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兩代的中國科學家是極爲孤獨、寂寞的,這是他們的悲哀,也是中國的悲哀。
不過,現在徐光啓似乎找到知己了。他所翻譯、出版過的書在這裡都能找着,而且刊刻得非常精美,也非常受歡迎,這讓陳子龍發自內心的高興。楊夢龍拿了一本《幾何原本》翻開,陳子龍和方以智發現,這部著作被一分爲二,上冊是徐光啓翻譯的,下冊在徐光啓翻譯的基礎上又進行了翻譯,將文言文翻譯成了通俗易懂的白話文。他感慨:“可惜了,只有六卷,還差九卷沒翻譯出來呢。我找人翻譯,可能找到的人學識跟徐老大人相比差得太遠了,唉!”嘆了口氣,把書遞給陳子龍,然後問:“徐老大人都有些什麼書稿想出版?”
陳子龍將書稿拿出來,分成三份,將第一份遞給楊夢龍:“這是家師對《幾何原本》後九卷的一些翻譯,由於時間不足,西洋神父的學識也不如利瑪竇先生,因此家師也無法將它完完整整的翻譯出來。聽聞大人有意翻譯後九卷,他就讓在下將這些書稿帶過來了。”
楊夢龍接過來看了幾頁,看得他頭都大了,收了下來,說:“這是無價之寶啊,多謝老大人了!”
陳子龍將第二份推了過去:“這是家師與利瑪竇、熊三拔先生合譯的《泰西水利》,可惜由於利瑪竇先生病逝,沒能譯完,他希望大人能夠將它譯完,造福蒼生。”
楊夢龍看了一小部份,果然是部水利鉅著,裡面詳細介紹了西方水利工程作法和各種水利機械,有很多都是中國急需的。可惜沒等譯完,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利瑪竇便病逝了,徐光啓寫信給澳門教區,希望澳門教區再派人過來幫忙將它譯完,洋鬼子不幹,說我們是來傳教搞殖民的,不是來推廣西方科學知識的,惹得徐光啓火冒三丈:“這都什麼鳥人嘛!”不過這難不住楊夢龍的,現在在南陽的傳教士都快比整個澳門的還多了,而且隨着他拋出紅茶、冰糖貿易這塊誘餌,必然會有更多洋鬼子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想從他們中間弄幾個人幫忙譯書又有何難?不肯合作?那好,跪舔吧!
陳子龍看着手裡最後一份書稿,神色有些黯然,半晌纔將它遞了過來,說:“大人,這是家師對農政的一些研究總結。家師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讓所有老百姓足衣足食,幾十年來孜孜不倦的研究,融匯東西學派,成就了這部著作。可惜朝廷奸人當道,他倍受掣肘,一事無成,而大人卻是發展農政的高手,他將這部著作託付給大人,希望能爲大人所用,造福蒼生!”
歷史上,這部著作叫《農政全書》,徐光啓生前沒能成書,去世的好幾年之後才由陳子龍出資刊印出版。當然,有楊夢龍在就不一樣了,他是不會放過這種好書的,樂呵呵的收下,說:“徐老大人真是有心了,我一定會將它整理成書,然後刊登出版的……我們南陽人沒別的愛好,就是閒下來的時候喜歡看看書……多謝啦!”撓了撓頭,不大好意思的說:“收了你們這麼多好處,不回報一二我都過意不去了,該拿點什麼來回報你們呢?”
陳子龍愣了一下。出書大概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夢想了,如果能出一本暢銷書,那就大賺特賺啦,但是在三百年前可不是這麼回事,出書所需的費用由作者一力承擔,書賣得越多,要搭的錢就越多,一毛錢都沒得賺不說,還得賠一大筆。所以這年頭出書是個苦差事,除了財大氣粗、急於出名或者想捧哪個上位的大人物,一般的小人物是沒有這樣的財力出一本書的。楊夢龍接下了這份苦差事居然還像撿了寶一樣高興,真是見鬼了,莫非這傢伙的大腦回路跟別人的不大一樣?
這時,一進來就抱住好幾本書在那裡狂啃的方以智終於擡起頭,向楊夢龍一拱手,說:“大人,在下希望能夠進入學校就讀!”
這回輪到楊夢龍發愣了:“你要進學校來讀書?沒開玩笑吧?”
方以智一臉認真:“不開玩笑!在下想進入學校就讀,學費什麼的,好說!”
楊夢龍叫:“不是……我雖然不知道你的來頭,卻也知道你來歷非凡,搞不好還很有名氣,都功成名就了還要進來讀書,你圖個啥啊?”
方以智把手裡的《天體運行》亮了一下,神情有些狂熱:“不瞞大人,在下從小對天文地理,算書哲學的興趣就遠遠超過了對詩書文章的愛好,只是懂這些的人太少,良師難覓而已!現在南陽學校里名師雲集,對這些雜學感興趣的人數不勝數,在下也是心癢難熬,所以想進來就讀,望大人成全!”
陳子龍驚呼:“密之,你要三思啊!”
方以智神情堅定:“臥子兄,小弟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朝聞道,夕死可矣!難得有這麼多人在這裡求道,小弟豈能錯過?”
陳子龍想了想,對楊夢龍說:“大人,在下有意將家師的書稿整理成書,只是學識尚淺,功力不足,所以也想進學校裡就讀,追隨各位名師學習,以便早日完成家師的心願!”
楊夢龍嘆了口氣,說:“南陽學校是面向全國開放的,你們要進來就讀,我也難不住,交學費就行了……不過,萬一耽誤了學業,可別怨我!”
這兩位整齊劃一的搖頭:“不怨不怨,絕對不會怨的!”
楊夢龍說:“行,先去吃飯,然後去辦入學手續吧……你們最好在附近租套房子住下來,否則跑來跑去是很麻煩的。”
這兩位都大喜過望,連聲道謝,一溜煙的跑了。
楊夢龍咕噥一聲,叫來一名助手把書稿交給他,讓他拿去妥善保存,自己則聳聳肩,走出了圖書館,邊走還邊咕噥:“真是怪了,明明可以考中進士,甚至高中狀元,光宗耀祖的,怎麼就想到要跑到我的學校來學一些跟八股文八竿子打不着邊的雜學?他們不怕耽誤學業,被家裡人打斷棍子?這些年輕人的行爲啊,真是讓人費解!”
他哪裡想得到,這兩位其實是人竊取機密的奸細?如果他對明末歷史稍稍有一點了解的話就應該知道,不管是方以智還是陳子龍,都是東林黨中頗有聲望的後起之秀,陳子龍更是東林黨幾社的當家扛把子,這兩位大神一起跑到南陽來,還能有什麼好事?沒辦法,隨着他的名聲越來越大,他一手締造的南陽技術學校名氣也越來越響亮,僅僅是今年年初,便又有三百多名年輕的讀書人跑到這裡來就讀。南陽技術學校倡導的男女平等、自由開放、工農商並重等理念也初具雛形,顯示出較強的影響力,而楊夢龍“技術就是生產力”的觀念跟儒家兩千多年來所倡導的治國理念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如果儒家也能像他這樣重視技術,墨家和農家就不至於被逼得幾乎滅絕了。儒家統治這片土地實在太久了,現在南陽突然冒出了一絲百家爭鳴的苗頭,不由得讓他們大吃一驚,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派人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於是,陳子龍和方以智被派了過來。
不過,楊夢龍那張無敵烏鴉嘴還真的說中了:這兩位入學之後癡迷於雜學,荒廢了詩詞文章,別說狀元了,連進士都沒考中。這個混球讓明朝失去了兩名進士!
但他又讓明朝多了一位集數學、天文、物理、化學於一身的科學家,和一位農業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