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媽媽說, 喜歡的人就要吃掉。)
媽媽說,喜歡的人就要吃掉。
這是個毒咒,蔓延在我們家族裡, 首先應驗的是表姐。
我還依稀記得表姐在新婚之夜, 我們吵着要鬧洞房時, 她一改往日溫和形象, 怒不可遏地朝我們吼道:“走, 都走。”
同來的朋友只當表姐是新婚恐懼症,殊不知,那竟是我見姐夫最後一面。
姐夫是個平易近人的老師, 溫和儒雅,戴着一副黑框眼鏡, 盡顯斯文, 他並沒有責怪表姐的待客不周, 反而十分有禮的坐在凳子上喝茶,像是正準備赴一場死亡之宴。
然而就在第二天, 我們卻聽到一個不幸的噩耗,表姐殺了姐夫!
警察把最後一批客人請到了警察局問話,希望能從我們口中得知那晚表姐有何異常之舉。
“真是可惜啊,新娘子把新郎咬死了啊。”一進警察局,就聽見一股竊竊私語。
“可不是嗎, 而且從昨晚到現在, 那個女人還沒說一句話呢。”說這話的是一個年輕的男警員。
領頭的警長突然衝他們咆哮起來:“在這磨蹭什麼, 還不趕快去做事?”
幾個警員愣了一下, 隨後點頭哈腰的各自離去了, 但在轉身之際,那個男警員去忽地轉過頭, 古怪的看了我一眼,搖搖頭。
他看我幹什麼?我疑惑的回望向他,男警員冷不丁倒抽一口氣,拉了拉衣領離去了。
審訊從早上八點到中午十一點,口供,證詞,警察們都一一整理好了,可還是摸不清表姐的殺人動機。
“我想我有必要讓你看一下你的表姐了。”快要離開的時候,警長突然叫住了我。
我點點頭,跟在他身後,來到監房裡,表姐坐在鐵牢最深處,一言不發,昔日的神采早已從她臉上褪去,留下的,只有以淚洗面的疲倦與痛楚。
我相信表姐是無意要殺姐夫的,從我看到她眼角的那滴淚開始我就相信了。
表姐的眼角還掛着一滴未擦拭的淚珠,看到我的身影時,突然衝過來,抓住我的衣領說:“阿妹,我知道了,我終於知道了。”
警長趕過來,扯掉表姐的手,把我拉到監獄外,詢問我有沒有傷到哪裡,我搖頭,卻見表姐在監牢裡大喊大叫,她用佈滿血絲的眼球直直盯着我:“阿妹,那不是家規,是毒咒啊。”
【二】
(我們家族的男人,從來沒有一個超過30歲。)
表姐死了,這是我在回去的路上,警長告訴我的,他在電話裡說,表姐在我離去的半個小時裡咬舌自盡的,但奇怪的是表姐竟還有呼吸,也就是說,她的心臟,血液功能都已停止,卻有呼吸在蔓延。
我放下手機,長長吸了一口氣,再慢悠悠吐出。是的,就某一方面而言,我們的族人與其他正人類不同。
我擡頭繼續趕路,突然,在街道拐彎處,我竟意外看到那個年輕的男警員,他大方卓然朝我走過來,笑:“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
K市最豪華的咖啡店裡,我漫不經心攪着杯裡的咖啡,問道:“有什麼事嗎?”
他恍然大悟的一番樣子,隨後不好意思的笑笑:“還忘了自我介紹,你好,我叫C。”
我擡起頭,託着下巴望向他:“該說的不是都說了嗎?怎麼警察局還要派人過來呢?”
“不,孫小姐,有件事我們想單獨告訴你,而警察局人多嘈雜,我們怕有人因此說三道四。”他一本正經的說,“我們懷疑你表姐患有精神病。”
見我沒說話,他頓了頓又說:“其實不止是你表姐,我調查過你們家裡,似乎你們家人都曾有過類似的病例。”
“什麼病例?”我冷冷看着他。
C喝了口咖啡,手卻有些顫抖,他把眼鏡別向遠處,說:“殺人的病例。”
我站起來,大聲說:“你纔是精神病,你全家都是精神病!”
說完,我頭也不回就走了。
C連忙付了賬,跑出店門,追上我:“孫小姐,真對不起,我只是一時心急口快才說了那句話,請你不要見怪。”
我一時心軟了,停住腳步,望向他:“你到有什麼事?”
C見我沒生氣,鬆了口氣,說:“下個禮拜是你的婚禮嗎?”
“嗯。”我點頭。
C想了想,正要開口時,他的手機鈴聲忽地響了起來,C說稍等,然後轉身接聽電話。
我看着C的背影,忽然越來越覺得古怪起來。C在原地踱起步來,他的肩上有個小黑點,慢慢的,黑點變大,化爲手掌形象,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遠遠望去,C的背上赫然揹着一團人影,人影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陰惻惻看向我,而它的樣子,竟是表姐!
C倒沒發覺這些,不過在他接完電話後,臉色就有些不對勁了,輕描淡寫說警局還有些事,便離去了。
C的背影便從我眼前離開了,但那人影始終堅定不移伏在他背上,我固執認爲這只是對錶姐太過思念而產生的幻覺。
表姐已經死了,從此以後,她不會在家族中,甚至任何人眼前出現。
這樣想着,我轉身閃進一個巷道里,扔了一張鈔票給巷道埋伏已久的乞丐,厭惡的說:“去,別煩我。”
和未婚夫的禮拜確實訂在下個禮拜,但他早在一星期前就死了,和姐夫一樣,被咬死的,但被誰咬死的,就不得而知了。
我沒心情過問,因爲我和他的婚禮也不過是家族利益的犧牲者,他們認爲,只要我和身爲未婚夫的財盛集團總裁兒子結合,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錢財流入家族賬戶裡。
“所以你就殺了他?”乞丐張趴在窗臺上問道。
“不。”我微微一笑,“他不是我喜歡的人。”
家族裡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喜歡的男人必須死掉,所以,我們家族的男人,從來沒有一個超過30歲。
但誰也不知道這個秘密,因爲,只要和我們家族裡扯上關係的人都死了,雖然死了,肉體卻還活着,就像表姐。
【三】
(表姐生了,是隻蟲子。)
早晨,我一下樓,便從提包裡抽出一張人民幣扔給乞丐的破碗裡,頭也不回就走掉。
他也不吭聲,把錢揣進包裡,這樣的默契,我們不知道排練過多少回了。
C的電話是在上午11點打過來的,他的聲音嘶啞而疲倦,還隱隱帶些顫抖:“孫……孫小姐,可以麻煩你來警局一趟嗎?”
我睨了眼飯桌一旁的貴婦,對C說:“抱歉,我還有些事,一個小時後吧。”
掛上電話後,貴婦在一旁笑得花枝招顫,她拍拍我的肩,笑道:“卓雅,你的演技越來越棒了。”
我沒有應話,把一個褐色木雕盒扔給她,吩咐道:“下蠱趁人被下蠱人熟睡之時,結合日月精華方可。”
貴婦含笑點頭,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卓雅,你真的是苗族的嗎?”
“不是。”我頭也不回就走了。
貴婦是我第101個客人,十日之後,她便會從貴婦蛻化成平民婦女,而她所有財產將會如數匯到我家族的賬戶裡。
貴婦和表姐一樣,都固執的認爲變賣自己的一切,只爲那麼一個男人。
來到警察局,C臉色蒼白的坐在角落處,不只是他,就連警察局每個人都慘白着臉,頂着厚厚的黑眼圈,就像一個端莊坐着的紙人。
紙人?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遠遠看到C步履沉重地走過來,他心驚膽寒的說:“孫小姐,你表姐生了。”
“生了?”我只覺頭皮一陣發麻,大吃一驚,“她不是死了嗎?”
“是死了。”C嚥了口唾沫,還心有餘悸的說,“可是昨天法醫檢驗她懷有身孕,就在一夜之間,腹部突然膨脹起來,就像十月懷胎的孕婦一樣,而今天上午,她就生了。”
看來昨晚,警察局的人都忙了一晚上,但隨即我又斥責起來:“這麼重要的事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打了你電話,也去過你家,可就是沒人啊。”
哦,我想起來了,昨晚煉藥去了,所以家裡當然沒人,手機也適時關機了。
“那,表姐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啊?”我皺眉問道。
聞言,C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他哆嗦着手指,顫着聲音說:“哪有男有女,是隻蟲子啊。”
【四】
(螳螂這隻蟲子,在我們家鄉,隨處可見。)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回去的,我的耳朵從一接聽到那個震驚的消息開始,耳鳴就沒有停止過,就好像四周真的有那麼一隻嗡嗡直叫的蟲子繞着你飛,旋轉不停。
走到乞丐張的乞討攤前,他“嘿”的衝我笑了一聲,“大忙人,恭喜發財。”
這是暗語,但我沒時間跟他調侃,隨意從錢包裡抽出一張鈔票扔在他碗裡,張心領神會,默默收起乞討攤位。
晚上,我一進客廳,張立刻從後門竄進來,捂住我的嘴:“噓,別出聲。”
我點點頭,他鬆開手,躡手躡腳走出門外,我也輕車熟路悄悄跟上去。
“他們在你房裡安了竊聽器。”跑到無人的巷道里,張解釋說。
“所以?”我抱肩看他。
“我去看了下,根本沒什麼蟲子,C只是負了傷,抱歉我這次任務失敗了。”
我噙着笑搖頭:“我說過不能失敗的哦,你還記得我媽媽說過什麼話吧。”
張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起來,一股劇痛從他腦裡炸裂開來,毒素開始蔓延全身。
沒錯,我對張下了蟲蠱,因他的不盡職,而這只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我愛張,所以我要殺了他。
【五】
(我們的族人,是苗族中的異類,又是異類裡的佼佼者。)
我們的家族,位於雲南最西部的一個小山村,族人世世代代以養蟲爲生。我們的族人,是苗族中的異類,又是異類裡的佼佼者。
媽媽說,喜歡的人就要吃掉。
我們的族人,以侍奉螳螂爲蟲神,所以我們沒有生育能力,祖先下了一個蠱,讓我們效仿螳螂,在新婚之夜,吃掉丈夫。
這樣的事例,一代一代延傳至今日。
我和表姐行走在K市,爲每一對想要孩子的夫妻下蟲蠱,但表姐是愛姐夫的,這我一隻都清楚,否則她也不會傻到捨棄性命去陪葬。
張是我僱傭的殺手,也是唯一一個知曉我們家族秘密的男人,他每天喬裝成乞丐埋伏在人煙稀少的街道,我每日扔給他的錢紙上都標明瞭每日任務。
蟲蠱不是那麼好下的,它必須要男人的性命維持胎兒安全。
可中間出了點小差錯,那貴婦就是C的妻子,如今張失手,C負了傷,那麼我的任務就完不成,多年積累的信譽也將一掃而空。所以我決定,安心找個沒有人的地方靜心養胎,培養下一代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