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見屋子裡剛剛發生什麼了嗎?”林骨頭道。
“看不清楚。”白衣女人道, “剛纔屋子裡忽然就像起霧了一樣。”
“起霧?”林骨頭道, “我估計那不是霧……是什麼幻術吧, 他們不想讓外面的人看見屋子裡面發生了什麼。”
“我可沒那麼重的好奇心。”白衣女人嗤笑了一下,林骨頭倒是興致勃勃的猜,“你說他們倆會說點什麼呢?”
“你這樣死的會快的,你前輩沒跟你說過亂七八糟的事情不要隨便打聽嗎?”白衣女人道,“倒是這次的事情,李家家主過來的時機太不對了,這種事應該是私下的吧。”
“是啊。”林骨頭道, “其實現在誰來找淵,都不是什麼好事情。李家家主現在來找, 估計是真的有什麼不得不解決的事情吧。”
“他們倆有什麼恩怨啊。”白衣女人搖了搖頭, “兩個老妖怪,打起來也夠受得了, 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
“這就得看他們倆的恩怨是什麼了。”林骨頭道, “我本來以爲, 他們倆的事情不算多大……”
“但是現在看來還真不小呢。”
……
屋子裡的一切都顯得霧濛濛的, 原圓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剛剛只是抽了一口,整個屋子就忽然間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其實應該是個十分奇怪的事情,不過這個時候原圓圓卻沒細想,甚至莫名的覺得這種情況反倒是更符合當下的這個氣氛。
滿屋的煙霧中,一切都彷彿像是發生在夢境中一樣。又像真的,又像……是假的。
“或許你覺得我做的是錯的, 但是在那種狀況下,我有什麼錯?”對面的那個男人緩緩的說。
原圓圓擡頭看向了他。
“你的面相跟記憶中的比起來,多了一種很不好的味道。”男人的聲音放的越來越緩。
他有一雙很好看的手,這雙手在原圓圓的記憶裡,甚至比四羣的還要好看。
此時這雙手的食指開始輕輕的蜷縮着,發出了輕微的骨節聲響。
“這就是你所說的……我跟之前相比有了很大的改變嗎?”原圓圓問。
“你曾經說我臉上的表情一直都很虛僞,不真誠,笑的很假。你還說,如果我想殺死一個人時,我的表情很好看,眼神卻很難看。”男人道,“但是現如今,咱們兩個卻笑的一模一樣了。”
他的臉上帶着一種濃烈的笑意,剛剛他的臉上充滿了一種老人的和善,而當他變回年輕人時,他的這種和善在這張年輕的臉上,有了種十分溫暖陽光的感覺。
原圓圓懶洋洋的倚在椅子裡,渾身就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她聽了這句話,輕輕的拿起放在一邊的煙桿,又抽了一口。
“所以漸漸的變成一個自己曾經討厭的那種人,你現在的感覺如何?”男人臉上的笑一直沒停過,“我記得我好像跟你說過,你的那張臉就像一張狐狸的臉。如果臉上刻着真誠的表情還好,但是如果一旦有了憎恨,虛僞……就會變得超乎常人的刻薄。”
“你現在的表情,就十分的刻薄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死死的盯着原圓圓,那雙眼睛裡泛着一種讓原圓圓十分不舒服的東西。
似笑非笑。
這就像是在嘲諷着她一樣。
屋子裡面的氣氛定格了一秒,卻又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原圓圓輕輕的吐了口氣,讓煙霧瀰漫在空氣和口中。
她順便也吐出了自己胸口的一口濁氣。
……
我現在……
笑的有多刻薄?
……
原圓圓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十分的不好看……哪怕她是在笑。
沒有正常人會這樣的笑,哪怕她即使不看,也知道自己現在笑的特別的奇怪,特別的美。
她覺得自己的嘴角已經咧到一個不怎麼正常的地步了,然而她就是覺得應該這樣笑,這樣笑才能符合她現在的心情。
這種笑,本身就宛如一把陰柔的匕首,帶着一種虛假和僞裝。
她不喜歡用僞裝的態度去對待人,因爲她自己就已經受夠了僞裝。
所以她一直用一種儘量真實的態度來對待着周圍的一切。哪怕有的時候這種真實要打上引號,偶爾這種真實也會讓她不舒服。
然而事到如今,當她覺得自己甚至都沒辦法剋制住內心裡這種可怕的微笑時,她莫名的有點厭惡自己。
無論一個人因爲什麼而去僞裝……他都有一種原罪。
這種原罪不會因爲你的目的還有原因而改變。
說來奇怪,這種憎恨感從來糾纏的不是別人,而是憎恨者自己……好像想的越多的人,心中的這種負面情緒就越多。
它從來都不會去懲罰那些從來都不考慮它的人……只會去拼了命的懲罰着那些想要去了解它的人,你說奇不奇怪。
原圓圓覺得自己現在想的有點多……但是又好像沒多。但是她的臉上還是帶着那種笑容。
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就好像一張面具一樣。
“你是一直在等我嗎?”男人道,“我進來的時候看你一直盯着門口,好像也沒有絲毫奇怪的感覺。很抱歉我來晚了,實際上我本不想來的,但是好像又不得不來。”
原圓圓輕輕的在菸斗里加了一點妖珠粉,裝着妖珠粉的小木盒就放在她的手邊, “只有你一個人來嗎……尊夫人呢?”
“她在家裡。身體不是很好,你想要跟她見一面嗎?”
原圓圓臉上忽然笑的更甜了,就像是聽見了許久未見的情人消息一樣。
她聲音很輕,就像夢吟一樣,“那怎麼能行呢……我怕夫人看了我,會被我這種魯莽的人嚇到啊。”
男人聽了之後,搖着頭笑了笑,轉而將目光投向了那一邊二樓的樓梯上。
這時候,他忽然聽見對面傳來了一個寒到骨子裡的聲音。
“你東張西望的,在找什麼?”
屋子裡面的氣氛又一次的靜止了,男人回頭望去,對面的那個坐在椅子上的人,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一下子全都消失的一乾二淨。
他在盯着他。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頭微微的低了下去,所以他只能從上往下的在看人。
這種角度,莫名的帶着一種陰狠。
就像是一條在陰溝裡的毒蛇那樣,眼白都翻了出來,那兩顆縮小的眼珠,死死的盯着人。
……
男人一楞,緩緩的把視線又收了回來。
對面的那個人,頭緩緩的擡了起來,他的臉上忽然間又重新的浮現了那種笑的表情。
屋子裡忽然間又出現了一種奇怪的氣氛,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反正就是比剛纔要更加的沉悶了。
原圓圓明明剛剛還在翻臉,此時卻忽然間又笑了起來。
表情轉換的一點過渡都沒有。
……就好似精神不正常的那種人一樣。
剛剛她是在笑,現在她還是在笑。然而她此時的笑容在看見過變臉全程的人的眼中,絕對會讓他們所有人膽寒。
男人看着原圓圓,眼神漸漸的變得凌厲了起來,他問,“所以……那件事是真的嗎?”
什麼事?
原圓圓本來應該這麼答的。
但是她忽然間擡起頭來,看着對面的那個男人,“這件事……已經傳到你的耳朵裡了嗎?”
男人看着原圓圓,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他發出了進屋子以來的第一個嘆氣聲。
“你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我不知道。”原圓圓看着天空中徘旋着的煙霧,語調懶洋洋的,“不如你來猜一猜?”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男人道,“雖然你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僥倖活了下來……但是我還是不敢相信,你會變成這樣的人。”
“我變成了什麼樣的人?”原圓圓道,“跟你一樣?這樣你不開心嗎?”
“我對你有一些失望。”男人道,“我看見過很多人變了,但是我沒想過是你。即使我一直厭惡你,我也不覺得你會變,所以現在我心裡的失望沒辦法消除。”
“失望?”原圓圓問,“你覺得你可以對我說這個詞嗎?”
“那你爲什麼要回來?”
“我不想回來。他們哭着喊着讓我回來。”原圓圓眼睛微微的眯着,嘴裡輕輕的吐出了一口煙,語氣帶着嘲諷,嘴角帶着笑,她轉過頭,用剛剛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看着他,“你不知道這些事嗎?”
“呵,真是個好弟弟啊。”男人忽然間冷笑道。
“你說什麼?你把這句話再說一遍?”坐在椅子上的原圓圓一下子把煙桿狠狠地敲到了桌子上。
她的眼睛此時都已經布上了一層血色。
他爲什麼……能毫無顧忌的說出這種話?
她都在生氣啊!連她都在憤怒啊!
她一個連本人都沒有見過一面的人,此時都已經憤怒到極點了!
而爲什麼對面的這個人……居然可以用這種語氣說出來?
“對我放尊重點。”男人的手指也捏的更響了,“喪家犬,你離不離開C城?”
“不離開。”
“我再問你一遍,離不離開?”
“不離開!”
男人一瞬間站起身來,原圓圓都沒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就覺得自己腦袋忽然一震,忽然間就嗆出來一口血。
她的耳朵嗡的一下,耳鳴聲更大了,然而屋子裡面的煙霧卻忽然間開始緩緩的轉動了起來。
“你敢威脅我?”原圓圓擡起頭來,眼角火辣辣的疼。
她的眼神明顯出乎對方的預判,所以對面的男人又是一愣。
原圓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時何處來的力氣,直接掏出了自己的匕首。
就在那一剎那,屋子裡面的霧氣忽然瞬間全都變成了紅色。
原圓圓覺得自己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她看着對面的那張跟四羣奇像的臉,腦子裡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劃破它!
劃破它!
她舉起手中的刀,手速達到了一種她之前從來都沒有想象過得地步。
男人事先有所察覺,往後面躲了一下。
然而那把刀,還是在他的左臉上劃了一道,從眼角一直割到耳旁。
原圓圓從來都沒有覺得看見血是一種這麼爽快的感覺……爽快到她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顫抖。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化身成爲了一個影子……陰暗卻又可以肆無忌憚的影子。
沒有人可以阻攔她!
也沒有人可以抵抗她!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秒,又像忽然流逝了很久。
銀光一閃,刀過人落。
……
原圓圓出現在了男人的背後,不知何時,屋子中的那種血紅色已經濃到了極致。
她身後那個男人的頭髮,已經全都變白了。
“有句話……說給你聽可能有點好笑。”原圓圓看着刀刃上的血。
她看了看外面的月色,透過屋子來看,彷彿蒙上了一層血霧,“但是我還是想說……”
“做個人吧。”
……
外面的林骨頭和白衣女人都快趴上去看了,他們倆鬼鬼祟祟的,一人手裡拿了一個小巧的類似於萬花筒一樣的東西。
“你看到他們……在幹什麼了嗎?”林骨頭問。
“沒……你爲什麼不自己看?”
“我他媽不是看不見嗎,這啥情況,咋突然就紅了呢?”林骨頭望着那個血紅一片的窗戶說道。
“是不是打起來了?”白衣女人忽然道。
“那還真是……有可能啊。”林骨頭道,“不至於吧,老丈人和女婿的事,何必要動手呢?要不要去告訴城主或李家?”
“跟城主說一聲吧。”白衣女人道,“至於李家……也通知一聲吧,萬一死咱們這,咱們不好交代。”
“有理。”林骨頭點了點頭,“你想的周道。”
其實……在那片黑天的底下……還有着一片黑天。
只不過那片黑天十分的自然,自然到誰都看不出來而已。
這片“黑天”已經在這裡暗搓搓的蹲了一個小時了,一直在偷偷的貓着,不敢露頭。
劉安看着屋子裡面的那片紅,聽了聽頭頂上幾人之間的對話。
他暗自的琢磨着……老闆這是怎麼了呢?那李家又是個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