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 話

【九】

整個寒假麥芒都因傷在家休養生息,韓一一和祁寒分別來探望過幾次,衛葳率領半個班的女生來探望過一次——當然,其中三分之二是抱着“巧遇井原大人”的少女幻想來的。

及至開學,傷勢已經基本痊癒,如期復課。

學期初,體檢後,麥芒下巴擱在課桌上碎碎念:“太倒黴了,好端端的寒假就這麼化爲烏有,出行不便導致壓歲錢中的三分之一也化爲烏有,最扯之處在於身高中的一釐米也化爲烏有。”

“慢着,身高怎麼會變矮?”祁寒詫異地扭過頭。

“據說是因爲脊椎壓縮性骨折什麼什麼的。”

“聞所未聞啊,醫生騙你的吧。”

“剛纔體檢量出來真的從上學期的163變成162了。枉費我那麼努力從159一路掙扎過來,釋懷不能啊。話說,我跌死和我哥告白有什麼因果關係?(一月時我明明是女主角,怎麼連載到九月忽然變成作者腦震盪的後遺症了啊——寬麪條淚)”

“吐槽什麼的省省。這種矬事只能發生在你身上,再者,不發生在你身上耶天理難容。(都歡脫了八個月,你好歹讓正常人找點平衡感吧)”

“對啦!你和一一最近關係咋樣啦?”帶着惡意哪壺不開提哪壺。

祁寒緊蹙眉心虎着臉,以氣場說話,示意封口免提。

和韓一一關係依舊僵在決裂的臨界,和衛葳關係卻變得有點微妙,因爲與麥芒的那次爭執改變了自己對衛葳的某部分認知,一旦從理解的出發點去接受一個人,就會感到連缺點有時也變得可愛,換言之,一旦世界觀發生傾斜,也會覺得“在男生面前裝乖巧、在女生面前扮女王”是種奇妙的優點。

體育課時,遠遠看見叉着腰對女生們點點戳戳大聲吆喝的衛葳,祁寒單純是感覺有點滑稽,想笑。

“怎麼回事啊!排個隊排了五分鐘還亂七八糟!待會兒還要不要練長繩啦?”

“因爲麥芒不在,每排人數變得不一樣啦。”被吼得女生中有爭辯者。

衛葳無奈地掃了一眼坐在旁邊排椅上笑嘻嘻視閱50米測試的麥芒,轉頭繼續鄙視健康者:“沒了個外星人地球就不轉了嗎?”

“話說回來,衛葳啊,運動會我們班女生是不是隻有長繩一個項目有希望拿牌啊?”

“爲什麼?”

“麥芒她這樣看起來參加不了啊。我們班唯一能跑7秒6的人不參加,短跑的項目基本就全部放棄了呀。長跑又沒有一個人願意參加。”

“上學期期末考試50米除了麥芒難道沒有人進8秒以內嗎?”

“男生啊。”

“靠!這樣發展下去地球毀滅了我也不奇怪啊。”

“你自己還不是跑了8秒3。”

“呃好吧。只能指望麥芒發揮外星人的自愈能力在運動會前復原了。”

雖然麥芒的自愈力沒有辜負衆望,但在智力方面卻差強人意。第二次月考由於6門功課不及格,被班導勒令“如果期末考試再有一門不及格,就不準參加運動會”。

衛葳得知此事後沉思三秒:“怎麼想都覺得班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以麥芒這種程度,怎麼可能在半個月內ALLPASS。”

“可以讓你哥輔導你啊。”祁寒給麥芒支招。

“他現在只有雙休日會回家,雙休日的一半時間還忙着和阿京姐姐或季柏哥哥圈圈叉叉,作用根本就連普通家用電器都不如。”

“大學生果然開放!”

衛葳冷着臉打擊祁寒:“通常而言,麥芒世界裡德圈圈叉叉只能是玩紙上五子棋那種程度而已。”

“你還是先問問你哥,非常時期讓他空出時間來。”

“其實我剛纔就發短信問過了。”麥芒淚流滿面地把手機送到二位面前,屏幕上只有略顯苦情的三個字“放過我”。

祁寒覺得有點不對勁:“確定沒發錯收信人嗎?怎麼有點不像我所認識的謝井原啊唔不對其實是過於像我所認識的謝井原了,面對麥芒他應該不會這樣無情。”

“現在的情勢就是連最最親愛的哥哥都徹底放棄我,我已經變成狗不理了。”

“不,這話有點彆扭。”衛葳從“謝井原=狗,我=還不如狗”的屈辱代換中抽離思緒,定了定神,“還沒到那種地步。現在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而是我們全班面臨的危機,我們輪流去你家幫你補習好了。”對祁寒下達指令,“你理科比較好,理科歸你負責,要麼你一個人教她,要麼找人來教她。文科就我負責。”

“不公平啊,分配不勻啊!不及格科目中理科佔四門,文科才兩門說起來,你是怎麼學的?我們理科總共才四門吧。”後一句是問麥芒的。

“學了沒用,反正我分科後肯定是選文科。”

“就算選文科,數學也不能只考3分啊。”

“人家受傷了嘛。”

“你是脊椎受傷不是腦髓受傷啊大姐。”

“誒?”衛葳這才注意到,“只有3分嗎?”

祁寒無語地將麥芒的考卷送到她眼皮底下,潛臺詞是“現在你也同情我了吧”。正值此時,擱在祁寒桌上的麥芒的手機震動起來,麥芒取過來按兩下:“是我哥。”

“他答應教你了?”祁寒瞬間精神振奮,找到了救星。

“不,他說‘如果你找到了教你的人,我一定會爲他準備好悼詞和哀樂,還附贈20響禮炮’。”

祁寒面如死灰:“這是什麼意思?不是我誤以爲的那個意思吧?”

衛葳聳聳肩:“好像只有一個意思。”眼睛轉向麥芒,“我有種不祥預感。”

週五,井原照常回家,見客廳裡擠滿麥芒的同學有點詫異,一直以來都覺得聖華中學的學生普遍自私利己,全校也以應試爲主旨、冷漠作風氣,從沒見過聚衆相互補習的場面。想來麥芒真是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雖然滿耳都是祁寒趴在桌上發出的哀號:“我要是留鬍子的話,連鬍子都要白了。”

“你要留鬍子嗎?我也想留,我們結伴一起留吧。”麥芒的情緒毫不受打擊。

“淡定淡定啊你沒有那個功能。”衛葳摸摸她後腦勺,“我好像哭。”

“放我回家至少讓我釋放靈魂進入觀戰模式吧。”被喊來替麥芒補習物理的同學也倒地不起。

衛葳的工作重心已經從“教麥芒政治”移向了“重建老師們的精神支柱”:“昨天不是還說忍一忍嘛,就當卡車從身上碾過去,縮頭忍一下就好了。”

“卡車從身上碾過去縮頭忍一下能好嗎?關鍵是曠日持久的話就變成火車從身上碾過去了啊,還是春運期間的超重加長版。”男生擡起頭問麥芒,“我講了這麼多題,你有沒有稍微明白那麼一納米啊?”

“其實我只有一納米不懂啊。”

“哪一納米?”

“質量越大位置越高爲什麼重力勢能越大?”

男生直接吐血:“那是講題前的理論啊!兩個小時之前的內容啊!你連那都沒懂啊!”

麥芒鼓勵地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很努力啦,加油。”

可以想象“老師們”的欲哭無淚。井原忍俊不禁,轉身進了房間。關了房門後依稀還聽得見外面的對話。一個聲在說“仙人果然還是無情啊,對自己妹妹都不聞不問”,另一個聲音跟着附和“聽說他以前在學校從來不參加任何集體活動啊”。

從小學開始就對班裡的女生厭惡透了,不厭其煩地跑來搭訕、送告白信,沒有禮貌並且吵鬧,井原覺得,沒有多少真心成分的以貌取人,真是夠了。相由心生愈演愈烈,逐漸就形成了常年“生人勿擾、花癡走開”的神態,拒絕了別人也孤立了自己,久而久之就成了時常不被算在班級公民人數內的書呆子。

但回想起來,以貌取人不是所有人類的本能嗎?

雖然沒那麼誇張,自己當初喜歡京芷卉也不能排除長相、打扮的因素。在注意到她可愛的個性之前,先被那女生的光鮮容顏華麗衣着吸引時理所當然的事情。只不過現在看來——

“容顏光鮮衣着華麗地每天從這個家走出去的人簡直是詐騙犯。”到芷卉家作客的井原不由發出如是感慨。

女生漲紅了臉,有些惱羞成怒:“誰讓你提早一小時過來啊,完全沒有準備好。”

“抱歉,路上沒有堵車,就此你可以向有關部門提出抗議。”男生再一次環顧四周。

芷卉家是位於風景區的高檔公寓景觀房,宅邸原本很大,但傢俱奇多,把空間塞得滿滿當當有礙呼吸,從這點看,芷卉的雙親中至少有一個類芷卉習性。她們家更奇異的景象在於沙發上堆滿一摞摞的衣物,臀部缺乏非凡挖掘力的客人根本沒有希望落坐。

“總的來說,用‘百興俱廢’來評價正正好。”男生下了定義,轉頭壓低聲音問道,“話說回來,從我進門時就一直旁若無人坐在背投電視前打PS的那位是誰啊?我是不是得去打個招呼?我們家擔當這種角色的人通常是編外家庭成員鍾季柏,你們家這位略顯大齡了吧,看起來也不太像你媽媽”

“是鐘點工啦。不用打招呼,打斷了遊戲她會憂愁到在晚飯哩下砒霜的,不要去惹她。”

“這”井原一時語塞。“那我們還是不要叨擾她,去你房間吧。”

“不行啊絕對不行不能推門啊絕對不呃,你動作也太快了。”無論從哪個方面而言。

望着“百興俱廢”都夠不上級別去形容的房間,井原額頭飆黑線:“什麼古文明遺址?我來之前哥斯拉曾拜訪過嗎?”

“你來得實在太早只能看到這種瞎眼的景象啊!”繼續惱羞成怒。

不管女生到處收拾雜物,男生先自己找地方坐下:“你的自理能力輸給麥芒了。”

“其實你們都被小麥芒騙了啊,小麥芒遺址說她自己‘好笨的’‘好傻的’‘好呆的’,其實她是牛人啊,那麼說只是爲了使人類自勉提高整體水平。”

“那你爲什麼沒自勉?因爲不是人類嗎?”

“謝井原你不要得意!告白什麼的我還沒有接受啊!”

“真的麼?那太好了我收回。”

“攤上你這麼個冷血男我真是無言以對未來。”

“那就一言不發去撞牆好了。”

“冷血且毒舌不過你今天似乎心情大好神經放鬆,碰上什麼開心事啦?”

“坐在你牀上還不夠開心麼?”男生坦然擡起眼瞼看向她。

芷卉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屋裡四下闃靜。但轉眼就意識到不該對謝井原這位人性長期在北冰洋玩漂流的惡劣分子抱有任何期待,男生毫不掩飾揚起的嘴角分明遞進式表達出“在想什麼呢?”“該不會在腦內劇場某些限制級畫面吧”“真是太不CJ了啊京芷卉同學”“認真你就輸了”

女生悲憤地深吸一口氣,一言不發,扭頭撞牆。

惡劣影響擴散至幾天以後,回想起那張“認真你就輸了”的笑臉,芷卉還是條件反射地想低頭撞牆。雖然當事人已經很快正色說:“心情好是因爲發現麥芒的人緣比我好。”之後被戳着腦袋罵:“像你這種沒人性的傢伙有什麼立場談人緣?連杯具中的宋朝哥瓷、茶几中的明代紅木、光棍節生的人見城少主都比你人緣好啊!”

積怨如此廣厚,以至幾天後和閨蜜逛街時,聽見閨蜜說了句“下次可以和你BF過來這家店”,頭頂立刻升騰起一團蘑菇雲:“BF?指的是那個心肝脾肺適合被挖出來滷煮火燒的人嗎?”

“芷卉,你的眼睛綠了!不要血精靈化!逆轉啊!振作!”

意志從此消沉的絕不止悲情女友京芷卉。人人都說“謝家兄妹是無敵的”那廂,僅過了一週,井原和芷卉逛過街吃過飯完全全套約會流程後回到家,原本的補習小組已經變成了三國殺小組。

衆老師的臺詞已經轉變成——

“麥芒,現在還沒輪到你出牌!手不要徘徊在茶几上方。”

“麥芒,你是什麼?”

“我?我是內奸!”

“笨蛋啊,不能說出來!”

“她還真乾脆利落地以驕傲的語氣說出來了。”

井原覺得嚴重內心無力,請問各位到底是爲了什麼聚在這裡啊,真的好想給你們放鬆哀樂鳴響禮炮。

然而,麥芒果真是出人意料的女生,就在這種不靠譜補課小組的幫助下,居然能順利通過期中考試,最低分的數學也得了62,把祁寒感動得熱淚盈眶。

較爲清醒的衛葳叉着手反覆翻閱那張考卷:“麥芒你不會是在玩我們吧?你不會是一直在隱藏實力玩我們吧?做對的那些題就不細究了,做錯的這些題答案也太離奇了吧,幾乎所有錯誤答案都是4×2,。抽中雙色球的概率也是4×2?”

“因爲哥哥告訴我如果是數學教研組長出題,最喜歡4×2這答案了。凡是連題都看不懂的就直接寫4×2。”

“我只是覺得批到你考卷的老師一定好想哭啦。那麼從3分到62分的飛躍又是怎麼回事?”

“昨天晚上哥哥給我除了一張考卷,讓我把裡面的題目都弄懂,結果今天大部分都考到了。”

“我看看還真的是原題!不一樣的只有數據!謝井原是什麼仙人設定啊?”料事如神到這種地步,已經多少有點可怕了吧。

麥芒是出人意料的女生,無論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運動會時,只聽衛葳一直在看臺上唉聲嘆氣:“早知道還不如讓她不及格呢。看她跑短程100米最心酸了,前50米飆到第一,後50米落到最後,又沒有這麼搞扯啊!”

“誰讓你們根據50米考試成績取決定選手啊,我記得麥芒800米測試從來就沒有跑到過終點。”祁寒總有點事後諸葛亮。

因爲井原過生日時買了禮物送他,再加上平時花錢大手大腳零用錢所剩無幾,芷卉迫於壓力又突發奇想,接受麥芒一大堆建議後,決定去快餐店打工。

到店裡應聘時頗有些緊張,負責招工的那女孩正在講電話,這情景讓她有點爲難,逡巡在門口,對方几個短句漏盡耳廓“不是他”“是阿虛”“我和阿虛又複合了”。

阿虛?不是吧難道是去年冬天聯誼被我吐槽的那位外校學長?芷卉渾身冒冷汗。不會這麼巧吧。上帝怎麼就從來不能給我安排點“在教堂巧遇謝井原”之類的福利?收回!這種願望不能隨便許!萬一上帝一不小心會錯意安排成“在教堂巧遇正在和別人結婚的謝井原”就慘了。

話說回來,複合的對象是阿虛,那這小女孩是傳說中的七海?怎麼可能!阿虛學長都承認了嗎,“七海”是他虛構的人。

當芷卉正忙着胡思亂想,對方已經看見了她,迅速結束對話:“我這兒來人了,下班後再說吧。”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請問有什麼事嗎?”女孩微笑着起身向芷卉招呼。

“我是來應聘兼職的。之前和你通過電話。”

“哦——京芷卉?我們這裡薪金是固定的,按工時計,在電話哩已經跟你說過了。工作時間方面如果沒有什麼問題明天就可以過來上班。”

“誒這就算被錄用了嗎?”

“不是高難度的工作呀。我也是這裡的員工,算是你的前輩吧。叫我七海。”

七——海——?

還真是七海!怎麼恍惚覺得自己從三次元穿越到二次元了?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啊問題倒是沒有。七海你,是陽明高中畢業在上大讀書?”

“對,你認識我?”

“那麼對不起我剛纔偷聽到你講電話,但這真的很重要,和你複合的阿虛學長也是陽明高中畢業在上大讀書的?”

“他不是學長而是和我同屆,怎麼,你認識他?”對方臉上立刻換出了頗符合故事女主角個性的警惕神情,這麼一來突然有了代入感。

芷卉在感慨“世界真奇妙”的同時也沒有得意忘形,立刻裝乖巧:“見過一次面,阿虛學長不停提到七海學姐,我覺得學姐的名字文藝得像小說女主角還以爲是虛構的呢,所以就記住了,沒想到能碰見本尊。”

女生有點高興:“嗯,從小大家就都這麼認爲。高中入學第一天老師還對着花名冊問‘誰把筆名寫上來了?’。阿虛他跟你們怎麼說我啊?”

“呃這”回想起來沒一句是溢美之詞,別說溢美之詞,連中立客觀的陳述都沒有,全部都是控訴。芷卉搜腸刮肚想糊弄過去,“我只記得,大家(其實只有我)說‘那你可要好好待七海啊’(純屬虛構),阿虛學長說‘那當然咯(同樣純屬虛構)男人認真起來有時候可是出人意料的哦(僅此一句真話,還表意不明)。’”

“真的嗎?這傢伙,向來就是口是心非。”

芷卉出了一身虛汗,心下覺得井原果然是真相帝自己果然是詐騙犯。誰知挑戰尚未結束。七海又問:“然後呢?他還說了什麼?”

“然後?然後我們就道別了(僞)。”然後井原就出現了。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至今仍覺得心生溫暖。他記得自己的生日,記得一年前和自己打過的小賭許下了賭注,記得自己喜歡的冰激凌口味他一出現,簡單兩個詞一句話,便消解了一整天一整晚全部的不愉快,秀芬與鄭智在自己內心投下的陰影,他那麼輕易就抹淨。

芷卉略歪下頜,垂下眼瞼,露出一個終於歸向平和的的微笑。

七海她真的存在,從一開始就不該我爲了“名字過於唯美”這種理由去懷疑。

無法指明這件事對自己而言有什麼特別意義,芷卉只是莫名感到興奮、感動,一轉身店外天朗氣清。

手中彷彿緊握住了什麼值得信任的東西。

所謂信任,又帶來多少與責任有關的維繫?

烈烈夏日,長空遼闊,滾燙的熱風熨過足球場,原本根根直立生機勃勃的草葉倒伏如人發。

橢圓形翠綠渾然如玉,被鮮紅的跑道環抱於胸前,宛如珍惜沙洲一片。

跑道上的白色界線反射着刺目光線,極晃眼。

觀禮臺上校領導們早已全部離開,空留一排坐席。廣播臺及時更細的加油稿千篇一律得讓人毫無興趣去弄清它們來自哪個班出自哪位學生筆下,嘈雜得只剩嘈雜。

鬧騰了整整一天,到下午夕陽垂垂西沉時,所有人都又困又乏。

校運會落下帷幕,麥芒雖然取得零獎牌的戰績,但依然興高采烈精神抖擻。

望着她由遠及近屁顛屁顛跑過來,停在校門口等她的衛葳對身邊的祁寒感慨道:“這孩子頭頂都快浮現聖光了,怎麼這麼百折不撓呢。”

“我不和你們一起回家了,剛纔哥哥發短信說他路過這裡順便接我。”麥芒邊說邊忙着拽自己的褲子,顯得毫無歉意。

“搞什麼!早說啊。害我們等你運動短褲和運動長褲來來回回換了這麼久。”男生有怨言,但在衛葳面前沒什麼發言權,只能小聲嘟囔。

“要不我們在這等你哥來了再走?”說話的當下已經見謝某人正仙風道骨(?)地朝這邊走近,衛葳轉而道別,“你哥來了,那我們這就走。”

“嗯。拜拜。”

“祁寒爲什麼見了我連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後一步趕來的井原不禁詫異。

麥芒目送祁寒和衛葳遠去:“大概由愛生恨了吧。”

井原沒接嘴。

兄妹倆一路走去站臺,卻沒有誰說話。

沉默像不可迴避的命運一般倏然降臨,街道上的噪音全被淹沒。井原感到有種冰冷幽暗的壓抑氣氛正殫精竭慮地緊隨步履,日影西移,正前方陰雲濃重,彷彿一直繼續往前便會遁入黑暗。

麥芒這時才覺出運動後腿部的酸脹,猶如浸滿水的海綿。一經觸發,渾身都極爲疲憊,爲了跟上哥哥的步行速度,似乎能聽見膝蓋骨不斷變更姿勢發出很勉強的輕微響聲。

井原嚥了口唾液,卻始終覺得有什麼依然梗在喉嚨裡不上不下。

想必是查出了什麼線索,高警官未曾知會過井原就直接聯繫了麥芒。在短信中麥芒只用一句話潦草彙報了時間概況,沒有詳述交談內容。但僅僅這麼一句話,就足以使井原連招呼都忘了跟芷卉打一聲就從楊浦區跑回浦東新區。見了麥芒,卻又不知從何切入。

能夠不動聲色緘口不語,同時給人施加壓力,只要謝井原願意,可以讓任何人按耐不住率先傾訴,這也算一種天賦。

可這招對麥芒卻總是無效。

小姑娘是懵懂浮躁的小姑娘,沒定力注意力集中不了三秒,跟她比拼沉默,她幾乎立刻就無視了你的存在,被旁邊的東西拽走了感官。

井原按了按太陽穴。

問出秘密和保守秘密在天平的兩端權衡輕重。

“幹嘛拽我走這麼快?你和謝仙人結仇了嗎?”用競走的速度度過了兩個紅綠燈,衛葳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對勁。

祁寒罕見地收起嬉皮笑臉:“你沒看他神色特別凝重麼?”

“那又怎樣?”

“麥芒他們家的家事很複雜,我們還是少介入爲好。”

衛葳會錯了意,神色有些不悅:“你這人怎麼這麼冷漠利己。”

“你少借題發泄對我的不滿。”祁寒一笑。

“我就這麼一說,怎麼就變成了發泄了嘛,真會冤枉人。”連語氣都已經流露出怨憤。

“總之,麥芒家的事儘量別問別提,好奇心太重會胸悶氣短胃穿孔。”

“你們之間有秘密?透露點吧。反正我又不是外人。我都夠得上是她半個媽媽了,說起來,上次麥芒受傷只見到謝仙人的媽媽,她自己的爸媽都去哪兒了?”衛葳晃着祁寒的手,擠眉弄眼賣萌追問。

男生只是笑,隨她折騰,根本不吃這套。

衛葳自娛自樂了兩分鐘,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祁寒果斷甩開,沒搞清怎麼回事,害她差點撞在人行道邊的垃圾桶上。懵了兩秒,發現與此同時,祁寒產生了臉色陡變健步如飛的變化,立刻下了判斷“俗套!祁寒在意的女人現身!”還顧不上惱火,只是一邊努力跟緊疾走的男生,一邊東張西望企圖從滿大街的甲乙丙丁中找出被麥芒描述爲“和自己很像卻略勝一籌”的韓一一。 щщщ★ttκa n★¢O

何曾想光被甩開手還嫌不夠,由於跟得緊,衛葳清楚地聽見祁寒從齒縫裡擠出來的言語:“離我遠點。快走開。”

女生被施了定身術,找不回一絲力氣再跟上去。男生的背影緩緩遠去,縮小成一個小黑點。

是自己的錯,一時間得意忘形,忘了兩人早就分了手不再交往。最無憂的時光養成的習慣,成了結症。

灰色雲朵以凝固的姿態鋪滿了視野中的整片天,就像自己一樣執迷不悟。

真相併不如衛葳所想,韓一一同學此刻正在寢室裡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根本不可能在大街上閒逛。不過臨出門前倒是受到久違的祁寒的短信,內容只有兩個字:“救命!”

韓一一覺得有問題,放棄較慢的短信聯繫方式,立刻回以電話:“出什麼事了?”

“完了完了,出現人生最大危機,我今天都不敢回家了。剛纔運動會結束出了校門,我和衛葳拉着手邊走表聊天,被我媽逮了個正着。”

“衛葳是男生女生?”

“當然是女生了,我跟男生拉什麼手?我跟男生拉手被我媽看見有什麼好緊張的?呃,不對,好像會更緊張。”

“那你媽到底怎麼說?”

“她只是看見我了,在馬路對面,能說什麼?不過我現在回家絕對會死啊。”

“你真找死啦,光天化日之下和女生拉什麼手?你這是腦動力不夠自作自受啊!好走不送,清明節會給你上香的,化作鬼火請獨善自身,變成神仙請兼濟着我。”

“不要這麼無情啊,幫我想想辦法嘛。”祁寒使出半哭泣語氣。

韓一一最受不了他這殺手鐗:“唉,真拿你沒辦法,你現在在哪裡?”

“你寢室樓下。”

韓一一朝窗臺探出頭,果然見祁寒囧着一張臉仰頭立在樓下望向自己。

“好吧,你先等着,我馬上下去,”長嘆一口氣,“我們找個地方想對策。”闔上手機,樓下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和祁寒的關係又毫無裂痕地恢復到了從前。

這天,芷卉正在快餐店做兼職和小朋友合影,聽見靠窗的兩位女顧客竊竊私語笑着說了好幾遍“真帥啊”,身爲外貌協會一員自然忍不住順着她們的目光循過去,發現時井原時驚訝得險些下頜脫落。

準確的說,更有理由驚訝得下頜脫落的人是謝井原。

倒帶去三分鐘之前,驚訝進了這家快餐店,聽芷卉說過最近在這裡打工,由於芷卉是“總不接電話星人”,只好來碰碰運氣找他,只是觀遍所有店員沒發現芷卉的蹤影,剛想離開,卻認出(其實根本無法確定)始終在店門邊晃來晃去的那隻扎庫米吉祥物分外具有芷卉的形體姿態特點。再輔以對方耶一副見到鬼的神情,估計是芷卉沒錯了。

不過,“你是偶像派美女就該有點身爲偶像的覺悟吧,偶像派美女應該從事這種自毀形象的工作麼?”待芷卉請假換了服裝跟他離店,井原還是忍不住笑。

“是麥芒的建議啊。”

“她建議你cos綠髮人形豹你就cos?又沒有一點節操啊。”

“她沒建議這個,她只是說別去做家教,像我這種美女一定會被學生爸爸性騷擾,也別去做客服,因爲像我這種美女一定會被歐巴桑上司潛規則。”

井原囧然:“也不是一定吧。而且就算遇上了性騷擾和潛規則,你只需要帶他們去參觀一下被哥斯拉拜訪過的房間就可以掃清一切障礙。”

“喂!怎麼還在嘲笑這個!我請假出來是爲了聽你毒舌的嗎?”

“不,”井原這纔想起正事,“你能不能替我去跟麥芒交流交流,幫我套點話?反正你們關係也那麼好。有些事我不知道怎麼問她,怕問不好弄巧成拙。”

“什麼事?”

男生猛然轉身,芷卉差點因着慣性一頭撞上去:“不要老以這種方式騙擁抱啦真狡猾。”

擡頭卻見井原沒有絲毫開玩笑的神色,不由縮了縮肩。

女生收斂笑容,靜靜站定,目不轉睛地叮囑他的眼睛,四周陷入沉寂,唯餘下他一人聲息:“芷卉,我要告訴你的這件事,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以後也絕不向任何人透露。我只說一遍,全世界只有你聽見。”啊!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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