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番外:原諒

打發走初禾和另外一位不認識的人, 信返回屋內,走回宿的身邊。

宿感覺到他的靠近,臉上微微有了驚慌的神色, 往一旁躲開。

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受傷, 最終被怒氣取代, 信拉住宿的手腕, 將他拉起, 強迫對方看着自己。

“又不是第一次了,躲什麼。明明剛纔一臉享受,現在卻裝純給誰看?你的那位愛慕者已經走了, 他不會來救你。”

宿別過臉,就是不願意正眼看着信。

信再一次將對方的臉掰向自己, 仔仔細細, 用目光描繪着宿的容顏, 和記憶裡最深處那個稚嫩的笑臉重合。

如今,他們都已不再是小孩子。

如今, 宿不會對着自己笑了。

嘴角提起苦澀的笑容。

如果無法擁有你的心,至少讓我完全擁有你的人,讓你無法逃離我的身邊,完完全全依附於我。

背上,宿指甲劃下的痕跡隱隱作痛。

信不用去查看, 就知道肯定是被劃破, 傷口滲出了血。

一絲淡淡的血腥味飄入鼻息裡, 信突然捂住雙眼, 倉惶奔離木屋。

宿閉上眼睛, 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不爲所動。

他將自己的內心鎖進黑暗, 不願再去理會外界所發生的一切。

逃到外面的信,扶着樹幹,捂着雙眼的右手緩緩鬆開。

眼白部分不知何時被染成了赤紅色,像是充斥着流動的鮮血,在裡面急速流淌着。

他整個人止不住的暴躁和不安。

那份紅色,想要掠奪他的理智,讓他淪爲野獸。

而他,正在竭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罕見的獸化症,沒想到自己會得這種病。

信飛上樹,坐在樹杈之間,聞着林間的青草味道,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

在幻族地界的時候,宿的再次消失,讓他徹底進入狂化狀態。

他沒有那些天的記憶,只知道,在他恢復清醒的時候,人已經在魔族。

被人鎖在屋裡,防止他出去傷人。

先是闇達來看他,然後是魔王。

闇達把他安置在魔族一個人的家裡,幫他壓制獸化症的再次復發。

他不解:“爲什麼救我?”

闇達說:“我認識你父親,他是個好人。”

信沉默,闇達說的父親,指的是他的生父,而不是玖。

待他的病症恢復的差不多,魔王再次見了他,並告訴他,宿也在魔界。

爲了見到宿,信將一切都坦言告訴魔王,而魔王也答應,會讓他和宿在一起。

一切,都順利的恍如夢境。

除了宿對他的態度。

他無法理解,爲什麼,爲什麼玖和修他們那樣對待宿,宿都能承受下來,自己的一時衝動,宿的反應卻如此激烈。

信不知道,於宿而言,信是這世上,唯一讓他覺得自己有存在價值的人。

而如今,連這唯一的光明都要陷入泥潭深淵,讓他感到絕望。

絕望,不如就封閉自己的所有感知。

活着與死去,根本就沒有區別。

從回憶裡回神,已經深夜。

林間夜晚的風,有點冷。

信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平復下來,便跳下樹,慢慢走回屋內。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麼態度去對待宿。

推門進去,屋裡漆黑一片,適應黑暗的眼睛,勉強能看見縮在牀上的身影。

即使是在睡夢裡,宿也下意識擺出這副防備的姿態,沒有安全感。

信小心翼翼地撫上宿的手,睡夢中的對方縮了一下,沒有完全挪開。

信鬆了一口氣,輕輕地與對方五指交纏。

他相信宿不是那樣的人,不是玖口中那樣,但是,憤怒的時候,卻忍不住說出了那樣傷人的話。

事後他也很苦惱,可是話已說出口,覆水難收。

趁着對方睡着,信輕輕的說出口:“對不起。”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啊。

咬脣,這句話,即使對方睡着了聽不見,他還是無法說出口。

好怕,對方會迴應他一句:“可我不喜歡你。”

伸手,去捋開纏在宿臉上的長髮,盯着宿看。

這樣安靜的睡顏,怎麼看也看不夠。

從闇達那裡,信知道了宿的身世。

玖之所以會收養自己,是因爲自己的生父當年是爲了救玖而死,當着衆人的面,將自己託付給玖。

而宿……

宿的生父,離,也曾是靈族一位備受喜愛的黑髮男子。

離的治療術很厲害,救治過不少人的性命。

玖也是其中一位。

玖瘋狂地迷戀上離,但是離在那時候已經有了伴侶,生活幸福。

在離生下宿後,嫉妒着宿另一位生父的玖,派人殺掉了離的伴侶,並趁此去關心離,妄想有機會接近離。

但是,他的頻繁接觸,反而使離發現端倪,明白伴侶的死因,是因爲自己。

離和玖撕破臉皮,暴怒下的玖失手,親手扭斷了離的脖頸。

然後,收養了宿。

所以從一開始,玖就是把宿當離的替代品來養。

信很訝異,爲什麼闇達會知道那麼多不爲人知的事。

而對方只是笑笑,留給他一個看不穿的笑容。

知道了這一切的信,更加心疼宿。

如果不是因爲玖,宿應該能有一個快樂的童年,一個美滿的家。

但那樣的話,自己和宿也不會相識了。

黑暗中,宿沒有任何徵兆地睜開了眼眸。

猝不及防,對上信那含情脈脈的眼神。

信慌忙站了起來,退開了幾步。

宿翻了個身,背對着信,重新閉上眼睛。

信遲疑了下,躺在宿一旁,就這樣看着對方的後背。

他喃喃出聲:“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纔會原諒我?”

次日,一睜開眼,沒有看見宿,信當下慌了。

四下看去,在窗邊看見熟悉的身影,才放下心。

信帶着宿出門,整日待在屋裡的話,怕宿會覺得煩悶。

雖然對方,或許已經根本不在乎這些。

“這是魔族特有的白薔,我之前來都還沒有開,沒想到今天竟然一下子全開了。”

“淡淡的香氣,你以爲不是很喜歡這種淡香的花嗎?我們摘一點擺在房間裡,好不好?”

疑問語句,信沒有盼望能得到迴應。

“其實,以前那些別人送給你的花,不是他讓人扔掉的,是我偷偷扔的。有時候,花如果是我極其討厭的人送的,我還會在上面踩幾腳。是不是很幼稚?”

“還有,你收藏的那些貝殼,只要是別人送的,都被我偷偷換掉了,你也沒有發現。”

回憶着自己以前的那些行爲,真是幼稚可笑,也表明了自己,對宿有多強的佔有慾。

我知道。

蹲着的信,身子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怕只是幻聽。

回頭,看向背後站着的那人。

失望的轉回腦袋,看向手上的白色花朵,嘆氣。

果然只是自己的幻聽。

失神的繼續摘着花,一不留神,被花朵背後蟄伏着的一隻小蟲子蟄了一下。

信縮回手,看着上面腫起的一個小包。

那隻蟲子在蟄完人後,迅速地躲進了花叢背後,信都沒得及看清是什麼蟲子咬了自己這一口。

除了被咬那一剎那的疼痛外,現在也只是有點紅腫,信覺得問題不大,就沒怎麼在意。

稍後,信帶着宿走向一個山包。

那裡曾經生長着一棵古樹,如今只剩下露出地面的巨大樹根。

信坐在地上,倚靠着樹根,看着天空。

側過臉,看着一旁安靜的宿。

如果宿的態度不是像現在這樣,而是能接受自己,那麼此刻,他本應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如果,只是如果。

煩悶的情緒再次涌上來,腦袋靠在樹根上,信閉上眼睛休息。

太陽逐漸西下,月亮從另一邊升起。

原本白天沉寂的森林,此刻卻開始緩緩熱鬧起來。

不知名的蟲鳴在四處響起,夜晚似乎給了它們安全感,讓它們敢出來歡快地歌唱。

宿眨了眨眼,莫名的不安感覺籠罩在心頭。

他緩緩移了下腦袋,看向一旁休息到現在的信,沒有再有任何動靜。

呼吸聲,很微弱。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是太久沒有說過話,一時之間竟無法發出聲音。

到最後,只發出了輕不可聞的一聲:“啊……”

伸手,晃了晃信的肩膀。

對方沒有反應。

不安的感覺在擴大,他使勁搖晃着信的身體。

醒醒,醒醒。

對方的腦袋垂了下來,依舊毫無反應。

宿想起信昨晚說的話。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纔會原諒我?”

一個可怕的可能性隨之出現在腦海,宿慌了。

慌張地看着毫無動靜的信,慌張地看着周圍空曠的森林。

這裡荒無人煙,無法尋求任何人的幫助。

隨着時間流逝,信的生命徵兆越來越微弱,連軀體的溫度都已經開始冰冷下來。

眼淚積聚在眼眶裡。

不,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宿捧着信的腦袋,拍了拍他的臉頰,沙啞:“醒醒,不要嚇我。”

他想起初禾,想起初禾的父親是個醫師,趕緊起身,準備去找比若。

衣角被拽住。

回頭,信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虛弱地擡頭看他:“別走。”

宿趕緊蹲了下來,安撫着信:“我去找人救你。”

信卻沒有聽話撒手,而是轉而拽住了宿的手:“別走。”

宿看着信那迷離的眼神,知道對方根本沒有真正清醒,只是潛意識裡不願讓自己離開他身旁。

一根一根,將對方的手指掰開。

宿說:“我會回來的。”

然後頭也不回地跑走。

信垂下了手,歪着腦袋靠在樹根上,眼角滑下一滴淚。

不,你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意識,一點一點,完全陷入混沌之中。

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

信和宿的故事就這樣告一斷落了……

周圍的聲音嘈雜,有人在自己身旁說話,零零碎碎的話語傳入他耳裡,讓人很是煩躁。

他想捂住耳朵,讓這些聲音不要再進入他的腦袋。

“那他什麼時候會醒?”

一個熟悉的聲音,清晰地出現在雜亂的噪音之中。

信猛然睜開眼睛,左手抓住另一隻手。

宿嚇了一跳,下意識想縮回手,但信手上的力道很大,沒有成功掙脫。

反應過來之後,宿任由信抓着他的手,跟比若詢問之後要注意的事項。

比若交代了幾句,跟宿告別。

宿想送比若出門,奈何信根本不肯放手,只能苦笑地看着比若離去的背影。

有點不敢回頭。

因爲,即使沒有回頭,身後那雙熾熱的眼睛,已經盯得他渾身不自在。

但是,總歸是要面對的。

宿轉身,沒有正面看着信,說:“放手。”

信握緊另一隻手的拳頭,放開了左手。

宿替信整理牀鋪,過程中,一直不與信進行任何眼神接觸。

信乖乖地躺着,雖然他還未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眼前這個鮮活的宿,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重要?

盯着,一直盯着,一舉一動都盯着看。

直到宿已經做無可做,茫然地看着已經被他打掃了一遍又一遍的木屋。

回頭,立刻對上信那一直跟隨着他的眼睛。

信露出一個笑容。

宿別過臉。

笑容消失。

就這樣沉默地待到晚上。

宿從屋外端進來一碗藥水,遞給信。

信舉起自己的右手,展示自己被咬的食指。

腫着,模樣看上去有點嚇人,紫青到發黑的地步。

宿板着一張臉,冷漠的看着,只是保持着遞碗的姿勢。

信看着面前的碗,已經微微有些顫抖的跡象,無奈,擡起左手接過碗。

宿轉身要走。

信盯着宿的背影看,根本沒去注意碗裡的東西,就這麼灌下去一口。

“噗”的一聲,信將喝到嘴裡的藥全噴了出來。

超級難喝!他就沒喝過這麼難喝的東西!

接觸了那麼一下,他的舌頭就好像已經失靈,味覺被麻痹。

宿頭也不回,命令:“喝。”

信皺着一張臉,看看碗裡的黑色藥水,再看看宿的背影。

他說:“你轉過身來,看着我,我就喝。”

宿不爲所動。

信說:“真的很難喝。”

語氣裡,是以往那樣的撒嬌味道。

宿微微晃神,彷彿回到當初的時光。

他還是哥哥,信還是他的弟弟。

然而現實,他抖了抖身子,遲疑地、慢慢地轉過身。

見宿真的轉了過來,信趕緊當着他的面,一口氣喝完了碗裡的藥水,還將空碗倒了過來,示意自己真的喝完了。

收拾好一切,宿躺在信的旁邊,背對着信。

這木屋裡,只有這一張牀。

而他,忙了一天,也真的是有些累了,不想委屈自己睡地板。

許久,黑暗中,信輕輕地說了聲:“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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