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曾遇上這個人,就不會只爲他一人牽腸掛肚了。
如果只是迷戀這個人,不曾愛上他,心就不會三年如一日地這般痛楚了。
如果愛着這個人,這個人也能接受我的愛,心就不會每時每刻如同置身煉獄了。
錢元瓘鞭打在喜兒身上道道痕跡深刻而綿長。
沒有人瞧見這執鞭之人的手明明是抖得厲害,偏偏還是用一副兇殘的面孔狠狠地抽打着吊在房樑上的喜兒。
而喜兒身上雖是痛極,心中卻前所未有的輕鬆。
呵~說清楚了就好,說清楚了即使到了黃泉遇上憐也能安心了,說清楚了也便不會覺得自己虧欠他了。
喜兒心裡如此對自己說。
看着他明明已經痛得快要暈厥過去了,嘴角卻猶自掛着笑,錢元瓘一陣心悸。
那笑是出塵的釋然,仿若他的心中已沒了對人世的牽掛。
這個人,這個人是不打算活下去了嗎?
這個人,這個人是想要去黃泉尋他心中的那個人了嗎?
錢元瓘慌忙丟下鞭子,撲向喜兒,手撫着他的面頰,顫聲着出口:“喜、喜兒,你、你真的捨得拋下我嗎?”
喜兒微微地擡起低垂的頭,迷茫的眼神對上錢元瓘那雙驚恐哀慟的眸中,漾起淡淡的、歉意的、幸福的笑:“咳咳~~~對不起,王上。那個人,從我遇到他時,我便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他。黃泉之下,他定是寂寞,我這就陪他去了。您的深情厚愛,萬喜兒此生難以回報,就讓我來世先遇上您吧。”化開眼眸中重重迷霧,他的目光絢爛得如同初升的朝陽。
“不!我決不允許!”急切而慌亂地解開捆綁在喜兒雙手上的鏈條,錢元瓘將他狠狠地抱在懷裡,只想把他揉成粉化在自己的骨血裡,從此後不離不棄。
現實中,他卻只能眼看着喜兒癱倒在他的懷中,陷入昏迷中。
“喜兒——”
如同痛失伴侶的孤狼般的悲痛哀嚎從錢元瓘口中爆發出來。
他的這一聲哀嚎恰將昏暗的夜幕打破,東邊一道曙光爲這冰寒的大地帶來一絲光明與溫暖。
不久之後,原本人丁單薄的丞相府變得忙碌而熱鬧,一撥一撥的人在喜兒的房內進進出出。
“他怎樣啊?會不會有事?”瞧着這資深的老御醫爲喜兒把好脈後,一臉的凝重,錢元瓘攔住他即將收回的手臂,擔憂地問。
“王上,萬丞相這身子再這麼被折騰下去,恕草民無能爲力了。草民這把老骨頭可是早已告老還鄉了,要是再多看幾眼這慘不忍睹的景象,草民就能陪着萬丞相一起下去咯。”老御醫捋着自己那一把雪白的鬍子搖頭嘆息,這一句句話中都在勸誡着他的王上。
這個王上,是他一直照看着長大,不論是年幼時被其他的王子欺凌、被其他宮的娘娘謀害,還是長大後用着血腥而殘酷的手段一步步登上這帝位,老御醫都陪在他的身邊。
對於這個王上,老御醫比對待自己的子女更爲上心,只盼着他能夠幸福。
他人都極力反感王上對這人的寵愛,老御醫卻將王上對這人至深的用情看在眼裡,他不希望王上以後會後悔如此對待這他深愛的人。
“呵呵~~~槐老教訓的是。我……”鬆開手,錢元瓘苦澀一笑,想要向這個他敬重的人做下不去傷害喜兒保證,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他早已對喜兒作了無數次的保證,可是,他卻一次又一次地背離自己的初衷,狠狠地傷害着喜兒。
一諾千金、一言九鼎的帝王卻是難以對自己的愛人遵守承諾,這可真是天下間最大的笑話啊!
“哈~”無法宣泄出來自心中的無力感,錢元瓘扶住胸口,趔趔趄趄奔至門外,“請槐老好好醫治他吧,我去上朝了。”
只有藉着這樣的藉口離去,他纔不至於在老御醫面前失態。
“年輕人啊……”望了眼離去的王上,老御醫嘆息着低頭爲喜兒醫治。
昏迷着的喜兒深鎖着眉,口中喃喃地叫着:“不要離開我啊——”
在他的夢中,有白衣男子漸漸離他遠去,他極力地伸手想要挽留,卻只沾染上一手的虛空。
那一顰一笑的溫柔中有着極致的殘酷。
“喜兒,不要過來了。我早已有所愛的人了,你下來,也不過是爲我徒添煩惱。”
“哈~~~原來、原來,我不過是你的累贅啊!”
喜兒閉眼,長笑一聲,再次睜開眼來,眼前卻已經沒了那即將淡去的白色身影,而是頭頂那一簾淡青色的帷帳。
啊~~~真的沒死啊!原來真的是被憐嫌棄着呢,三年前如此,這回又是如此。
喜兒自嘲地想着,以此來掩飾自己心中那揮之不去的失落和悲傷。
“終於醒了啊!”耳畔傳來老御醫如釋重負的嘆息聲,喜兒側過頭怔怔地望去。
“是槐老啊!又麻煩您了。”喜兒抱歉地報以一笑。
“哎!老朽只盼着你和王上不要再折騰我這把老骨頭,我就燒香拜佛了。”老御醫搖搖頭,轉身吩咐隨侍着的丫鬟,“噥,這個是單子,按着我上面的熬藥去吧。”
“是。”
待那丫鬟接過老御醫手中的藥單,領命離去後,老御醫錘錘泛酸的背脊,道一聲:“老朽回去了,有什麼問題央人來尋我。”便推脫掉丫鬟上前的服侍,獨自邁着遲緩的步伐慢慢向門外踱步離去——
下一話《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