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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處於什麼樣的環境,只要還活着,就怕死。
這是生命的本能!
孩們也微微醒了過來。
噓,男人在他們耳邊輕輕說,噓,別出聲。
那個罐頭還在叮鈴叮鈴響着,抖動劇烈,連嘩嘩的雨聲都遮蓋不了。
女孩和她爸爸一樣警覺,她徹底清醒了,然後慢慢坐了起來。
爸爸,是什麼?她輕輕問。
男人搖搖頭:不知道,也許是雨大了,也許是罐頭滾下去了。
女孩和男人保持了安靜。
不一會,男孩也坐了起來,他撐開了眼睛,揉了揉。
罐頭還在響着,好像被拖動着。
女孩說:爸爸,不是因爲雨。
男人點點頭,他拿出了手電筒,那個手電筒還是從這幾個抓人的傢伙那裡拿來的。
他輕輕搖了一分鐘。
兩個孩躲在他的身後,他們慢慢從遮風擋雨的地方挪了出來。
男人把手電筒遞給了女孩,自己端起了槍,他會打槍,近距離的他有把握打中。
女孩說,那我打開了。
男人點點頭,嗯,打開吧。
第一等,男孩按住了姐姐的手,他有點害怕,他說:也許他會離開。我們可以不用發現他。
男人說:必須打開,我們得看看到底是什麼。
男孩沒有堅持,好吧,打開,天還沒亮,他們不可能戰戰兢兢地坐一晚上。
好吧,打開吧,男孩也同意。
一束燈光射了出去,女孩迅速朝着有聲音的地方橫掃了一圈,他們都屏住了呼吸看着。
接着,光圈停留在十多米開外的一堆亂石縫裡。
一隻渾身溼漉漉的動物站在那裡,瑟瑟發抖,它很瘦。
他們看得心都提了起來,它瘦了,它看起來是一隻狗?
男孩發出驚喜的嘆聲:爸爸,你看,是狗,我很久沒有看到狗了,我以爲它們已經滅絕了!
男人和女孩怔怔地看着,不可思議的狗,它居然還活着,更不可思議的是,那隻狗微微低着頭,發出噓噓噓的聲音,它並沒有離開,它舔着被雨水淋溼的罐頭。然後看着他們。
男孩說:爸爸,它一定是餓了。
男人說:是的,我們幫不了它,我們沒有東西給它吃。
男孩說:那我們一定不能收養它對嗎?
男人很肯定地說:對。不能養它。
男孩說:我們不會殺它的對嗎?
男人猶豫了一會。
女孩緊緊握住了爸爸的手,她說:爸爸,這是一個好機會,它並不打算走,我們可以抓住它。
男孩急了,他說:因爲它信任我們!我們不能殺它!
女孩狠狠罵他:閉嘴!你這個同情心過剩的人,從前你不也吃過鳥、吃過雞鴨?
男孩躲在爸爸的另外一邊,他被姐姐的兇悍給嚇到了,他懇求着:爸爸,我們不能殺它。
那隻狗將它舔過的罐頭咬了起來,放在了他們的面前,它慢慢蹲了下來並趴下。
它從前一定受過良好的訓練,並且這麼多年了,它一直沒有改變。
它的主人一定是個好人。也許它的主人已經死了。
男人放下了槍,捏了捏男孩的臉:希望,算了,我們不殺它。
女孩盯着那隻狗,像盯着一盤肉,她不甘心,她反駁:爸爸,我們爲什麼不殺它?
她抽出了匕,似乎在等着父親一個讓她信服的回答。
男人想了想,他知道他必須說服她,因爲希望已經長大了。她不會再事事聽着他。
這是好事,但也是他擔心的事。
男人說:因爲它信任我們。所以我們不能殺它。
女孩說:它是一隻狗!也許它也吃過人的屍體!
男人說:可它並沒有撲上來咬我們。它的眼裡是乞求。它不吃活人。
女孩不開心,這麼好的機會,她說:你沒有說服我,我會殺死它!
男人緊緊拉住了女孩的胳膊,似乎在腦海裡快速尋找出什麼阻止她。
他的嘴脣動了動,最後,他說:因爲它具有人性。
女孩看着父親,消瘦的臉龐刻滿了不認同,她急於抓住這次機會,只要是能吃的。
她說:也許它在僞裝,它在欺騙我們。
男人說:人會欺騙我們,但是它不會。
男孩也說:姐姐,它不會。
女孩見弟弟和父親都阻止她,她的聲音大了一點,憤怒:同情心並不能讓我們活得更久!
女孩拔刀準備上前。
男人沒有拉住她。
男孩起身用盡了力氣從背後抱住了她,他說:姐姐,請你放過它,求你。
女孩的鼻刺痛,她回頭看了眼弟弟,堅定地推開了他,她就不信了,他餓的時候會不吃狗肉!
狗站了起來,它膽怯地縮到了廢墟底下。
鼻裡依然發出噓噓噓的氣若游絲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住手。艾希望,你必須留存一點人性。
艾希望回頭,她的頭髮浸在雨裡,她咬着牙說:什麼是人性?
男人說:人性就是保有基本的道德。
雨水從女孩的臉上滑落,她說:人都能殺活人吃人!我們差點被吃掉,我們爲什麼要一直留存人性?
因爲我們是人!男人斬釘截鐵地道。他的臉在微弱的光中棱角分明,沉重,並且擔憂。
女孩用手擦了一遍臉上的雨水,她說,沒有人性,那我們就不是人了嗎?
對,沒有人性就不是人。男人回答。
那是什麼?女孩問。
是魔鬼!只有魔鬼才什麼都吃!男人用力地回答。
女孩緊了緊手裡的匕,她也很用力,她把一直掩藏在心底的那種疑問殘忍地拋了出來。
她哭着說:如果我們現在不吃它,馬上要死了呢?
我們現在並不會死。
我說如果!
沒有如果,現在就是現在!
我說如果!女孩的聲音有些低沉,她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她的眼睛通紅,她盯着父親和弟弟。
男人頓了頓,他道:孩,別激動。
他舔了舔嘴脣,好吧,他說,如果我們現在馬上要死了,我們會吃了它。可我們剛吃過東西。
女孩起伏的胸膛漸漸平息,現場只剩下雨聲,和狗的噓噓噓鼻息聲。
女孩看着廢墟中瑟瑟發抖的動物,那雙眼睛迷茫而又可憐。
忽然,她抽出刀像兇惡地它砍去。
男人和男孩緊張地站了起來。
女孩向那條狗砍去,用石頭砸它,它發出悲鳴,然後它跑了!
女孩渾身被雨淋溼了,她回到了他們的面前,她說:我必須讓它對人類失望。否則我們不殺它,它也一定會被其他人殺了吃掉。
男人將女孩揉進了懷裡,緊緊的。
女孩忽然覺得很悲傷,她和爸爸、弟弟起了衝突。
女孩說,我是不是一個兇惡的人?
男人吻着她的額頭一下又一下:不,不是,你是個好人。
女孩說,我會不會變成一個兇惡的人?甚至吃人。
男人說,你不會。
女孩說,我也許會。
男人堅持,你不會。
女孩說,好吧,我不會。
男人說,恩,我們都不會。
雨依然很大,他們躲了回去,靠在一起,還好雨很大。
很多人不會在漆黑的雨夜出來。
個人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有隆隆的雷聲在天際由近及遠。
天空的雲層依然濃得化不開去。
男人一邊咳嗽着一邊收拾着東西。
早上的氣候有點冷,他們說話的時候嘴裡都會冒出白色的水汽。
水壺裡還有一點水,他們一起分着喝了,然後背起了行囊,男人將地圖拿在手裡,那是一張很破舊發黃的地圖,外面有一層薄薄的尼龍,男人找到了他們所在的位置,他拿出筆來劃上了一個紅色的圈,表示這個地方他們來過,並且不會再來了。
男人又在地圖上標註了二十幾個圈圈,凡是他能記住的都標上了。他有幾個印象深刻的地方,那裡很危險,所以他打了叉叉,告訴孩們,那些地方千萬不能回去。
我們去哪裡?男孩問。
男人指了指地圖上的標線:我們往南走。氣候會溫暖一些,也許我們會見到大海。也許會有吃的東西。
女孩問:第九區外面會在大海的另外一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過不去。
男人說,不會。我們一定走得出去。
他們穿過了半個小鎮,然後來到了一條高速公上,上堆滿了車和灰塵,公邊上的樹木都彷彿被火燒過了一般,是焦黑色的,這些樹被剝去了樹皮,已經死了好多年了。
它們有時候會轟然倒下來,發出脆裂聲。這個世界安靜了,連鳥叫聲也沒有。只有這些死物倒塌的聲音,和從地底傳來的隆隆的轟鳴聲,地球就像一個老化的機器,它在苟延殘喘着運作,也許某一天他會散架,然後變得悄無聲息,連岩漿都會冷卻。
這個地區是火山活躍的地帶。
他們個人避開樹木走,他們沿途看到了一些已經腐爛得看不出面目的屍體,有些屍體當中流出黃綠色的液體。
白骨到處都是。他們並不奇怪,沒有人會爲他們收屍,他們會被自然分解。老鼠在屍體上快樂地鑽來鑽去,也許老鼠能找到吃的,它們什麼都吃。它們可以鑽入廢墟底下。
他們不吃老鼠,也抓不到它們,它們有很多細菌,如果不小心被它們咬了,就會死掉。它們不輕易攻擊活人,但是如果餓了,恰巧這個人行動不便,那麼它們就會活活吃他。
他們有個人,所以老鼠不會吃他們。
男人和孩們走了半天,在天橋下找了一處避風的地方搭了火,燒了點溪水,然後儲存起來。
他們喝着熱水看着篝火發呆。
男孩從揹包裡拿出瞭望遠鏡,他四下看着,沒有看到一個人。
頹敗、荒涼、沒有人類的建設的地球,被大自然報復的地球,都正在死去。
地球上活着的生物,正在消耗最後的資源。
女孩說:爸爸,我們是不是被拋棄了?
男人說:沒有,我們沒有拋棄自己。
女孩望着天空:你說他們在我出生的那一年飛往了其他的星球,他們會回來找我們嗎?
男人說:會,只要他們準備好了。
男孩插嘴:他們什麼時候會來?
男人說:只要我們還活着,就有希望看到飛船從這個天空飛向我們。
男孩說:好吧,那我們就活着。
男人用熱水敷了敷傷口,然後消毒,然後包紮。他感覺好多了。
女孩不停地翻着石頭,她期待地能夠翻到一些昆蟲,比如蚯蚓之類的。
可是沒有,她找到了一些螞蟻。那些螞蟻正圍着一隻死去很久的昆蟲。
也許,連螞蟻都是飢餓的。
她抓了點螞蟻丟進鍋裡煮,然後吃了點螞蟻,可能連塞牙縫都不夠。
男人也和他們一起吃,用勺勺放在嘴邊吹,他的胡黑白相交,用嘴脣輕輕吃到嘴裡,然後喉結上下一滑。沒有什麼味道,只是一些蛋白質,他們急需蛋白質,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希望能夠找到一點維他命。
男孩指着不遠處的一座座荒涼險惡的山體道:爸爸,那些山是火山嗎?它們在冒煙。
男人從男孩手中接過望遠鏡,觀察了那座錐型的山,頂部碗口那樣的火山口正有熱氣冒出來。
就像炊煙那樣。
男人說:是的,阿勇,那是座火山,其中兩座非常活躍,也許最近就會噴發。
男孩擔心地說:爸爸,我們會有危險嗎?
男人想了想:它距離我們很遠,應該不會的。除非他像人類歷史上的“龐貝爆發”那樣,整座城市都被毀滅,我們不會那麼倒黴的。但是也有可能。
男孩說:爲什麼地球越來越糟糕?昨天的塌陷震動和火山噴發有關係嗎?
男人說:有一定的關係。人類活動持續對地面的直接或者間接的改變,都導致了現在的狀況,比如採礦、石油的開採、挖掘、建設、過抽取地下水、戰爭等等。
男孩說:可我們沒有做這些。
男人說:可我們必須承受這些。
男孩說:好吧,那我們能遠離那個火山嗎?
男人說:儘量吧。
女孩擔憂地說:爸爸,如果這是一次超級大爆發呢?和年前的那次一樣。
男人說;年前不在我們所在的區域,火山灰遮天蔽日,個多月不見陽,我們活下來了。如果這次是,我們死了,你就不用怕了。
女孩點點頭:是的,如果是的話,我們逃不掉了。
上頭的橋上有細沙震落下來,然後他聽到了馬達聲,男人迅速站了起來,和孩們一起踩滅了篝火,然後他拉孩們躲入了附近的橋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