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常青禮歸來,開飯時,大家一起聚到花廳。
常季氏以前坐的位置空着,但是碗筷米飯,都擺的整齊。
常青禮見到雲微,只看了二眼,就把視線給移開了去,連她病的事情,都未提個一字半句。玄汐看在眼裡,忙給雲微夾了一筷子雞蛋,然後對看向他的雲微,笑了一笑。雲微淺笑迴應玄汐,掃了眼自己的爹爹後,低頭扒飯。
味同嚼蠟!
常青禮吃過飯,一句話不說的就回屋了。雲微也不曾看他,吃完自己的,也離開了飯桌。玄汐內心輕嘆一聲,跟上雲微,他知道雲微內心的悲傷,任何話語都化不開,除非,那個顏儒辰在,想到這一點,玄汐真希望顏儒辰現在就出現在雲微面前,自己就算心裡有些吃味難受,也完全沒有關係。
她能開懷,纔是最好。
這樣死寂沉沉的日子,過了整整一個月。
期間,常青禮每天不變的早起,出門,回家,吃完飯後進屋。雲微則是變的安靜起來,她每天都安靜的看書,繡女紅,去主屋看一眼骨灰罐子,哭上些許時候,睡覺。這一個月裡,父女倆似都在躲避對方一般,沒有交談過一字半句,形同莫路。玄汐本向學院與雷飛師傅請了假,並得到允許,要留在屋中陪着雲微,但是雲微不讓。
雲微說,“孃親不在了,哥哥要是不好學,以後怎麼保護雲微呢!”
雲微說,“我會好好的,哥哥不用擔心,我只是,心裡還難受的很!”她說這話的時候,努力的笑起來,只是誰都看的出來,她的笑,很是勉強。
玄汐沉默了好一會,終的還是回了學院,還是繼續打着功夫的基礎。當然,每一樣,他都比之前的更用心了。
雲微的“消沉”並沒有持續整一個月。因爲女主人常季氏不在後,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卻還是要由人拿主意纔是,雖都是一些開支採辦之類的小事。張媽媽一開始就去問過常青禮,但是常青禮只說,“你看着拿主意吧!”,便沒再說什麼。
張媽媽自是有能力能把府裡的事情管的井井有條,但她不是那種有“奴大可欺主”野心的人,所以她開始帶上雲微,處理每天的事物。頭一天,張媽媽怕雲微小,坐不住聽一個月裡的採辦開支,她就想着把帳本分成好幾天來報,但讓張媽媽驚訝的是,小小年紀的雲微,卻是極有耐心的坐着聽她說,而且是聽的格外認真,未了,她還道,“張媽媽,以後你教我怎麼持家,可以麼?”
雲微自然是能看懂帳本的,只是她不好一下表現出來,畢竟她在五歲,而且在這大周,她還沒有學過算術,所以,她要先謙虛着“學”。
張媽媽含着眼淚點點頭,她說不出是該歡喜還是難受,夫人不在了,自家小姐,也懂事了。
十一月初,距離常季氏的死,已經有一個半月。這一天,常青禮正午就從衙門回來。這次,他沒有直接閉進主屋去悼念亡妻,而是叫了張媽媽和周管事廳裡,吩咐他們今天就收拾一下東西。
常青禮神色清冷的道,“明天,回常州!”
張媽媽等人面面相覷,心裡都很不安。老爺貴爲知府,哪裡能說自己想離開就能離開。亡妻事,朝廷也只給三天息日,而不似亡父亡母那樣,可給一至二年守喪期。老爺若是自行離開,朝廷上追究下來,絕對的是大罪。
張媽媽一咬牙,她知道有些話依着自己的身份不該問,但是她,還是要問。張媽媽道,“老爺,您能離開這裡去常州麼?”
常青禮點點頭,他是因爲妻亡故而悲傷着,但是並不是失去理智,他當初留下她們的骨灰,就存了要送她們歸故里的念頭。所以這一個半月時間,他都在作安排。他先是給自己大哥寫信,求他在朝廷裡使力幫忙,然後是邊等待回覆,邊安排青州大小事物,把有能力的官員提上來,那無能的壓下去。
就在今天中午,京都來人,許他六個月喪期,可歸故里。青州知府身份不變,職權由京都來人暫代。而京都來的那人,是常青山的門生!
竟然朝廷那邊已經不是問題,常青禮自然是歸心似箭。
常青禮在收常季氏還有那個孩子的骨灰時,就已經打算好了,他要讓她們的骨灰和魂魄,回到家鄉去。魂歸故里,牌進祠堂,絕不是在着青州,做他鄉之魂。
張媽媽等人見自家老爺是點頭的,心裡的顧慮和擔憂自然一掃。張媽媽心細的請示道,“不知老爺此去幾時得回來?又打算帶幾人去?府裡的事情,又什麼要特別交代的?”
常青禮擺擺手,“人事,你看着安排。上面許下六個月,路途來去約莫需要三個月,至於常州能待幾天,到時候再看吧!”
張媽媽心裡明瞭,是了聲,和周管事一道的出去了。
雲微很塊的就知道了要回常州老家的事情,因爲張媽媽過來,讓她試擬着一道去常州的人事。
雲微略想了一下,擬了名單遞給張媽媽。張媽媽本擔憂自家小姐會帶太多人去,所以之前只說是“試擬”,但等看了名單,則把雲微的決定當成了最後的決定。
拿了擬完的名單,張媽媽自然就回去交代旁事了。雲微繡了幾針後,放下手中的活計,她剛開始沒有想起,現在卻是想到了:回常州,雖然主意是帶娘胞弟的骨灰回去,但終究是爹爹出外後第一次歸家,一份禮,怎麼得也要準備一下。
但是要準備什麼爲好,雲微卻是有些摸不着頭緒。她叫上一朵,出自己院子,去找張媽媽,看看她的意思。
其實張媽媽早想着這一層面了,只因雲微小,所以她打算想出幾份禮物後,再報給雲微讓她定,如此一來,既讓雲微參與持家事,也不會因爲她年紀過小而定出不着調的禮來。所以當雲微找了張媽媽說出關於禮物的事情時,張媽媽一臉驚愕的盯着雲微,心裡的悲傷大過驚愕。張媽媽想,若是夫人還在,五歲的小姐哪裡需要考慮這些事情啊!
具體送什麼禮,雲微沒自己拿主意,她從來沒有參於過這些,實在是不怎麼懂。雲微笑着請教張媽媽,問她打算準備些什麼?張媽媽想了好一會,纔將心裡暫定的幾樣禮品說出來,並問雲微,“可好!”
張媽媽不愧是顏方氏舉過來,又被常季氏看重的人,她說的禮,爲:西門的茶。此樣,並不貴重,且是青州特產,但是常州,就沒得了。就算是有,也價格貴的驚人,如此還不一定正宗。雲微點點頭,覺得很好,只是還笑着說了句,“張媽媽,可是別忘記給在常州的哥哥姐姐們準備禮物哦!也不知道那邊有幾位哥哥姐姐?”張媽媽驚訝的看了看掛着淺笑的雲微,點頭道,“奴婢會準備好的,小姐啊,放心好了!”
在張媽媽處坐了片刻後,雲微就起身要回屋,但是在梅院岔口處,她猶豫了一下,終的,向着主屋走去。她現在已經不在怨恨常青禮,她希望自己的爹爹也能夠放下心裡的結,從悲傷中走出來,莫要總避着她不見。
雲微初時是不理解常青禮爲什麼躲着她的,直到一天半睡中聽綠兒和小紅在說“雲微小姐的模樣像老爺多一些,但是那雙眼睛,和夫人的一模一樣。”
雲微起來後,盯着鏡子看了半天,她終於明白,爲什麼自己的爹爹總是對着她,總是不願意和她正眼相對。
深吸一口氣,雲微慢慢的向裡走。已是秋深初冬時,院子裡除了竹色依舊,旁的,多顯蕭條色來,縱是月季還帶着粉花,卻已難尋夏時的絢爛與嬌豔。
“你先回去吧!”雲微回頭,對一朵說道,然後又繼續向前。
屋門虛掩着,嘎吱的聲響,讓四下顯的格外的空蕩。外間並未看到常青禮的身影,內間中,雲微看到,自己的爹爹抱着骨灰罐子,坐在牀上。他的雙眼紅腫着,眼淚未及擦拭去。
他擡眼看到雲微,然後迅速的把眼神挪看,看向懷中的骨灰罐子。“你怎麼來了?”他聲音沙啞,帶出身心的疲憊,若非愛的至深,哪裡一個半月,依然未合內心傷口半分?
雲微就站在拱門處,看着自己的爹,沒有回答他,好一會,她輕輕的問出令常青禮神心一怔的話來,“如果是爹爹沒了,孃親日日如此,爹爹會瞑目麼?”
屋子裡,長時間的沉默。
雲微走近常青禮,手按在他抱着骨灰罐子的手的上,淚眼婆娑的道,“爹爹,雲微已經沒有孃親了,雲微好害怕,爹爹不要老是不見雲微好不好!嗚--------”。話語雖然很小孩子氣,但是眼淚和傷心,卻是真真的。
常青禮也是淚流滿面,終是放下懷中骨灰罐,而是將女兒擁進懷。若是去的是他,他當然願意見着心愛的人快樂的活下去。
只如今,要堅強而快樂活下去,好讓她和孩子在九泉下能瞑目的人,是他!
而云微,是她生命的繼續,他如何能因爲害怕思念而不見雙眼像極了她的雲微。這個孩子,他定是要呵護的如珠如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