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別

於是……

此時此刻,在地上齊齊跪了一溜的四人,便同座上木然坐了一排的家長們面面相覷了……

而要說到爲什麼會從預料裡感人肺腑的離別場面變成這麼詭異的局勢,完全是考慮到卻琊瓊璉在月老吃了苦頭必然會尋釁報復,若是單獨行事極有可能令他們捉住機會伺機報復,一方面方便彼此證明彼此說服,一方面也便於月老就近保護,這才趁了四人相聚索性將幾人的家長們也攜了過來安置在此處,並順勢發展成了這般局面。

畢竟是近鄉情怯,即使早已在心頭醞釀了無數遍,可當真要將這慘烈真相告知至親之人,他們仍是有了猶豫,尤其在見了尚且茫然惑然的家長之後,這種心思來得越深,一面是理想正義,一面卻是血脈至親,眼前要做的選擇又分明已與二選一無異,怎能不令他們輾轉反側,勉強撐住平靜神色已是耗盡了心力,哪還能指望他們再給出什麼解釋,如此,才一個個又沉默了下去。

然而他們這一切糾結心思落在並不知情的家長那邊,卻又難免不令人狐疑了,此時此刻,除卻身爲修道之人隱約已有預感卻不願承認的展家父母,其餘幾家的父母均是不自覺翻起了複雜心緒——看來比賽是輸了?一個兩個都萎靡不振淚眼朦朧的。但那也不至於一見面就下跪認錯吧,我們又不會吃了他……難不成在外面又出了什麼事?看他們此時的情緒,似乎不適宜出言打擾啊……

沒錯,目前爲止,葉夏陸三人給家裡的理由仍然是參加比賽,且爲了萬無一失,早在那日給出這理由的時候就錄了無數證明他們確實在訓練的視頻拜託洛衡定期發佈,如此才誆得幾家人一直頗爲放心,並且因爲柳千牽入鄉隨俗的凡人式邀請一直以爲這就是訓練基地的家長會,因而來得十分歡喜,還有餘興敘了箇舊交了個新(展家父母),直到幾人集體出現且一開場就是如此狀態,這才總算慌了起來,只是因了不知情況不好妄下定論加上幾人都安然無恙,這才勉強收住了焦灼心情等解釋。

哪料到,幾人除了見面給了個呼喚,接下來一直都是這種悽悽慘慘慼戚的畫風……

不知者倒好,再怎麼擔憂也只停留在自家孩子是不是受了委屈上面,展家父母卻不然,身爲修士的他們本就對展言幾人所做之事知之甚詳,連帶着後果也清楚個七八分,頂着這種故事背景重逢,還一個兩個魂飛魄散般的慘淡模樣,面面相覷了許久仍是鋸嘴葫蘆模樣,就算他們再怎麼不想承認,也仍不覺在心底鋪墊了最壞的打算。

這幾個孩子雖入世不深,性子卻都是難得的堅毅,無論大事小情,只要定了心念,便不會再退縮,況且當初放展言離開之時他們也已然清楚了這幾個孩子的決絕,自然不會猜想他們此時是打算退縮偏安,而只能順了他們默契的沉然神色,猜想到更爲慘烈的部分上去……

恐怕,這幾個孩子,是來訣別的了……

想到了這一折,展父展母當下心間澀滯,哪還有心思催促他們,自然也拼力壓下心間凝噎之意撐住了波瀾不驚——抽身也好,訣別也罷,總歸他們親自來說……

不過,他們也並沒有等太久,就在夏葉陸三家家長終於忍不住準備起身詢問一二的時候,沉默許久的幾人竟已齊齊擡頭,難得默契的動作,去如出一轍的凝噎,分明看上去就該是撲上去互訴衷腸的局面,竟是在幾人撲上去之後猝然轉變了畫風,盈盈淚光還各自懸在眸間,幾人神色已是不謀而合地漸次轉成冷厲,且隨了手上動作加厲一寸一寸放得更沉。

不同於夏葉陸三家家長的茫然,展父展母可是在幾人動作的一剎心底一沉,頂着身旁幾人目瞪口呆地神色咬了牙就打算阻止——看展言幾人的動作,這分明就是修仙界最爲強大的一種記憶封印咒,且不提數月不見他們竟已成長到能輕易動用這般等級的術法,就只提他們用出這術法的時機,就足以令人提心吊膽了。

如此時機前來訣別,卻又一言不發直接開始封印記憶,還一出手就是如此強大的咒術,這下,饒是再怎麼樂觀,展父展母也不得不駭然猜測恐怕是最壞的那個打算要應驗了——按理說,在座中除了已知大致情況的展父展母,其餘幾位均是普通凡人,他們面對的又是那般強大的敵人,用些手段好不令家人摻和進來也是尋常,而現在他們卻直接無視了能作爲助力的自己,動用如此等級的術法封印記憶,幾乎是可想而知他們的前路了……

若非是前路實在慘淡,他們又怎麼會連展家也不動用直接選擇放棄呢,恐怕就是懷着拼了自己同歸於盡也要保下牽念之人周全的心思……想着,至少護得他們無恙……

理解雖能理解,同意卻是萬萬不能,夏葉陸三家家長是凡人又不知內情,此時還茫茫然以爲是什麼玩笑或是節目,自然不能強求他們站出來阻止,展父展母便果斷接過了火炬,也不管什麼不能在無關凡人面前顯露術法修爲的修仙準則,咬了牙一道對視便衝上去意欲阻止。

可惜展父展母不清楚此時的展言幾人早非吳下阿蒙,又有月老全程相助,饒是修爲不錯的他們一時也奈何不了他們,越急越氣之下反而漸露破綻,反而被早有準備的展言幾人控住生生定在了一旁,只有咬牙切齒地看展言他們繼續動作,一時間竟險些急出哽咽來。

他們的壯舉未曾奈何了展言幾人,卻是帶得茫茫然圍觀的家長組恍然大悟,且在不到靈力術法的情況下先入爲主他們是在教訓兒子,當下也得了鼓舞般摩拳擦掌了起來,準備先收拾了兒女再說——本來一言不發突兀去參加省外的比賽就夠令人糟心了,難得回來一趟還又搞得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天曉得是不是在比賽裡闖了禍,與其照顧着他們的情緒等到天荒地老也不得真相,還不如武力鎮壓逼出一個迴應的好。

他們想得倒是極好,出發點也是善良,然而,對上了今非昔比的兒女及早已物是人非的背景,到底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事實上,自從陸嘉彌成功脫夢與夥伴匯合之後,就一直在糾結如何完美對父母說出實情而不至於傷人更不會得到阻礙。說是定然要說的,畢竟如今月老已經出現,大boss也隱有線索,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可能再抽身放棄了,而若這般追查下去,也很有可能一個不好就交代了性命,若不做個道別恐怕至也不得安心。另一方面,他們畢竟都是家裡千恩萬寵的角色,對於父母而言,更幾乎是畢生的寄託,雖說喜怒哀樂酸甜苦辣都該親自品嚐過去,卻也到底該同父母知會一聲,之前背了親人做了決定已是頗爲不孝,又怎能在如此時機再度違逆呢?左右都是要告知他們的。

然而這如何告知,卻又令陸嘉彌他們愁白了頭。

毫無疑問,他們之後還會對少辛方面追查下去,而之後的一切,也明顯是要聽天由命了,運氣好了,許就是圓滿結局,運氣不好,可就是人死燈滅了。而且照目前情況來看,後者的可能性還要更大些,因而思來想去,幾人到底還是咬牙通過了記憶封印的方案。

誰人不貪生,誰人不畏死,正是怕極了得了希望又失望的故事,陸嘉彌他們才狠了心決定直接將家人對於自己的一切記憶封印起來。

如此一來,若是運氣好,他們能安然迴歸,便可以解開封印放出記憶重回正常生活,而與此相關的創傷,也會有他們努力撫平,日後,總也算是個完美結局……而若是運氣不好,封印便會一直陪伴他們,令他們在沒有自己的世界裡好好活下去。畢竟,活着就很好了。

長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不痛,他們當然也不希望至親至愛之人就此徹底忘記自己,可若是這般就能令他們避過或許永世的心傷好好活下去,他們也自然願意獨自揹負下去——修行本身已是天險,如今又加上這般重任,勢必又是步步驚心,與其令至親清楚一切並時時刻刻爲他們提心吊膽而永世沒有寧日,還不如由他們親手斬斷。

許是遊離六界這麼多年,早見慣了生離死別,月老本是不打算摻和他們的訣別事宜,然而當展言他們聲淚俱下求到了月老面前希望月老幫忙他們保證術法萬無一失,骨子裡其實頗爲冷淡的月老也難得一震,幽幽嘆出一聲癡兒,這才隨了他們謀算了起來。

如此,纔有了此時一場訣別,有了展言幾人艱澀卻決絕的選擇,也有了他們親手爲自己掙下的一線生機,有了日後整段大戲的一場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