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風衣澈和元珏不是很熟,風衣澈甚至不知道元珏的真名叫什麼,只知道他的道號是元珏。
風衣澈熟的人沒幾個,除了夏溪澤之外幾乎沒有人敢說自己很瞭解風衣澈,元珏對這位師兄只是幾乎仰望的崇拜,但是當他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只剩下了手足無措。哽咽了半天幾百歲的老人幾乎要哭出來,但是卻終究不知道說什麼好。
“元珏,這些年來,你在青城也算是辛苦的老人了。”風衣澈冷冷清清的說道,“元澗弄出的花樣,你大約也是知道的吧。”
元珏不作聲,因爲他聽出了風衣澈口氣裡的輕視和鄙夷,但是卻不知道來自於哪方面。韓澗的努力其實很多人都看在眼裡,元珏當然不例外,要說元澗不是個稱職的掌門,元珏說不出口,但是……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又多了點什麼。
元珏後來覺味過來,知道韓澗少的是什麼了,那個人,大約早就將早年和師兄弟們天真的約定忘得乾乾淨淨,他的眼裡永遠只有最耀眼的位置,爲了個人的榮耀,就算將那雙本身清明的眸子染上污濁的色彩也在所不惜。
他少的是一份真心,多的,大約是一份猜忌。
元珏不是個遲鈍的人,相反,在某些地方他足夠的敏感聰明,體察人心,比方說對於韓澗,那個剛剛將權勢握緊自己手裡的人就註定一輩子不會絲毫鬆手的人,他警覺的後退,他知道那個人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元澗師兄,如果不想要被他尖銳的鋒芒傷害,就要保持足夠的乖順和距離。
他確實也是這麼做的。
當年元字輩的同門已經摺損的七七八八,有的因爲修行不足時光荏苒蒼老死去,有的因爲桫欏林之戰客死他鄉。現在剩下來的,竟然只剩下屈指可數的幾個。風衣澈很快又宣告隱居,整個青城從此真的落在了韓澗一個人身上。元珏覺得他的師兄樂此不疲。並且不樂意將任何一點權力分到其他同樣輩分的師兄弟身上。
元珏收斂了自己的鋒芒光輝,安安靜靜的在韓澗之下。當了一名有名無實的元老,從此養老般的一百年。
現在,風衣澈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輕描淡寫的提起韓澗的做法,元珏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元澈師兄,掌門他……其實,對青城很是盡心。”
這話說的不功不過。圓滑的有些拙劣,韓澗對青城盡心那是自然的,連風衣澈都不能不承認這一點。
“他在玩火,而且遲早會燒死自己。”風衣澈冷冷的說道。“元珏,紅塵明靈素衰退的事情,現在已經不是秘密了吧。”
“……元珏知道,事關整個紅塵,元澈師兄是要出山助掌門一臂之力麼……”
如果是這樣的話。元珏覺得自己的精神打起來不少,連眸子裡頓時都生出不少光彩。
“我不是沒有打算過與他合作,”元澈淡淡的說道,“但是他愚蠢的無藥可救,而且瞻前顧後。早就不是當年敢打敢拼的元澗了,當年的少年意氣風發,早就被時間發酵的變了質,發黴發爛。”
這話說的元珏差點呆愣當場,他竟然不知道風衣澈竟然是說話這般露骨刻薄的人,但是對方的表情又那般淡定平靜,好像在說一件事不關己雞毛蒜皮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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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離涯站在高高的瀑布之下,看着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白練默默無言。
不久之前,她嘗試進入心之境界入門落英朱雀式,結果是失敗了,夏溪澤在最後關頭將她的靈識搶救了回來,不至於陷入徹底的迷失裡。
嘩嘩的瀑布轟鳴般的撞擊着地面,濺起無數的水花銀朵,濛濛的水汽瀰漫的到處都是,淺淺的水潭便無數被沖刷的平滑的巨石,長滿了深綠色的滑溜溜的青苔,踩上去一不小心就要滑倒。岸邊一叢一叢的花草從花枝到莖葉全部都是金燦燦的明黃色,乍一看簡直落滿了遍地黃金,耀眼的炫目。
除了幽谷飛泉,這大約是天倉山最大的一座瀑布,被稱爲明月泉,光是聲勢都十分的驚人,遠遠的能聽得到震耳欲聾的響聲。
楚離涯站在這樣水汽瀰漫的地方多少有點不舒服。
你的心思,終究不夠純淨啊……
楚離涯其實自己也很清楚這個弱點,也不能算是弱點,只能是心之所向,實在無法掌控。只要進入自己的心之境界,她就不得不去面對一堆奇奇怪怪或真或假的幻象,過去、現在和將來好像在那裡徹底融爲了一體,讓人幾乎掙扎不出來的迷茫。
如果不能克服自己的內心,不光是落英朱雀式,將來的修行大約都是很要受到阻礙和困擾,等到修行到更高境界,心底純淨思緒無雜這一條就更是重要,若是腦海中始終紛紛擾擾千頭萬緒,靈力如何能被運用的如同天人合一?
楚離涯緩緩的走下那片淺潭,水不深,一開始只覆蓋腳背,慢慢的到了小腿,但是最深也不過將將到了膝蓋而已,而這個時候她已經走到了瀑布之下,粗獷的水柱源源不斷的直衝而下,像是一條銀龍。
楚離涯沒有開啓任何防護結界,竟然就是以血肉之軀站在巨大的瀑布之下,激烈的水柱狠狠砸在身上,炸開無數的水花,如同劈頭蓋臉的悶棍,楚離涯閉着眼睛,沒有絲毫的躲閃。
然後她開始提氣,沒有運作任何的靈力,彷彿只是依靠着的力量,開始……攀巖。
這是一座刀削斧砍般的絕壁,所以瀑布的聲勢纔有這樣浩大凶猛,飛流直下,絕壁的意思就是幾乎沒有什麼着力點,光是憑着手腳爬上去,幾乎比登天還難。
更何況,頭上有源源不斷瓢潑的水柱不斷砸下,阻礙着前行。
楚離涯在看到這座瀑布的時候居然和夏溪澤開了個玩笑,“師父,你說要是我不依靠靈力完全徒手攀爬上去了,那我也不必去修什麼仙了,因爲我一走出去就是江湖第一高手。”
“可是你看起來不像個劍客。”夏溪澤笑着迴應道。
劍客,楚離涯想了想這個詞,雖然自己也用劍,但是她也不否認夏溪澤的話,如果說起劍客這兩個字,楚離涯第一反應就是南宮君知,銳利,張揚,整個人像是一把靈動飄逸的光劍,而楚離涯呢?雖然武器比南宮君知來的厚重張狂,但是她這個人卻時常悶悶的,招式大開大合,但是收招卻十分內斂。
楚離涯頂着巨大的水柱吃力的往上攀行,口鼻之中被灌滿了水,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來,就算如此她也不敢停下來,因爲身後是孤立無援的萬丈深淵,一旦停下來就可能直接跌下去。
簡直每一個瞬間都像是在生死之間。
有人說,人只有人快要死去的時候,才能看到自己一直在念想卻一直被忽視的東西,人一生的光影匆匆在眼前流淌飛過,最後陷入一片沉寂,那片沉寂,就是最純淨的境界。
楚離涯現在就是要用這種最極端的方法,逼出自己的死亡之純粹,否則那就是一輩子跨不去的鴻溝,永遠達不到的境界。夏溪澤曾經說過這樣太過冒險,但是楚離涯不在乎,她怎麼會在乎呢,比起過程的艱辛和危險,她在乎的只有結果,自己修行的更加強大。
手掌似乎被岩石割出血來,但是那些滲出來的血跡迅速被急速的水流衝的乾乾淨淨,只剩下了泛白的皮肉泡的發漲,全身的衣服都已經溼透了,儘管她穿着一身最爲輕便的短打,但是此時卻好像裹着千鈞重的鐵甲,也許是因爲被水浸透的原因,也許是被水沖刷的心理作用,或者乾脆兼而有之。
咳……還真是,有點,難辦啊。
楚離涯在心裡苦笑,但是還是集中着所有的注意力一點一點往上挪動,她沒有在耳朵上加持結界,瀑布撞擊地面巨大的聲音吵得她幾乎暫時喪失聽覺,眼睛自然也被水沖刷的睜不開,因爲感官一下子失靈了不少,觸覺就變得格外明暗,急速的水流和堅硬的岩石在她的手中交替,涇渭分明。
這一切當然不是毫無防護,夏溪澤一直在不遠的地方注視着向着山頂攀爬的楚離涯,半透明的身體安靜的籠罩在樹影裡,完全不引人注意,自從他可以凝結出具體的人形之後,有些時候也會暫時脫離楚離涯身邊。
這個孩子,對自己還真是夠狠的。
夏溪澤這麼想着,卻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苦笑,對自己不夠殘酷的人沒資格也沒膽量對別人真正的殘忍,楚離涯可以這樣對自己,從根本上來說,她就不是個特別善良純淨的人。
而她那麼喜歡純善明亮的東西,喜歡的近乎飛蛾撲火……夏溪澤忍不住的想到當年在分水鎮的那個雨夜,一走出穆非城的房間,手中的藥碗就直接跌了下來。
然後被她自己用靈力及時托住了,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