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臨朝。
桂王的朝廷班子雖然倉促,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依舊保持着每日朝議的慣例。
這幾天的朝議,商討的自然是是否退往桂林,以避韃清鋒芒。
昨日丁魁楚的事,也讓這份討論,有了結果。
那些未在場的大臣在聽說後,皆一片譁然。
前天戰報傳來,他們分明看到桂王大有退縮之意,一些人都已經做好了隨時打包細軟的準備。
如今這個結果,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愁的人還佔了多數,畢竟沒有人願意重蹈江南、江西那幫人的覆轍。
他們中許多人之所以來肇慶,大體只是想蹭個擁立的功勞。
趁着朝議還沒開始,大臣們都三三兩兩地低頭交談着。
伴隨着一聲“桂王到”的唱喝,朱閬在王坤和兩個內侍的跟隨下來到議事廳,現場瞬間安靜下來。
朱閬落座上位,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下邊的朝臣們,目光所及,一些大臣皆是低下頭來。
今日的桂王,果然有些不同尋常。
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咄咄逼人。
一番掃視後,朱閬終是開了口:“昨日之事,孤不想再提。”
“孤還是那句話,但有言退者,就別怪孤到時候薄情寡義。”
有丁魁楚前車之鑑,與其去觸碰黴頭,不如好好盤算接下來該怎麼辦。
“桂王大義,實乃廣東軍民之福。”
羣臣慣例地奉承了一句後,一大臣出列道:“大王既不打算走,便早日繼承大統得好,也讓天下軍民歸心。”
朱閬看向此人,卻是袁彭年,以後的南明五虎之首。
虎黨亦是楚黨,而作爲黨魁的袁彭年,爲楚黨私利,憑藉職務便利,構陷忠良、矇蔽聖聽。
這讓其他官員不得不被迫結黨,與之爭鬥,永曆朝而耗盡最後一絲完全屬於自己的力量,最後只能依靠大西軍。
而袁彭年的爲人也不敢恭維,屬於那種嘴上說着“以天下爲己任”,卻只爲一己私利的僞君子。
爲保住家鄉公安不被踐踏,袁彭年直接投了李成棟。
後又攛掇李成棟反正歸明,藉此成爲權臣。
看上去兩次反覆都是所謂大義,實際上就是典型的牆頭草,其中多少還沾點機會主義者的成分。
由於先入爲主,怎麼看袁彭年這話都像是想朱閬早點登基,他也好正式得到封賞。
像他這種人,來肇慶不就是爲了擁立之功,以此獲得政治資本的麼?
朱閬淡然道:“登基一事雖急,也尚需準備,孤已經將之定在了冬至,今日朝議,還是先解決當前要事。”
“韃清兵臨兩廣,此爲當前要務,目前肇慶人手龐雜,需好好整頓一番。”
說到這,他話鋒一轉:“不過……昨日丁魁楚之事,着實令孤寒心,大敵當前,某些人只言避戰也就罷了,背地裡還在挖大明的根!”
朱閬清朗的聲音傳蕩在整個大廳中,所有朝臣都屏住了呼吸,神情凝重。
一些人臉色微變,內心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桂王這是要幹什麼?
“瞿相昨日一直跟着孤,可還記得,呂卿抄沒的髒銀有多少?”
一萬三千四百兩!
瞿式耜嘆了口氣,終是說出了一個數字。
上次湊餉之時,他找到過丁魁楚,此人竟然分文不出。
誰不知道這丁扒皮在桂林老巢,金銀財寶無數?
這也就罷了,這傢伙竟然還將好容易湊來的糧餉,貪墨了這麼多!
想到這,他怒道:“這丁扒皮死不足惜,上次翻遍了肇慶府,也才湊足五萬兩!”
話落,一時間議事廳中罵聲一片。
呂大器也是憤然道:“如此饕鬄,當千刀萬剮,剝皮實草!”
此話一出,整個大廳又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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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呂大器身上,恨不得將他整個人都燒穿。
在場之人就沒幾個乾淨的,他這句剝皮實草,着實有些刺耳!
袁彭年陰測測地說道:“呂東閣,注意你的言辭!”
呂大器冷笑道:“怎麼,一句剝皮實草便如此敏感,袁御史這是心虛了?”
“老夫有什麼好心虛的。”
袁彭年沉聲道,“那丁扒皮既已伏誅,剝皮實草此等酷刑,不爲人道,還是少提得好。”
“袁御史若是不喜,呂某不提便是。不過,丁扒皮一事,倒給我等敲響了警鐘。”
突然,呂大器冷聲道:“這肇慶盡是污垢,還需有人定時清掃纔是。”
袁彭年皺眉道:“呂東閣這是何意?便因爲出了個丁扒皮,便覺得在座諸君都有問題?”
“非也。”呂大器對着朱閬的位置一拜,“正所謂林子一大,什麼鳥都有,便是少了監察百官的錦衣衛,丁魁楚纔敢如此明目張膽。”
“望大王能重開錦衣衛!”
“準了。”
不等衆朝臣反應過來,朱閬的聲音便響起:“孤自是信任諸君清廉,不過總有幾個像丁魁楚這樣的小人,爲防小人滋生,重開錦衣衛當迫在眉睫。”
“大王不可!”
出聲的依舊是袁彭年:“大明受廠衛毒害之深,以至國破家亡,大王難道都忘了嗎?”
朱閬疑惑道:“哦?袁御史的意思是,大明到如今這步田地,是因爲廠衛之禍?”
“放屁!”
袁彭年正想說是,就被朱閬無情打斷!
“不論廠衛,還是內閣、六部,如何運用,取決於身在其位之人。”
“正所謂在其位謀其政,有人心術不正,莫說是廠衛,便是內閣也會成爲禍患!”
“北京失陷時,可知闖賊在文武百官的府邸中,抄出多少銀子?”
“整整三千萬兩!”
“而在這之前,烈宗皇帝竟是連區區五十萬兩都湊不出來,最後身心俱疲,自縊殉國!”
不論崇禎爲政水平如何,那句“滿朝大臣皆可殺”,卻是腐朽大明的最真實寫照!
“何止一個丁扒皮?”朱閬站起身來,怒聲道,“在孤看來,滿朝盡是碩鼠!”
“如今神州沉淪,正當是軍民一心之時,卻不曾想,還有老鼠在背後,偷偷地在本就千瘡百孔的大明倉儲裡,將那所剩不多的存糧吞吃!”
“爾等良心何在?”
“袁彭年!”
聲音戛然而止,袁彭年只覺當頭棒喝,竟是退後了幾步。
“諸君清廉?”朱閬冷笑一聲,“呂卿,你便告訴他,在場之人到底有多少君子!”
伴隨着他的話音落下,呂大器從懷中一摸,摸出一本名冊。
光看厚度,怎麼也有萬言。
還不等呂大器宣讀,議事廳竟是矮了一大片,袁彭年四周,還能站着的,寥寥無幾。
他看了看四周,臉色先是漲紅,隨即整個人都萎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