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局

良辰美景,古朽神殿,放眼望去是藤蘿漫目,低眉巡視時斷壁殘垣,這麼一番堪稱慘烈的背景之下,一男一女……又一女穩坐其中,前兩者面面相覷,後一人孤寂沉眠,幾乎寥寥一看,就已經足夠腦補出一場精彩大戲了。

而那地上安然沉睡的自然是瓊漣,而正面面對尬的兩人,也自然就是卻琊陸嘉彌了。

顯然對於此刻仍一臉懵逼的卻琊來說,着實沒料到他眼中普普通通的‘鑰匙’放飛自我後居然是這麼個豪邁的造型,因而當下也被她迫得一愣,很是懺悔了一番自己僅憑几面之緣就斷定此人無甚危險的行爲,這纔來得及顰眉發問:“你想做什麼?”

只要他說的不是就地處死,陸嘉彌就有了雄心壯志拼死將這齣戲演完,因而甫一得卻琊還算溫和的反應,她就十分順杆爬地衝了過來,堅強且毫不客氣地變出一杯白水遞了過去:“沒什麼,就是心情不好想買個醉。正巧你有空,陪我來一杯唄。”

卻琊神色頗是扭曲地看了一眼“買醉工具”,素來走冷淡路線的表情一裂。

“孤陋寡聞!”事已至此,還何必計較什麼臉面,左右已經豁出出個面子了,何不妨就此把裡子也一起解決了,因而陸嘉彌也迅速幻化出一杯白水,以一種灌鶴頂紅的悲壯姿態一口灌下去,卯足了勁把自己折騰成爲情所瘋的癡心人,來邊灌邊哭邊哭邊灌,“你們妖怪懂什麼啊……沒聽說過失戀的時候喝白開水也會醉嗎?哈哈哈哈,有首歌不就是失戀請喝白開水嗎……嚶……沒聽說過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嗎?嚶嚶嚶……你們纔不懂……”

卻琊神色更是扭曲地看了一眼爲確保休養效果還直接打昏的展言,眉目開始微妙地偏向了慘不忍睹。

本就意在折騰卻琊,此時又得見卻琊難得慘烈的神色,陸嘉彌當然心安理得接受了這個詭異的“褒獎”,非但堅強地撐住了撒潑打混還更上一層樓地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憑什麼是我……憑什麼都是我啊……嚶嚶嚶嚶嚶……憑什麼我就註定得不到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我換都不行嗎?拿我的一切換不成嗎……”

考畢竟自己如今這段臉不能白丟,因而雖然陸嘉彌面子上是歇斯底里地在扮演癡情女瘋子(……),骨子裡還是會細細思量一下如何用最少的臉換來最大的收穫,這邊廂撕心裂肺地嚶嚶嚶,那邊廂卻已經計上心來,打算乾脆藉着這個機會把瓊漣也牽扯進來,直接和盤托出宋恕一事並自覺性發揮到宋恕就是展言方面來試探卻琊心思,順便略略一帶自己可入他人之夢的能力,如果他果然與宋恕有關,那麼在既不願意與瓊漣再有瓜葛又難得心虛一下連累了展言的情況下,總會露出些蛛絲馬跡的。

如此一來,便能既解釋自己如今的詭異舉動又稍微離間一下卻琊瓊漣了——至於展言,自有秋後算賬冬後負責的時候……

如此心念一定,陸嘉彌的表演便來得更加深情了,從哭到嚎十八般武藝齊上陣,一面嚶嚶嚶一面開始了作戰計劃:“憑什麼啊……憑什麼她先遇到就了不起啊!我也跟着你那麼久了啊……風裡來雨裡去,什麼都願意做,爲什麼你就不看我一眼?嚶嚶嚶……宋恕又怎麼樣……不是說前世已過,今生無關嗎?他又已經不是宋恕了……憑什麼還要承擔宋恕的一輩子?”

果不其然,宋恕二字一出,卻琊神色就是微妙一變,而及至說到前生已過今生無關,卻琊的神色幾乎已經嚴肅到算沉重了。陸嘉彌當即心頭一喜,險些沒撐住表情爆出一笑,連忙再接再厲哭得更加悽悽慘慘慼戚來補救,打算順勢再提提自己入夢一事將這個謊言編得更像些,好歹先把卻琊的身份糾結清楚再說……

然而,陸嘉彌到底是沒猜對開頭,也沒猜對結局……她沒猜對其實那時卻琊聽到宋恕時乍然詭異的表情其實並不來自於他就是宋恕或者與宋恕有什麼關係,而其實是源於與瓊漣的一道約定……她也更沒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幕,還真真就坐實了她此時的戲碼,迫得她無可奈何又悲痛萬分地假戲真做了……

當時的情況,瓊漣是屢遭變故心情激盪,震及之前未好全的傷,偏偏她所修習的狐族法術需要心境澄明不得有雜念,這才下了結界入了深層修行調整心念,陸嘉彌這一點動靜是斷斷折騰不醒她的,因而,陸嘉彌纔敢把作戰計劃修改到這麼冒險……然而,她是千算萬算也不曾算到,被下了禁制按理最不可能醒來的展言,如今非但醒來了,且還毫不猶豫給陸嘉彌來了一道絕殺。

“姑娘……你是誰?”

陸嘉彌……陸嘉彌的第一反應就是衝上去揪展言的衣領,也顧不上繼續假哭了,甚至還因了方纔嚎啕過大的餘韻直接將此時詢問的語氣轉成了惡狠狠的哽咽:“你真不認識我了?陸嘉彌?”

雖然乍然被揪住了領子略不適應,不過看在那姑娘這會兒幾乎崩潰的哽咽,展言還是努力撐出了儘可能溫和的表情小心翼翼迴應:“我確實不認識你……”

聽得這一句,陸嘉彌的第一反應竟不是悲傷或如何,而只是茫茫然看着對面那熟悉的臉。

那般的熟悉……熟悉到陸嘉彌想在其間翻一絲虛情假意都做不到,一路看來,只有真摯到了殘忍的抱歉。

陸嘉彌的手,便是猝然一鬆。

其實陸嘉彌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玻璃心的人,畢竟從小的夢境長大的追殺到現在的困境,甚至於困在夢境亂流生死不知的時候她都沒有那麼絕望過,儘管那時她也確實動了讓展言他們都離開讓自己自生自滅的心思,卻到底是仍在心底存着希望的——她敢讓葉希夏珊檸離開,是篤定作爲真正朋友的他們就算離開也會仍然記得自己,就算日後也可能隨了時間流逝忘了自己,卻至少忘得不會那麼快;而她敢讓展言離開,就更是還存着希冀了,那個時候,雖然也篤定他們沒有可能,卻至少還能在心底存着他即使離開日後也能哦偶爾想起自己的心思,曾經滄海畢竟難爲水,而她就算不是他心間的滄海,至少也能做一澗溪流,每每流經便帶起一痕波瀾,總也比跟着她出生入死強。

而她哪怕在最壞的猜想裡,也不曾料到過如今這個場景……他們都活得好好的,她方纔在他的夢境裡確定了他對自己也有心,下一瞬,他便把自己忘得一乾二淨……

此情此景之下,難爲陸嘉彌還能苦中作樂地想,自己好歹是完成了作戰計劃的一半,至少這場哭是真的了……儘管現在似乎成功也沒什麼意義了……

然後,卻琊展言便看着那個姑娘收了一切神色只留下一道嬉笑,反手將一杯水潑在自己臉上,漫不經心回了一句發燒有些胡言亂語我現在冷靜冷靜,便推開了展言顧自走了出去,自始至終再沒看過他一眼。

眼看着剛纔還頗有精神地嚎啕的姑娘現在宛然霜打的茄子蔫回了半死不活,神色也不復方纔頗有生機的悽悽慘慘,而成了徹頭徹尾的茫然,卻琊的心到底是一動——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方纔陸嘉彌那喧嚷一段不過三分悲哀,因而才只是震驚於她的面部表情豐富程度,寥寥回個震驚以應付,然而此刻她分明只是茫然發呆,他卻生生看出了十分哀色,在加上一旁不明就裡卻也努力撐出溫和神色安慰的展言,一時之間也有了豫色。

事實上,在展言這件事上,他還確實對陸嘉彌有幾分愧意。

因爲,確然是他,在探得展言真實心思之後應了瓊漣所求對他下了手……

明知前生已過,不該再將此生相提並論,也明知瓊漣真實目的爲何,他卻仍是動了手。當時或許能憑着瓊漣同自己纔是同一陣營理應也在同一戰線安慰自己,此時親眼得見這二人狀態,卻到底有了幾分不虞。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瓊漣給出的理由也實在太能說服自己,若是此時反悔,也着實不符合自己處事原則,何況歸根結底陸嘉彌也不是什麼重要到能令自己唯唯諾諾的人物,就這麼將錯就錯下去也無不可。

不過,他畢竟看瓊漣不太順眼,此時又正好有了機會,此時不能提,提些別的倒也不是不可以……

於是,才尋了地方打算好好冷靜冷靜的陸嘉彌,就接到了卻琊信息量很大的傳音。

“宋恕此人,確是瓊漣親手所殺,宋繪紗也是爲瓊漣所害落入鬼界,雖僥倖救出卻失卻記憶成了半人半鬼。宋恕查出此事旋即記恨瓊漣,二人相爭之下瓊漣親手殺了宋恕,旋即以輪迴之術溯逆時空回到與宋恕初見,直接修改了宋恕記憶代替了宋繪紗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