧！我答應你，兩年中……一定不會遠離你；如果我愛上你，自然不會離開你；如果兩年中，你發現你對我的不是愛，或者你對我失去興趣……就請你放我離開。’
龍浪劍眉微蹙，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兩年？若是屆時，孤王不讓你走，你又沒有……’
‘您是北真國最最尊貴的人，卻也如此沒有自信嗎？’我自嘲的看他：‘如果這樣的‘證明’，您都不肯應允……那國主，您隨時可能見到我屍體！’
他隱忍道，‘好……不過，孤王要看到兩年前的歲桃花！’
我微怔，斂了嗤嘲：‘國主記性真好！可是，兩年前的歲桃花，是周旋商流的桃公子……國主，您允我去林州嗎？’
龍浪帶起一絲鬱結：‘桃公子？可惜，兩年前的林州……不是亂臣賊子的屯兵之所，桃公子可能讓林州回到原來？’
‘國主說話真是矛盾……您既要兩年前的歲桃花，又要將我困於皇城……這可能嗎？’
龍浪眸光瀲灩，忽然輕笑道：‘爲何不可能？只要你能助孤王平定林州……孤王便允你去混跡商流。’
我怔怔看他，他答應了？一如白光罩身的夢中人預言……龍浪真的允諾了？夢中人的話，如此真切……我慢慢爲他的話動容：你照我的話做，你愛的人自會回來……兩年，設法讓北真國主允諾你兩年！兩年時機，夠你籌謀了……
那一刻的我，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將內心的淒涼藏得很深很深：無戈，既然我生死都見不到你……那我，爲何還要活得那麼委曲求全？
無戈，今生神鬼棄我，我知道不該信任何人……可是兩年，我不能不去嘗試！
無戈，你會狠心扔下我嗎？你會真離我而去嗎？只要我照那人的話去做，你便會來找我……你一定要會回來！我要等你，我一定要在人世等你……
不管那白影是神，還是妖，我都要嘗試：因爲，我沒有更好的辦法！無戈，你的情魂一直在人世輾轉，你一直在看着我是不是？這一次，將是我的最後一次相信……
“九妹，九妹？”迷迭湊近我，如幽蘭般的喚着。見我回眸看她，她才關切笑道：“九妹失神了，在想何人呢？”
我輕拍手爐兒，故作漫不經心：“隨便想想罷了。”
“九妹是在想林州了吧？”迷迭忽然輕嘆一聲：“如今，九妹還能和我聊上些話兒，怕是待林州大定後，九妹就想不到姐姐了。”
“五姐何必如此消遣。”我不作聲色。
“這哪裡是消遣了？九妹的鬼嶺勢力，都近在眼前了呢！此番林州商賈，能像吃了秤砣的鐵班子……不就是九妹之功？”迷迭美眸流轉，淺笑連連。
關於鬼嶺勢力，我也是在和龍浪溝通後才聯繫上……迷迭竟也知曉了，卻不知龍浪對她的信任有多深？我放下小銅火箸兒：“五姐過譽了！國主天威，收復林州不過是遲早之事。”
“若無九妹鼎力相助，林州商賈豈會如此配合？九妹在這深宮，總是淡薄少言；世人也是人云亦云……幸好在國主心中，九妹地位是無人能及的。”迷迭淺淺一笑：“如今九妹有了鬼嶺勢力相助，姐姐也算是放心了。”
流言從來誇大，但流言很多時候都不是空穴來風……因爲我的滑胎事件，龍浪從不認自己的錯，卻真讓迷迭和另個三位貴妃一同受了責罰；旁的妃子，我是連面都未照見過……而迷迭，卻似連坐之責從未發生過；她一如既往的對我好，好到關懷備至；好到‘恨我所恨’，她對蘿姬恨之入骨；好到……似乎將我所有的悲傷都承接了過去？
我時常覺得可笑：迷迭的關懷，讓我無來由的戒備；龍浪的恩寵，讓我小心翼翼……這樣一個牢籠，有時覺得自己是金絲鳥兒，有時又覺得自己纔是那侍弄鳥兒的人？
“五姐待桃花的好，桃花銘感五內……只是五姐也要多注意身子。”我幽幽出言。
迷迭聞言嘆息一笑，眸光煙波流轉：“九妹真的覺得我待你好麼？”
我微怔，點了點頭……但見迷迭呵呵一笑：“那九妹可否看在我待你好的份上，答應姐姐一事？”
我暗忖：迷迭從不要求我什麼，今日卻如此不客氣的要求？“五姐請說。”
迷迭凝看着我：“九妹，你知曉三姐葬在何處麼？”……
此章歌謠，辰改編自漢代民間童謠（原謠意爲，民間嘲諷趙飛燕姐妹爲禍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