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生

穆瑾之很奇怪,他明明已經死了,卻未曾去到黃泉,未曾見過引渡的長明燈,更未曾見識到開在黃泉彼岸的血色曼珠沙,更別說遇上引領死亡鬼魂的陰差,他甚至覺得自己還有生命,還有呼吸,還活着。因爲雖然他仍然無法睜開眼睛,但是他卻偶爾能模模糊糊聽到一些聲音,那些聲音似乎是一個女人在和他講話,也似乎是一些他並不算熟悉卻非常悠揚舒心的音樂。

想不通就不去想了,穆瑾之繼續靜靜地維持着現狀,累了就睡,醒了就閉着眼睛繼續安靜地凝神靜氣,循道家之法養生自己的靈魂。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地,是個什麼狀況,總歸那個總是出現的女人聲音還算溫柔,那些時不時響起的音樂雖然與他會的那些古琴不太一樣,但也還算悅耳,所以既來之則安之,穆瑾之很快就適應了現在這種處於黑暗的生活。

也不知在黑暗裡呆了多久,當穆瑾之已經十分熟悉那個女人的聲音,也對那些音樂瞭如指掌,熟悉到現在若是給他一把琴他就能彈出那些旋律的時候,他終於感覺到不對勁了,因爲原本他感覺自己是泡在水裡的,而現在那些水正在漸漸流失掉,伴隨着生命之水的流失,他也感覺到了一種強大的擠壓感,非常難受,這種難受讓他也情不自禁地亂動了起來,然後他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女人開始尖叫着喊痛。

聽着女人的呼痛,還有一些奇怪的聲音,到了這一刻,穆瑾之才豁然開朗,原來他確實是死了,只是他的死卻也給他帶來了一段新的生命,而那個熟悉的女聲就是他這一世的母親,此時的狀況肯定就是他在穩婆的幫助下即將出世了。至於他爲何還保留前世的記憶,前世死的時候也未曾去到地府,他覺得或許是閻王將他遺忘了,又或是陸判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吧。

想明白這一茬兒,穆瑾之也不再抵抗那股子擠壓力,而是順應着母親和穩婆推擠他的力道慢慢地往外動,一直到他閉着的眼睛也能感覺到一束強光的刺激。

當穆瑾之被人抱了起來,他本來並不想哭,但是本能的力量是強大的,他剛剛張開嘴出的第一聲便是哇哇大哭的聲音。這讓他無奈卻也暗暗的欣喜,畢竟天可憐見,這一世他終於有機會自己把握自己的命運了,他再也不要被選入宮,一輩子都被圈養在那華麗的宮牆裡了,即使皇帝對他是那般好。

想到皇帝,穆瑾之心底也不由暗暗嘆息了一聲,上一世他的一輩子就圍繞着皇帝轉,皇帝按照自己的喜好把他培養成了最完美的伴侶、男後,他和皇帝之間糾纏一生,皇帝對他很專情,但是也霸道地控制了他的人生,皇帝就算是病入膏肓要死了,也要親手結束他的生命,帶他一起走,這其中緣分之深,其實也確實可以說是斬不斷的羈絆。只是奇妙的是,他這輩子竟然是帶着記憶獲得了新生,那皇帝是否也是如此呢?

穆瑾之想,也不知道這輩子皇帝會投胎到哪裡,是否還是會在帝王家,以後若是他獨行踏遍千山,是否還能在今生重遇皇帝,但就算遇到了兩人也不一定還是上輩子的樣子了吧……

想到也許未來某一天他會和皇帝縱使相逢應不識,穆瑾之不知是該感到遺憾還是該感到慶幸,但最終他只是無意識地輕輕搖了搖頭,將所有的思緒都放空了。那些什麼皇帝、什麼男後、什麼皇宮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他不想再花費任何多餘的心思去想,因爲這一輩子他要爲自己而活,爲自由而活,那纔不枉他再在這人世走這一遭!

出生後,穆瑾之感覺自己被照顧得很好,而他這一世的母親也是個非常溫柔的人,總是會抱着他輕輕哄他入眠,這讓他覺得很舒服,也算是終於體會到了母愛究竟是一種感覺,彌補了上一世的遺憾。

不過也有特別難爲情的時候,那就是穆瑾之喝奶的時候,每一次他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母親那柔軟的乳/頭被塞進了他的嘴巴里,這讓他一個內心成熟的大男人感覺到無比尷尬,但嬰兒的本能依舊是他無法抗拒的,所以他最終也只是暗暗告訴自己,他只是餓了,母親哺育孩子,這很正常。

經過很長時間的視線模糊,在穆瑾之差不多三個月大的時候,他終於能完全看清楚想要看到的東西了,這讓他歡喜不已,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四處看自己生活的環境,而這一看就讓他好奇不已,因爲他所看到的嬰兒牀和房子與他印象裡的皇宮竟是完全不一樣,皇宮很華麗裝飾很繁瑣,而眼前的房子非常素淡,牆也只是白白的一片,什麼雕花都沒有。但由於他上輩子也沒離開過皇宮,所以他並不知道他其實是出生在了現代社會,他只以爲平民家裡的房子都是他現在看到的這樣。

“看來是出生在了普通人家裡,不過這樣真好,可以遠離那片宮牆了。”穆瑾之一邊如是想着,一邊輕輕閉上眼睛,覺得有些累了,便又睡了過去。

穆瑾之是被自己母親悲傷的哭泣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母親正抱着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一臉依依不捨,很是傷心的樣子。雖然不知道母親爲何突然這般難過,穆瑾之還是擡起自己的小手摸了摸母親的臉,希望能給母親一點點安慰。

“寶寶?”察覺到穆瑾之的動作,女人不由驚喜地叫了一聲穆瑾之,轉而就更依戀地用臉蹭了蹭穆瑾之嫩嫩的小臉。

“啊啊啊。”穆瑾之其實是想說“孃親不要難過”,奈何嬰兒的身體本能讓他只能發出“啊”的聲音,但這並不能阻礙母子連心的感應,穆瑾之的母親立刻就像是感覺到了來自穆瑾之的關心與安慰,這讓她不禁喜不自禁地說道,“寶寶真乖,真是媽媽的好孩子。”

又是“媽媽”,穆瑾之再次聽到這兩個字,依舊覺得很新奇,但他也同樣覺得這樣的叫法很親切,便決定入鄉隨俗,以後也和平民百姓一樣,稱呼母親爲“媽媽”。

“啊啊!”穆瑾之用盡全力,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想叫一聲“媽媽”出口的卻還是“啊啊”,這讓他無奈極了,卻也無能爲力。

“乖。媽媽知道寶寶最乖了。”女人親了親穆瑾之的額頭,語氣突然就轉做了悲傷,“以後媽媽不能陪在寶寶身邊,寶寶也要乖乖的,知道嗎?媽媽很愛很愛寶寶,但媽媽沒用,不能帶你回家,因爲媽媽很快就要結婚了,再也沒有機會正大光明地陪着寶寶一起長大,但媽媽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常常來看寶寶的,以後寶寶長大了也不要怪媽媽自私,好嗎?”

嗯?

穆瑾之這才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擡手摸了摸自己母親哭得梨花兒帶雨的臉,猛然想起這幾個月來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他一直以爲是自己的父親很忙,甚至他還想過自己的父親已經不在世,但此時聽到女人說的這些話,他也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恐怕他的出生並不光鮮,他是母親未婚先孕產下的私生子。

想到此,穆瑾之最先想到的並不是身世的不光彩,而是他母親的安危,因爲在穆國,雖然民風尚算開明,但女子若是未婚先孕,那也是要被燒死的。但他轉念又一想,他剛剛聽到母親說要結婚了,那應該是成親的意思,所以他母親應該是沒有被發現吧?

稍稍鬆了一口氣,穆瑾之對於這位給予了他生命與母愛感覺的女人,還是很敬愛尊敬的,自然他也不希望因爲自己的出生而害死這位溫柔的女人,所以就算以後這個女人成親了,不能認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撫養他,他依舊還是願意在心底叫她一聲“媽媽”。

“小姐,該走了。老爺派人來催了。”穆瑾之聽到一箇中年女人的聲音,然後他看到那個中年女人伸手就要抱過他。

“不!”穆瑾之看到自己的母親瘋了一般抱緊自己,然後哭着喊着對那中年女人吼,“不準搶我的寶寶,我要寶寶,我要我的孩子,我不結婚了,我就一個人帶着他,不結婚了!”

“小姐,您說什麼胡話呢!老爺準您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已經是極限了,您要爲您以後想想啊!如果您帶着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以後在這個圈子裡還怎麼擡得起頭啊!”

其實聽到自己母親說的這一番話,穆瑾之心裡也是感動的,而他也能理解那個中年女人所說的,因爲他猜想自己的母親是一名大家閨秀,與人私定了終身,母親家裡卻不同意,等母親把他生下來之後,就只能把他放到一邊偷偷養着,然後再迅速把母親嫁出去,以免母親未婚先孕的事情暴露,會被火燒死。

哎……看着自己這輩子年輕的母親,穆瑾之擡手最後摸了摸女人的臉,然後對那個中年女人伸出了自己的雙臂,並開始“啊啊啊”的叫喚,表示他願意被中年女人抱走。

“寶寶?”女人驚訝地看着穆瑾之,而中年女人也趁機把穆瑾之抱了過來。

“小姐,您看小少爺多懂事啊!他肯定是知道您爲難,多懂事的孩子啊!小姐,您放心,以後我一定會替您好好照顧小少爺的。”中年女人看到自家小姐依舊哭得傷心極了,開始溫言細語地去開解穆瑾之的母親。

又小小抽泣了一陣,當門外傳來重重的敲門聲,穆瑾之看到自己的母親終於站起了身,然後他看到自己母親取下了脖子上的一塊淚滴狀的玉石,併爲他掛到了脖子上。

“你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木瑾之,意爲美玉,這塊玉是媽媽專門爲你挑的,寶寶一定要保管好。媽媽知道寶寶現在也聽不懂,但媽媽還是想對寶寶說,不管怎樣,寶寶都是媽媽一個人的寶貝,寶寶跟我姓。媽媽姓木,木頭的木,叫木采薇,總有一天媽媽會光明正大地把你接回到身邊,等媽媽,好嗎?”女人低頭又親了親穆瑾之,說的這一番話是對穆瑾之在說,更是對她自己在說。

然後,木采薇便拿起自己的包,轉身走了,再也沒有回頭,因爲她不敢回頭,就怕一回頭再也走不了了。

穆瑾之,或者說木瑾之,安靜地看着木采薇離開的背影,心裡很平靜,因爲他能感覺到木采薇對他的愛,他也希望木采薇能幸福,至於他的身世就這樣埋藏起來,不要再提及了吧!

媽媽,祝你幸福,我會活得很好、很快樂的。

作者有話要說:寫穆瑾之是從出生在現代社會,是因爲我覺得如果讓他穿越到某個少年身上,短時間內他也根本無法理解現代文明,只有從小接觸,他才能真正地融入現代社會環境,我想那樣的他纔是最有魅力的,有着現代人的自信與張揚,也有着古代人的風韻與內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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