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嵐！”羅景寒輕喚我的名字，隨後就像被噎住一樣，突然停滯了。
路燈的光線很亮，亮得我足以看清他細微的面部表情。
他眼神裡的悲慼比剛開始更濃，甚至透出一絲絲的痛苦，還有，滿滿的愧疚。
我想，羅琳應該是把我的故事告訴了羅景寒，所以，他纔會有這樣的表情。
“什麼都別說了，給他打電話吧！就說我已經答應了，想和他當面談！”我一臉平靜。
羅景寒深深地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慢慢摸出手機。
羅琳站起來，上前摟住我，她摟得很緊，弄得我有些窒息。
此時無聲勝有聲，大家都不用說什麼，彼此都懂。
其實他們足夠善良，纔會對我如此內疚，也正因爲他們的善良，所以我才願意幫忙。
“喂，許嵐……她已經答應了，你現在在哪兒？我們？我們在九眼橋……什麼？你也在這兒……好，馬上過來！”
放下電話，羅景寒擡起頭：“剛好他也在九眼橋，他說……你知道地方！”
聽到這話，我愣了愣。
九眼橋，我和他就只在一個地方碰過面。
轉頭看看沿着河邊的走廊，我輕輕推開羅琳：“走過去吧，離得不遠。”
羅琳牽着我的手，羅景寒沉默地跟在我們身後。
我突然覺得挺好笑的，這架勢，活像把我送去敬河神似的，有種一去不返的蒼涼心境。
果然，如我所料，在河邊搭的小木桌，秦文浩就坐在小矮凳上，面朝着河面。
一打啤酒，一盤花生米，同樣的位置。
啤酒已空了半打，花生米似乎紋絲未動。
白色的燈光隱隱綽綽地掛映在他身上，層染進星空的黑裡。
不曉得爲什麼，我突然就有了絲怯意。
羅景寒大步向前，走到秦文浩身邊。
羅琳按住我的手，朝我搖搖頭，於是我會意地暫停腳步。
“來啦？”他依舊望着河面，語氣很淡。
我就站在他身後，他應該也知道我在他後面，不過沒有回頭看一眼。
“秦文浩……”
“讓許嵐來和我談！”
羅景寒剛開口，冷不丁被秦文浩打斷，他抓起一把花生米，全部塞進嘴裡，嚼得脆蹦蹦地響。
我看到羅景寒捏緊了拳頭，整條胳膊都在顫抖，似乎在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憤怒。
我趕緊上前，把羅景寒拉開，因爲這時候起衝突，對我們沒好處。
“說吧！你想談什麼？”我繃直臉，冷冷地問。
一看到他，腦子裡總會想起那天婚禮被羞辱的事情，他寵溺地盯着林茜，還有他在林茜面頰上留下的輕輕一吻……
還好，我身後還有羅景寒和羅琳，否則對峙的結果，很可能依然是我落敗而逃。
“坐吧，不着急！”他伸手拍了拍旁邊的矮凳。
我皺起眉，彎腰撿起那張凳子，繞過方桌，放在他對角線上，一屁股坐下來。
“能讓我們單獨談談嗎？”秦文浩仰頭問羅景寒。
羅景寒有些擔憂地看向我，我輕輕朝他搖了搖頭，表示我沒事，他這才轉過身，默默走到一旁。
羅琳看了我一眼之後，也一聲不吭地走到羅景寒身邊，和他並肩靠在一堵噴了彩繪的牆上。
我漠然地追隨着他們的身影，看到羅景寒又點燃一根菸，那小小的燃燒着的菸頭，竟如煙花般刺眼和絢爛。
“我媽她很想你！”
秦文浩突然開了口。
我的心裡沒有絲毫波瀾，因爲我已經分不清，從他嘴裡說出的，到底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
“她還不知道我們倆離婚的事，所以……你必須得跟我回去。”
如果不是顧慮到羅琳和羅景寒，估計我真可以考慮把桌上這盤花生米從他腦袋頂上扣下去。
還他媽“必須”，你以爲你是皇帝啊？
腦子裡醞釀半天，話到喉嚨口，可就是吐不出一個字。
還是慫。
我真搞不懂，發生了那樣的事，他居然還能心平氣和地要求我做這做那。
我就像個悠悠球一樣，不斷地被他丟出去又拉回來，我根本就不曉得最後的歸宿，到底是他手裡還是地上，甚至很可能，直接被扔進垃圾堆裡。
可憑什麼呢？憑什麼我就要被這樣的對待？憑什麼他就能肆無忌憚地傷害我而自己卻毫髮無損？
越想心裡越憋屈，我抓起瓶啤酒，狠狠往嘴裡灌了一口。
剛想往下灌第二口，沒想到酒瓶突然被搶走，擡頭一看，是羅景寒。
“你病纔剛好，不能喝這個！”他的聲音溫柔似水，又看了眼秦文浩，稍稍加重語氣，“有我在，別怕！”
我突然就很想哭，難道我的畏懼，已經這麼明顯？
之後，他把啤酒瓶重重地放置在桌上，震得花生米跳彈出去，骨碌碌地滾落到地上。
我懂，這是對秦文浩無聲地示威。
勇氣一點點灌滿我的心房，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將視線移向秦文浩。
我又沒做錯，怕什麼呢？
四目相對，我早料到他會看着我，但沒想到，會是那樣黯然而悲涼的目光。
我不曉得這意味着什麼，也不願去想，只能壓抑住胸口隱隱地痛，表現得毫無畏懼。
“羅景寒，我沒事！”我溫柔地衝他笑了笑，而後慢慢收攏嘴角，冷冷道，“秦文浩，其他的我不想多說！你要我陪你回老家，可以，但你必須承諾和羅景寒還有羅琳回羅家認親！”
“可以，我答應！”秦文浩答得十分硬氣。
“好，寫保證書！”我大聲道。
“保證書？”他眉一挑，“有必要？”
“當然有必要！”我冷哼，“你覺得我被你坑得還少麼？”
當這話出口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有些吃驚。
秦文浩微微一滯，似乎被我的話給震住了。
所以……我贏了？
初勝的喜悅灌滿胸腔，底氣又比先前足了一些。
“秦文浩，以前的事情過去也就算了，我是真的不希望和你有絲毫關係！我真搞不懂，你明明就可以叫林茜跟你一塊兒回去，堂堂正正地告訴你媽，這纔是你最愛的女人！爲什麼偏偏還要拉上我？跟自己親人編謊話很好玩嗎？你就不怕遭雷劈麼？”
秦文浩脣角一揚，笑得讓我猝不及防。
“當初，你不也老跟你媽撒謊嗎？被雷劈了嗎？”
我：“……”
人之賤則無敵，我算是領教了一回。
接下來該說什麼呢？腦子又亂了。
“我們老秦家，從來沒有‘離婚’這兩個字！”秦文浩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我沒想到，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又一臉肅穆。
“所以，就要拉我當墊背？”我冷笑，“還用這種威脅人的方式？”
“隨你怎麼想！”他聳聳肩膀，“你也可以不去，當然，我也可以選擇不認親！”
我：“……”
我突然覺得自己挺傻的，跟這種冷血的人較什麼真兒呢？
這種人，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就只重視自己的感受吧！
我深吸口氣，咬牙切齒道：“我說過會去，當然也不會食言！明天就走，可以嗎？”
羅奶奶病得那麼重，一天都不能再耽擱。
“可以！”
敲定時間，我暗鬆口氣，轉頭朝着羅景寒點點頭。
他立即掐滅手上的煙，快步走了過來。
“什麼時候出發？”羅景寒有些急切地問。
“明天！”我站了起來。
“好！”他點點頭，隨即低頭望向秦文浩，“我馬上訂機票，明天一早我們就走……”
“我們？”秦文浩打斷羅景寒的話，慢悠悠地站起身。
他倆幾乎是面對面地站着，這麼一對比，從相貌到身高，兩人相差無幾，唯一一點點的區別，也就在秦文浩的體型比羅景寒稍微厚壯了些。
“我可沒答應你陪我們一塊兒回去！”秦文浩脣角一咧，笑得有些冷。
說到“我們”這兩個字的時候，他還故意加重了語氣。
“你什麼意思？”羅景寒終於有些不耐煩了。
見勢不妙，我趕緊拉了拉他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別衝動。
秦文浩低頭瞄了一眼我拉羅景寒的那隻手，輕輕抿了抿嘴。
“沒什麼意思！”他的臉上徐徐蕩起燦爛的笑，“我回老家省親，幹嘛要帶不相干的人？答應你們的事我會去做，不過，有一個前提條件，必須得我爸我媽同意，我才能回去見你們那個奶奶！”
“你……”羅景寒似乎怒了。
還好我早有準備，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拼命朝他搖頭。
對冷血的人，不管說什麼都是廢話，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其實秦文浩搞這麼一出，我心裡反而十分坦然。
因爲我越發肯定，自己真的愛錯了人。
心裡已經沒有對他的懼怕，反而充滿了鄙夷。
我不曉得這是不是隻是暫時的情緒，不過，絕對是個好兆頭。
他讓我陪他回去，其實也是件好事，至少可以監督他有沒有真的告訴他父母真相。
“放心，我會處理好的！”我湊到羅景寒耳邊，用很小的聲音告訴他。
羅景寒微微皺眉，頷首低望我，眼神十分複雜。
我笑了笑，輕輕朝他點點頭，隨後又轉向秦文浩，表情微冷：“機票我會訂，訂好通知你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