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我說，元人果然還是那個德性，動不動就屠城，就喜歡搞這種國家恐怖主義...你問我爲什麼要屠城？當然是爲了讓別人害怕，尤其是這種鎮壓造反的時候，目的就是爲了告訴叛軍和老百姓誰敢造反誰就全家昇天，不對，是全城昇天。”
定遠城內的大火已經燒了一整晚，城外的平原上燃起了團團篝火，詭異的是原本喧鬧的軍營徹底安靜下來，大頭兵們都進城殺戮去了，留在城外的反而成了原本的起義軍和城裡的難民。
所有人都零星地聚着，點燃了篝火默默的等待，好像這一點在定遠大火下微不足道的火光能帶給自己一點溫暖。
而顧懷和小侍女的篝火點的很小，很符合他們的人生哲學--夠用就好，火上架着兩條剛從護城河裡打上來的魚，恢復了些精神的顧懷正和小侍女胡亂說着什麼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背對着定遠城好像沒有感受到風中帶來的血腥味。
“但這種時候屠城有個屁用？全天下都有人在造反，敢造反的早就把命豁出去了，像城裡那個魏老三...端的一條好漢，就沒想過要投降，你看看蒲良俊那王八蛋，一點信仰都沒有，到最後還不是便宜了自己的孝順兒子。”
小侍女伸手試了試烤魚的溫度，被燙着了一下子縮回手，邊吹邊開口道：“他娶了七房夫人哩，以前許縣令都才娶了二房，那時候你說...說...”
小侍女把頭一歪，想不起當年顧懷說的歪理，乾脆繼續伸手試探起了烤魚。
顧懷撓了撓頭，想到了什麼：“一夫一妻制？你不懂，到了以後每個男人都只能討一個老婆...不過離譜的是都這樣了好多男人還討不着老婆，成天眼珠子冒綠光。”
“像街上鄭屠夫那樣？”
“比他慘多了，”顧懷嘆了口氣，“鄭屠夫那是小時候砍柴遭了狼，給咬了半張臉，又成天和豬肉打交道媒婆見了都搖頭，以後的世道是男人多女人少，好多正經男人都打光棍。”
“可是男人只能討一個婆姨的話，沒嫁的女子不會更多嗎？”
顧懷不知道該怎麼跟小侍女解釋這個問題，他想了想：“可能是因爲年輕女孩子都不想努力了？你看看這時代多好，女孩子還沒出閣就在學即嫁從夫，心氣不高，門當戶對也不折騰男人，要換了以後那世道，就是丫鬟的命想當公主，當不上還以爲是自己運氣不好沒遇到真愛，身邊的男人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拿着烤魚開始眉飛色舞起來：“總算是不用過那種日子了...誰說賦稅重於山？彩禮才重。”
小侍女早就習慣了顧懷偶爾的突發奇想和胡言亂語，她全神貫注的對付手中的烤魚：“咱們是不是還要去濠州城？”
顧懷沉默了，他揮舞着烤魚的手停了下來，有些不知道往哪兒放：“可能不去了...忘了跟你說，少爺我當官了。”
小侍女小口小口咬魚的動作停了下來：“嗯？”
“少爺我當官了...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當的是元軍的百戶。”
小侍女呆呆的看着顧懷，魚離開了，小嘴還沒合上：“顧懷你是不是病了？”
“你纔有病，”顧懷惱羞成怒，“一個破百戶，少爺我還不想當呢，但看那傻缺的意思，我要是不繼續給元人當狗怕是跑不出定遠，所以才...”
“當官誒！”小侍女的眼睛都在冒星星，“百戶是什麼？和縣令比起來誰大？”
“一個軍職，一個文職，拿什麼比？”顧懷咬了口魚，“真要比的話...百戶還要大一些。”
他從腰間掏出塊牌子：“喏，從六品銀牌，就是沒勳階。”
看着火光下反射着銀光的牌子，小侍女把魚放下，雙手有些不安的在裙子上擦了擦，接過來反覆翻看，看那樣子就差上嘴咬一口試試看到底是不是銀的了。
小侍女發出驚歎：“好厲害！”
聽見這話，顧懷的腰板不由得直了些：“那當然，也不看看少爺我是誰！不過這百戶水分大了些，這裡是淮南地界，軍所不管民生，就是個臭大頭兵，而且管的還是漢軍...漢軍你懂嗎，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那種，說是從六品，其實也就是個炮灰。”
小侍女的臉色嚴肅而莊重：“月俸是多少？”
顧懷撓了撓額頭：“怎麼也得...十五兩？”
小侍女警惕起來：“寶鈔？”
“那玩意兒擦屁股都嫌硬，應該幹不出這樣的事兒吧？”顧懷有些不確定，“以前在縣衙那會兒就發的寶鈔，許縣令每個月收到就在罵，不過讀書人也就只能罵了，軍隊發寶鈔那不抽刀子造反？”
“顧懷，你不是說你是個讀書人？”
顧懷這次是真的有些傷心了：“我還不是讀書人？這幾年通讀四書五經，修得浩然正氣，寫得一手好字，哪點不像個讀書人？我他孃的哪兒知道最後有一天會混到元朝軍隊裡？”
看着顧懷一臉悲催模樣，小侍女捏了捏手中的銀牌，在經歷了痛苦的思想掙扎後，她湊近了些：“顧懷，你不是想去濠州城嗎？要不咱們偷偷跑吧？”
晚風拂過平原，小侍女的呼吸打在臉上有些熱，顧懷有些意外地轉頭：“不心疼銀子了？不阻止少爺我去造反了？”
小侍女搖了搖頭：“可是你很不開心誒。”
“晚了！”顧懷哭喪着臉，“你沒看那邊？”
小侍女朝着顧懷示意的方向轉過頭，另一團篝火旁，巴爾思那個憨貨還朝這邊揮了揮手。
“少爺我剛走出城門就想跑，這傢伙就跟上來了，我琢磨着多半是那個傻缺下了令讓他過來盯着，”顧懷咬了一口開始冷了的烤魚，“現在都跑不了，之後頂了實缺怕是更難。”
小侍女“哦”了一聲，又開始抱着銀牌愛不釋手。
顧懷嘆了口氣，知道這丫頭心裡多半還是不想他去造反的，能在元朝朝廷當官，不比去岌岌可危的濠州城好？
只是她懶得說，決定都是顧懷做，只會傻傻的跟在後面。
顧懷伸出手摸了摸小侍女的腦袋，她把銀牌小心地放在顧懷腰帶上，然後心滿意足的撿起烤魚繼續吃着，眼睛亮得像月光。
顧懷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好多年前養的那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