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瞎眼佛婆

突聽有人叫了聲:“老前輩請留步。”

聲音是從右首竹林中傳出。

灰衣婦人腳下一停,回頭問道:“是什麼人?”

竹林中人影閃動,快步走出一個人來。老遠就拱着手作揖道:“晚輩奉家師之命,專程拜藹老前輩來的。”

這人正是下午在小酒店裡向韓老頭打聽孝女庵的藍衫少年!

月光之下,夜風拂着他頎長的身材,益發顯得灑脫倜儻,超越不羣。

可惜灰衣老婦雙目已瞎,看不見他的長相,但她耳朵卻是極靈,聽着藍衫少年輕快的腳步聲,便已測知他已經奔到面前不足五步。

這就朝着籃衫少年問道:“相公不是本地口音,從那裡來的?”

她雙目已盲,當然不能看到藍衫少年,但她擡着臉,卻是一副盼望之情。

藍衫少年這一走近,只覺這位灰衣老婦雙目雖盲,人卻和藹可親,而且好像在那裡見過,十分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一面躬着身道:“南山。”

灰衣婦人問道:“令師是誰?”

藍衫少年恭敬的道:“家師是全真道士,姓王,號白山。”

灰衣婦人嗯了一聲,問道:“你姓君?”

藍衫少年點頭道:“是的。”

灰衣婦人問道:“叫什麼名字?”

藍衫少年道:“晚輩單名一個簫字。”

“簫!”

灰衣婦人身軀忽然起了一陣顫動,急急問道:“有何爲證?”

名字還要有證物,這話問得好不奇怪?

藍衫少年應聲道:“有,晚輩有簫爲證。”

說着果然從腰間解下一支古色如銅的尺八洞簫,雙手遞了過去。

灰衣老婦無法看到,但她聽覺極靈,藍衫少年遞出洞簫,她也正好伸手去接,居然毫釐不差,和不瞎的人一樣,不用摸索,一下就接到手中。

她接過洞簫,就像如獲至寶,顫動的雙手,親切仔細的撫摸着簫身,臉上神情,不期流露出悲喜之色!

突然一擡頭,問道:“你知道此簫來歷麼?”

藍衫少年道:“晚輩聽恩師說過,此簫好像出於慈母山。”

“不錯。”

灰衣婦人話聲出口,突然手腕一擡,洞簫分心點出。

她這一招“穿雲裂石”,使得快如電閃,真要給她點上,藍衫少年非當場隕命不可!

但這招“穿雲裂石”,乃是藍衫少年恩師“鳳簫九式”中的一招,師門絕藝,他如何不識?

當下立即撤身後退半步,右掌虎口向左,掌勢微吐,迎着簫身推出,左掌後發。推向對方執簫右腕,身形隨着微微向右旋轉。

這一招“寸心千里”,正是化解“穿雲裂石”的手法。

灰衣婦人不待對方接觸,突然撒簫後退,雙目溼潤,點點頭道:“你果然是君簫。”

隨手把洞簫還給君簫。

君簫(藍衫少年)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她這是考驗自己武功?還是證明自己確是師父王白山的徒弟?

他雙手接過洞簫,正待開口。

灰衣婦人說道:“你隨我來。”

返身朝庵門中走去。

君簫隨着她走進山門。

灰衣婦人隨手關上木門,舉步往廊上走去。

黑夜之中,既未點燈,但雙目已盲的灰衣婦人,領着君簫,走在前面,絲毫不需摸索,腳下還走的甚是輕快。

君簫心中暗暗忖道:“這位老婆婆一身修爲,看來極高。”

心中想着,已經走到一間禪房門口。

灰衣婦人推門而入,點起了油燈,才殷勤的道:“君相公請進來吧。”

君簫答應一聲,跨進房去。

灰衣婦人已在一張木椅上坐下,伸出雙手,在空中招着,說道:“老身雙目已盲,看不見了,你過來讓老身摸摸。”

室中點起了燈,君簫清晰的可以看到灰衣婦人一臉俱是慈祥之色,好像慈母對着久別的兒子招手,令人有說不出的親切之感!

君簫忽然覺得這灰衣婦人極像自己的娘!

他忽然想起了闊別八年的爹孃,不由的從心中油然升起孺慕之忱,腳下緩緩走了過去。

灰衣老婦伸出的雙手,摸到他的手臂,再緣着手臂,摸到他的肩頭。他可以感覺到灰衣婦人雙手在顫抖,瞎去的雙目,滾落兩行淚水。

君簫心頭不知怎的,突然間,好似受到無比的感動。

他明知眼前的灰衣婦人,並不是自己的娘;但他在這一瞬間,幾乎把她看作了自己的親孃,口中也幾乎要脫口叫出“娘”來。

灰衣婦人面頰上還掛着淚水;但臉上已經有了安慰的笑容,慈藹的道:“孩子,你今年幾歲了?”

君簫答道:“晚輩今年二十。”

“唉!”

灰衣婦人摸着他結實的臂膀,徐徐說道:“老身孩子,今年也有二十歲了。”

原來她在思念兒子!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這是多麼可貴的親情!

君簫問道:“老前輩令郎呢?”

灰衣婦人神色一黯,但強作歡笑,說道:“在外面流浪,你知道老身是多麼的想他,只可惜老身雙眼已盲,他就是站在面前,老身也看不到他了。”

說到這裡,忽然笑道:“君相公請坐,你看老身差點忘了正事,唔,令師叫你來找老身,有什麼事?”

君簫沒有坐,只是站着說道:“家師要晚輩來向老前輩打聽一個人。”

“哦!”

灰衣老婦問道:“令師要打聽什麼人?”

君簫道:“家師要找的一位磨刀老人,據說他經常在這一帶替人磨刀,但一定要來問老前輩,才能知道他的下落。”

灰衣婦人含笑點點頭道:“不錯,除了老身,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只是他早就不在這裡磨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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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簫問道:“不知他現在去了那裡?”

“遠着呢!”

灰衣老婦道:“他到四川去了,你一定要找到他麼?”

君簫道:“是的,家師臨行交代,有很重要的事,非找到他不可。”

灰衣婦人笑了,她笑容之中,含有欣慰和嘉許之意,徐徐說道:“據說四川有一條磨刀溪,磨的刀,永遠不會生鏽,所以他到四川去了,你要找他,只有到磨刀溪去,才能找得他。”

君簫站起身,拱拱手道:“多蒙老前輩指點,晚輩那就告辭了。”

灰衣婦人問道:“你這就要趕去磨刀溪麼?”

君簫點點頭道:“是的,晚輩立時就得趕去。”

灰衣婦人道:“他隱居磨刀溪,不欲人知,你這樣去,就是找到了他,他也不會承認他是磨刀老人的。”

君簫聽得不禁一怔,問道:“那要怎麼辦呢?”

灰衣婦人笑了笑道:“他是個生性怪僻的人,一生不受人惠,從前在這一帶,磨刀的時候經常到庵裡來吃素齋,因爲庵裡的素齋,是不用化錢的。老身有時也幫他洗洗衣服,他臨走前,還有一件藍布大褂,沒有拿走,你把大褂帶着,就說老身要你去的,他自己的衣衫,自然認得,就不會不見你了。”

說着,走到一口破箱篋前面,打開箱蓋,從箱底翻出一件洗得快要發白的藍布大褂,遞了過來,一面叮囑着道:“君相公,這件大褂,雖然不是值錢之物,但它關係着令師要你去辦的一件重要之事,你要好好收起,不可遺失了。”

君簫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師父只要自己到曹娥孝女庵來找瞎眼佛婆,打聽磨刀老人的下落,並沒和自己說找磨刀老人,究竟有什麼事?

但眼前這位老前輩,雖沒和自己明說,聽她口氣,卻好像早就知道師父要自己找磨刀老人的事了!

當然,他自從見到瞎眼佛婆之後,直覺的感到事情並不如此單純,這裡面好像蘊藏着一件隱秘而待自己去發掘的大事。

他怔怔的望着灰衣婦人,幾乎忘了伸手去接。

灰衣婦人雖然雙目已盲,但她似乎看到君簫的心裡在想些什麼,藹然笑道:“君相公,快接過去,時間不早了,你去吧,記住,你有許多事要辦,忍辱負重,有志者事竟成,不可辜負了你師父的期待。”

君簫從她手裡接過藍布大褂,恭敬的道:“老前輩訓誨,晚輩自當切記在心,晚輩告辭了。”

他對灰衣婦人慈祥親切的容貌,不知不覺間,竟然產生了依依不捨之情,跨出禪房,幾乎眼睛有些溼潤。

只聽身後響起灰衣婦人的聲音,說道:“江湖上人心險詐,逢人且說三分話,更不可提起來過孝女庵……”

由曹娥渡江,要西上四川,這可是一趟遙遠的路程,要十足的橫越浙江、安徽、湖北三個省。

蕭山城裡,大小館子少說也有十來家,但論生意,要算橫街上的狀元樓生意最好。

此刻還不到晌午,樓上樓下,一共才十幾張桌子,都已坐得滿滿的,四五個跑堂的忙得幾乎招呼不過來了。

酒樓上下,人聲嘈雜,亂烘烘的,更顯得熱鬧,樓梯口,還不時的有人上來。

這時正有一個身穿一襲藍衫的少年,從樓梯上來,他手中提着一個小包裹,和一個長形的布囊。露出雪白的長繐!

他,正是要趕去四川的君簫。跑堂的夥計迎了上來,擦着汗水,陪笑着:“相公,真對不起,你老稍等,小的給你找個坐位……”

君簫含笑道:“沒關係。”

夥計目光閃動,朝四下看了一遍,招呼道:“相公請到那邊坐。”

他一招手,引着君簫朝右首靠壁的一張桌子走去。

那張桌上,只坐着兩個人,當然還空着兩個位子。

坐着的兩個人一身密扣勁裝,生相彪悍,右首橫頭的一張板凳上,放着兩個長形包裹,分明是隨身兵器無疑!

難怪別的桌子都坐滿了人,只有他們這張桌上,兩個人佔了四個位子,都沒有人敢坐下去和他們拼座的。

夥計拉開兩人對面的一張板凳,含笑道:“相公請坐,你老要些什麼?”

兩個勁裝漢子正在低聲交談,看到夥計帶着一個客人來並座,不約而同的擡頭看了君簫一眼,又自顧自一面喝酒,低聲交談起來。

君簫放下包裹,點了酒菜,夥計倒了一盅茶送上,便自退去。

君簫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有意無意的望了兩個漢子一眼,坐在兩對面,總會互相看到對方的。

那兩個勁裝漢子似乎因君簫是個文弱相公,也並未在意,仍然壓低聲在說話,說話的聲音,在人聲嘈雜的酒樓上,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得見。

但君簫從師八年,練的是內家上乘武功,耳朵何等靈敏,兩人說的雖輕,他仍可清晰聽到。

他原也無心去聽他說話,但聽了坐在他對面漢子的一句話,不由引起他的注意來!

只聽對面漢子道:“孝女庵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咱們已經有查宮主和兩位副宮主趕去,還怕不手到擒來?”

左首漢子道:“不,上面從昨天到今天,已經接連來了三道飛鴿傳書,直到目前,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這叫咱們如何向上面回報?”

對面漢子道:“李宮主今晚真的會親自趕來?”

左首漢子道:“不錯,這件事據說是總會交代下來的,李宮主自然非趕去不可,所以咱們杭州分會,若連這點事都辦不好,你我兄弟吃不完,就得兜着走。”

對面漢子道:“那麼咱們趕快吃完了上路。”

夠了!不用說,同桌這兩個漢子,是七星會杭州分會的人。

前晚,君簫找去孝女庵,雖然遲了一步,但那場龍爭虎鬥,他是親眼看到的。

同時他也聽到了一個大概,七星會的人,是衝着雙目已盲的灰衣婦人去的。

灰衣婦人和七星會有什麼深仇大恨,他並不清楚,但他知道灰衣婦人是個好人。何況師父要自己老遠來找她,至少她和師父是舊識。

自己既然遇上了,正好管它一管,免得他們老是去打擾瞎眼婆婆。主意打定,正好夥計送上酒飯,也就獨自吃喝起來。

坐在他對面的兩個漢子匆匆吃罷,同時站起身來,抓起長形布包,大步下樓而去。

君簫跟着站起,會賬下樓,跨出店門,就見兩個漢子已經牽過馬匹,正待上馬。

君簫叫道:“二位請等一等。”

兩個漢子回過頭來,看到跟出來的是同桌的藍衫相公,不免微微一怔,由方纔坐在左首的漢子問道:“你是什麼人?”

君簫笑了笑道:“二位不用問我是誰,方纔酒樓上二位說的話,在下都聽到了。”

本來坐在他對面的漢子臉色一沉,哼道:“你小子……”

右手一動,敢情要去取他背在背上的兵刃。

左首漢子伸手一攔,然後打量着君簫問道:“朋友的意思……”

君簫笑了笑道:“二位不是想知道消息麼?”

左首漢子問道:“你知道?”

君簫道:“因爲在下剛從曹娥來。”

左首漢子眼睛一亮,問道:“你是查宮主派你送消息來的?”

“也可以這麼說。”

君簫目光朝大街上一瞥,說道:“此地不是談說之所,二位隨我來。”

說完轉身就走。

對面漢子注視着君簫手中提着的長形布囊,和露出在外的白色長繐,低哼一聲道:“老大,這小子路數……”

左首漢子一擺手,攔住他話頭,說道:“他既自稱是送消息來的,咱們姑且跟去聽聽。”

兩人牽着馬匹,跟在君簫身後而行。

走近街梢,行人已稀,君簫不待兩人開口,便已停下步來。

左首漢子問道:“朋友奉命前來,可有查宮主的論示?”

君簫道:“我不是查天祿叫我來的。”

兩個漢子聽他直呼查宮主的名號,不禁臉色微微一變。

若簫續道:“在下是剛纔和二位同桌時,聽了你們談話,纔要告訴二位一聲,免得二位徒勞跋涉。”

左首漢子道:“朋友請說。”

君簫道:“查天祿、袁坤山、蔡作屏三個永遠也不會回去了,二位也是不去的好。”

這回,兩個漢子都勃然變了臉色。

左首漢子沉喝道:“好小子,你吃了熊心豹膽,敢戲耍老子!”

右手五指疾發,一把抓住了君簫胸前的衣襟,喝道:“說,你是什麼人派你來的?”

對面漢子刷的一聲,撤出一柄雪亮的鋼刀,隨手一揚,厲聲道:“小子,你不實話實說,老子先砍斷你的狗腿。”

君簫任由他抓住衣襟,泰然一笑道:“在下說的是實話,查天祿他們前晚都送了命,這是千真萬確之事,你信不信?”

左首漢子忽然“啊”了一聲,抓着他當胸衣襟的右手,漸漸鬆開五指,一條手臂隨着垂了下去。

他倏地後退一步,目中厲芒閃動,喝道:“你敢出手暗算我!”

對面漢子並沒真對君簫出手,但他聽老大說君簫暗算了他,心頭不禁大怒,厲喝道:

“好小子,我剁了你!”

鋼刀一揮,朝君簫肩頭劈來。

若簫一擡手,二個指頭撮住了刀鋒,隨手輕輕一震,喝道:“你們最好安靜些,聽我把話說完了。”

他震得雖輕,但對面漢子只覺虎口劇震,整條手臂,一直麻上肩頭,那裡還握得住鋼刀?

兩條人影同時暴退出去,但聽一聲呼哨,兩人左手一擡,不約而同射出三點寒星,直取君簫胸口。

君簫冷笑一聲,臉色倏然一寒,道:“我本有饒你們兩人之心,你們卻不知天高地厚,那就讓你們帶點彩回去。”

左手揚起,在胸前一圈再發,六點寒星,有兩點突然倒射回去,去勢比來勢還快,一閃而沒。

緊接着但聽再入同聲悶哼,左手同時垂了下去,肩頭立時滲出血來。

君簫又一個箭步,掠到兩人面前,冷肅的道:“我說的話,你們現在信是不信?回去告訴七星會,不準再去打擾孝女庵,聽到了麼?”

左首漢子右手緊掩着左肩,咬牙道:“在下兄弟認栽,朋友總該留個萬兒,好讓在下兄弟回去覆命。”

君簫點頭道:“好,在下姓君,君子的君,單名一個簫字,吹簫的簫,這樣夠了吧?”

左首漢子回頭喝道:“老三,咱們走。”

轉身正待上馬。

君簫喝道:“慢點。”

左首漢子道:“朋友還有什麼事?”

君簫忽然笑了笑道:“在下這兩天,正愁買不到馬匹代步,你們七星會的東西,取不傷廉,二位委屈些,留下一匹牲口再走。”

左首漢子氣黃了臉,一聲不作,放開馬頭,和對面漢子商人合騎一匹馬,縱身上馬,疾馳而去。

君簫得意一笑,認爲自己至少替瞎眼佛婆擋開了一場過節;但他那裡知道他離開孝女庵的當晚,瞎眼佛婆也離開了孝女庵,而他自己,卻反而因此惹上了很多麻煩。

××××××

當天,傍晚時光,君簫趕到杭州府,他因明日一早,急於趕路,因此就在城外拱宸橋附近一家招商老店投宿。

他剛一下馬,店裡夥計趕緊奔了過來,替他接過馬匹,殷勤的道:“公子住店,請到裡面坐。”

不待君簫吩咐,替他提了包裹往店裡讓去。

君簫只當客店夥計,本來就該如此殷勤,也並未在意,隨着他進入店堂。

夥計急匆匆走進櫃頭,跟坐在櫃上的賬房先生低低說了兩句。

那賬房慌忙站起身,迎了出來,朝君簫連連拱手道:“公子光臨小店,小老兒失迎。”

君簫道:“掌櫃不用客氣。”

賬房道:“公子一路鞍馬勞頓,請先到上房休息。”

他居然走在前面,親自替君簫領路,夥計提着包裹,跟在君簫身後而行。

走到上房,賬房推開房門,陪笑道:“這是小店最好的房間,公子看看是否中意?”

君簫點點頭道:“多謝掌櫃,這間很好。”

賬房陪着笑,躬躬身道:“公子爺言重,只要公子滿意就好。”

一面回身吩咐道:“快去替公子爺打臉水,沏一壺上好的龍井茶送來。”

夥計放下包裹,很快退了出去。

賬房又道:“公子爺要什麼,只管吩咐,小店招待不週之處,公子爺多多包涵。”

君簫道:“掌櫃不用客氣。”

賬房陪着笑,恭敬的欠欠身道:“公子爺如無吩咐,小老兒就告退了。”

這回君簫發覺了,客店裡的掌櫃,似乎太謙恭了些,當下就含笑道:“掌櫃只管請。”

賬房鞠躬如也的連連彎腰,才退了出去。

接着夥計打來了一盆熱水,連面巾都是新的。

君簫洗了把臉,夥計又沏上一壺上好的龍井還巴結的替他斟了一盅,放到几上,才行退去。

君簫喝了一口,果然滿口清香,是最好的龍井茶。

天色未黑,夥計已經掌上燈來。

君簫提起長形青布囊,說道:“夥計,我要出去一下。”

夥計聽的一怔,忙道:“公子爺,掌櫃已經吩咐過廚下,替你老準備了酒菜。”

君簫暗暗覺得奇怪,心想:“他們對我如此殷勤,莫非認錯了人?”

但繼而一想,也許是他們在拉生意,這就淡淡一笑道:“不用了,我要出去走走。”

夥計聽他這麼說,只好連聲應是。

君簫出了客店,隨便找了一家館子,用過晚餐。

這拱宸橋附近,正是商業集中之處。此時夜市正盛。

君簫發覺方纔出門之時,客店門前,似有一個黑衣人遠遠尾隨着自己,如今走出麪館,又見那人就在左近徘徊不去。

心頭不禁有些犯疑,故意在街上走了一圈,回頭看去,那黑衣漢子果然一直跟在身後,只是有些遮遮掩掩的,敢情怕被自己發現。

莫非他會是七星會的人!

他們居然盯上了自己!

他雖是初出江湖,但藝高膽大,那會把此人放在心上?當下再也不去看那黑衣人一眼,從容迴轉客店。

剛踏進房門,夥計已經跟着進來,巴結的道:“公子爺,你老貴姓君吧?”

君簫聽得一怔,點頭道:“不錯,我正是姓君。”

夥計陪笑道:“這就是了,你老剛走,就有人送來了一封信。”

他手中果然拿着一封信柬,恭敬的遞了過來。

“是我的信?”

君簫接過信柬,果見信柬上寫着“送呈君公子親展”字樣,這就擡頭問道:“送信的人呢?”

夥計道:“走了,他把信交到櫃上,掌櫃的還問他要不要等公子回來,他說不用了,公子爺看了信,自會知道。”

君簫點頭道:“好,沒你的事了。”

夥計哈着腰退出,隨手替他帶上了房門。

君簫手裡拿着信。暗暗覺得納罕,自己本來姓蕭,單名一個俊字,這次出門,是替師父辦一件重要之事來的。

師父曾說:自己初次出門,江湖上人心險詐,不可露了身份,纔要自己把姓名倒過來,化名“君簫”,免得引人注意。

但自己見到孝女庵瞎眼佛婆時她就一口說出自己姓君。那也許是師父就和她約好了的!

但杭州府,自己可並無熟人,這人怎會知道自己姓君的呢?心中想着,隨手撕開封口。

抽出一張信箋,只見上面寫着:“書奉君公子,今宵二更,在三裡外茶亭侯駕,幸勿爽約,李如流敬訂。”

“李如流”?

這李如流又是誰呢?

他約我今晚三更,到三裡外的茶亭外去做什麼?

君簫心頭猛然一動,想到了方纔跟蹤自己的黑衣漢子,暗道:“是了,這李如流一定是七星會的人,在蕭山遇上的兩個漢子,吃了自己的虧,心有未甘,他們使用飛鴿傳書,當然要比馬匹要快得多。”

“既然下書訂約,自己自然非去不可!”

收起書信。看看時光還早,就熄去燈火,在牀上運氣調息,做了一回功夫。

時近二鼓,君簫一躍下牀,佩好簫劍,推開窗戶,穿窗而出,然後又輕輕掩上窗門,長身掠起。

穿越過幾間民房,找了一處陰暗之處,飄身落地,已在長街梢頭,這時夜市雖闌,街上還有疏疏落落的燈火,和疏疏落落的行人。

君簫走近一攤餛飩擔旁,朝賣餛飩的老者拱手問道:“請問老丈,離這裡三裡,有一座茶亭,不知如何走法?”

賣餛飩的老者道:“有,有,那要往南去,只是那裡很冷僻,相公……”

他忽然看到君簫腰間佩着長劍,就倏然住口。

君簫一拱手道:“多謝指點。”

舉步奔行而去。

三里路,當然不需多少時間。

茶亭,是從前當地居民替行路客商準備茶水的地方,大路邊蓋上一間涼亭,可以歇足,遇上括風下雨,也可以稍蔽風雨。

今夜月色甚佳,石板路上,就像鋪了一層輕霜。

君簫踏月而來,奔近茶亭,就看到一棵高大的樹影下面,已經有個人靜靜的站在那裡。

那是個年輕人,錦帶束髮,身穿一襲錦衣,腰束玉帶,懸着一柄長劍,一手正按在劍柄上,看上極爲挺拔瀟灑。

他明明知道君簫從大路上奔來,依然仰首望天,連頭也未回。

正因他側着身子,並未回頭,君簫無法看到他的面貌。

奔行的人,已經停下步來。

錦衣少年還是一手按着劍柄,仰首向天,冷峭的道:“你可是赴約來的君簫麼?”

那副神態,簡直倔傲已極!

君簫聽得有氣,也冷傲的道:“你可是約我到這裡來的李如流麼?”

這話是學着對方口氣說的,但很尖銳。

錦衣少年突然長笑一聲,緩緩轉過身來,兩道冷厲的眼光,投注到君簫臉上,冷峻說道:“閣下果然狂得很。”

他這一轉過臉來,月光底下,兩人都看清了對方的面貌。

錦衣少年約莫二十三四歲,臉型瘦削,但生得劍眉星目,人品極俊,只是神色冷峻,眉宇之間,隱隱透着一股冷肅的煞氣!

尤其是他緊閉着咀脣的時候,真使人看在眼裡,有不可一世之感。

君簫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閣下難道不狂?”

錦衣少年雙目軒動了下,臉上也有了怒意,哼道:“你可知我爲什麼把閣下約來這裡的麼?”

君簫道:“君某應約而來,已經站在閣下面前,閣下沒有說,君某怎會知道?”

錦衣少年道:“你不會問?”

君簫大笑道:“閣下應該說的不說,何須君某動問?”

錦衣少年把劍柄握得緊緊的,沉哼道:“你不問,我就不說。”

君簫道:“是閣下約我君某來的,君某已經來了,閣下不說約我何事,君某不想浪費時間,那就失陪了。”

轉身欲去。這兩人都很倔!

錦衣少年氣黃了臉,大喝一聲道:“站住。”

君簫回身道:“君某若是要走,誰也攔不住我。”

“鏘”!

錦衣少年右腕一擡,劍作龍吟,已然拔出了長劍,寒芒吞吐,冷厲的道:“你看看李如流能不能把你留下?”

他當然就是下書邀約君簫的李如流,但直到此時,才報出姓名來。

君簫輕哼一聲道:“閣下要和我動武?”

李如流道:“我約你來,就是要和你比試比試。”

“你終於說出來了!”

君簫微微一笑道:“君某和閣下素昧平生,你爲什麼要找我比試?”

李如流道:“我高興。”

君簫道:“閣下大概是七星會的人吧?”

“不錯!”

李如流道:“你知道就好。”

“這就是了!”

君簫徐徐說道:“今天中午,君某確曾遇上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七星會匪徒,我教訓了他們,閣下找上我,那是想替他們翻本了?”

李如流道:“可以這麼說。”

君簫道:“那很好,閣下要如何比法?”

李如流道:“閣下身佩寶劍,咱們自然比劍了。”

君簫從腰間摘下色如古銅的洞簫,說道:“閣下只管發劍,在下以此簫奉陪。”

江湖上有一句話,叫做一寸長一寸強,是說兵刃長一寸的,總比短一寸要佔便宜。

君簫手中那支洞簫,只有一尺八寸長,但李如流手中的長劍,卻有三尺三寸。

兩件兵器,足足差了一尺五寸。

李如流看了他洞簫一眼,說道:“你爲什麼不使劍?”

君簫明明佩着寶劍,難怪他有此一問。

君簫淡淡一笑道:“在下和人動手,很少用劍。”

李如流道:“爲什麼?”

君簫道:“出必傷人。”

這話說得夠狂!

李如流目中冷芒飛閃,默然怒笑道:“你敢輕視本公子?”

君簫道:“在下並無絲毫輕視閣下之意。”

李如流咀角露出一絲冷峻的微笑,緩緩說道:“你可知道本公子的長劍,也出必傷人麼?”

話聲中,人已緩緩逼進。

他腳下逼近雖然緩慢,但手中冷森森的劍光,已如毒蛇般飛來,眨眼之間刺出了七劍。

這七劍,手肘以上,沉穩得一點不見搖動,但劍光卻像毒蛇亂閃!

說他劍如毒蛇,這比喻當真最恰當也沒有了!

因此他出手劍招,絲毫不帶花俏,一劍接一劍,發得又急又快,兇狠毒辣,極爲實用,每一招幾乎都可置你死命。

這是殺人的劍法!

劍,本是殺人的利器,在他手中使出,似乎更爲有效。

他刺出七劍的時間,旁人差不多隻能刺出一劍。

君簫連退七步,才掄起了一朵簫花,向李如流的劍勢上迎去。

但聽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簫、劍一觸即分。

君簫收回簫勢。

李如流也同樣後退了一步,他臉上不禁流露出得意之色,冷然道:“本公子的劍法,還值得你使劍吧?”

原來方纔的七劍,只是給君簫看看顏色而已!

“七絕劍法”,七劍同發,江湖上沒有人能快得過他,七劍之中,別人能夠封解的,不過一招。

君簫並不例外,後退七步,封住一劍,這正是他得意之處!你姓君的口發狂言,原來也不過如此。

君簫道:“閣下果然高明得很。”

李如流道:“既然如此,閣下還不收起短簫,取用長劍,咱們可以放手一搏。”

他是個極爲自負的人,方纔聽君簫說過和人動手,很少使劍,因此就非和他比劍不可。

君簫覺得此人雖然狂傲自大了些,但人還不算壞,這就抱抱拳道:“李兄原諒,在下奉家師之命,不遇窮兇極惡之人,不到萬不得已時,不準使劍。”

李如流放聲笑道:“使劍還有這許多規矩,那好,本公子今晚倒要看看你是否不會有萬不得已的時候?”

突然騰身發劍,比方纔七劍,更急更快!

但見一支支的劍光,從他手中刺出來,簡直比閃電還快,沒有人能瞧得清他的變化。

君簫這回不再後退了,手中洞簫搖動,如鳳展翼,翩然起舞,幻起一片光影,簫影錯落中,擋開了李如流急攻而來的劍勢。

李如流大笑道:“想不到閣下也高明得很!”

喝聲中,又是七劍,接連刺出。

君簫簫勢展開,一個人盤旋遊走,翩若鳳翔,蔚若鳳藻,李如流毒蛇般的劍光,盤空匝地,糾纏着他,但卻始終沾不到半點衣角。

李如流七劍出手,緊接着又刺出七劍,七劍之後,又是七劍,劍勢狠毒急驟,已經快到像是一連串爆射的火花,銀芒流動,無跡可求!

“七絕劍法”,七劍一組,施展開來,一組比一組兇狠,你只要一劍漏接,就得一連捱上七劍。

這是天下最快最毒的劍法。

但是君簫使的“鳳簫九式”,也是武林曠世奇藝,洞簫招式奇幻,變幻玄奧。左手配合簫勢,忽拍忽劃,如鳳展翼,輕靈已極。

不論對方攻勢如何急驟,只要遇上簫招,就像春風解凍,不解自化,始終攻不到君簫的身上。

兩人這一戰,劍光、簫影,閃電般交相飛閃,雖然聽不到一點兵刃擊撞之聲,但簫、劍所帶起的嘶嘯勁風,和森寒的劍氣,卻佈滿了一丈方圓。

雙方各出奇招,以求克敵制勝,自然不像一般江湖武師在動手過招之時,口中不斷的發出庸俗的叫嘯喝叱!

茶亭前面,除了嘶嘶風聲,不聞半點聲音,甚至連兩條人影,此時都已杳不可見。

這時,大路上另有一條人影,飛一般朝茶亭奔掠而來。

那條人影,在皎潔的月光底下,起落如飛,輕捷得有如紫燕掠波,足不點地。

現在人影漸漸接近了,雖然還看不清面貌,但身法起落,婀娜美妙,多麼苗條的人影!

就在此時,激戰的兩人中,突然有人悶哼了一聲!

劍光、簫影,倏然盡斂,兩條人影霍地分開!

君簫手橫尺八簫,神定氣閒的站在那裡。

李如流疾退數步,長劍“當”的一聲,墮落地上,一條右臂,廢然垂下,再也舉不起來!

原來君簫一簫點在他右肩之上,這還是君簫簫下留情,及時收招,不然的話,李如流這條手臂算是報廢了。

李如流負傷後退之際,苗條人影正好像燕子抄水一般,掠到兩人之間,一根玉管似的手指,指着君簫,口中氣呼呼嬌叱一聲:“你敢傷我哥哥!”

喝聲出口,從她指縫間,射出一縷極細的銀光,直奔君簫咽喉。

這一下,當直快得如同閃電,人到聲到,一縷銀光,也跟着射到。

君簫一記簫招,點傷了人家,不知李如流傷勢如何?心頭感到有些歉然。

因爲他還是第一次使用簫招傷人,他只聽師父說過:“九簫一劍,九傷一死”。

他目光望着李如流,正待開口,苗條人影掠到他側面,他幾乎連人影都沒看清,嬌叱入耳,一縷銀光。已經奔到咽喉!

他初出江湖,總歸對敵經驗不足,更沒料到來人出手會有這麼快法,心頭陡然一驚,急忙側身閃避,已是遲了一步!

他躲閃不算慢,但那縷銀光來勢太快了,雙方距離又近,躲開了咽喉要害,卻被射上左一肩!

銀光一閃而沒,肩頭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感到微微一麻!

中了人家一針,君簫纔看清楚!

苗條人影是穿着一身銀紅衫子的妙齡少女,看去不過十七八歲。生得杏眼桃腮,還帶點稚氣。

不,這時她柳眉兒挑,杏眼兒瞪,一張小咀,翹得像水紅菱一般,還掛着冷笑!

銀針出手,苗條人影也看清楚了對方。

這個被自己銀針打中的人,竟然是脣紅齒白的英俊少年!

這時他一雙亮晶晶的星目,正朝她望來,目光之中,似是微含怒意,那自然是怪地出手太以毒辣!

這一剎那,她紅層上掛着的冷笑不見了,代之而起的一片紅暈和驚詫、歉疚神色,口中不自覺地“啊”了一聲,嬌呼道:“你……”

君簫已經轉過身去,長身掠起,朝大路飛射而去。

苗條人影顧不得少女的矜持,急忙追上幾步,嬌急的叫道:“喂,你等一等,你中了我的……”

君簫去勢極快,她話方喊到一半,他一道人影,已在十數丈外,宛如浮矢掠空,轉眼間,就在夜色中消逝!

她後面的話,自然嚥住了,但一個人卻怔怔的站在當地,望着遠處發楞!

李如流臉色鐵青可怕,直到此時,一條右臂,還是痠軟若廢,擡不起來,俯身從地上拾起長劍,冷冷的道:“妹子,咱們回去。”

夜色漸深,月色漸冷!

南屏山西麓,一叢新篁間,掩映着這兩間茅舍時,正有一道人影,踏月而來,那是一個駝背的老人,別看他駝背,他肩頭上,還搭一個人,居然步履如飛,輕若無物!

駝背老人奔近茅舍,舉手在柴門上輕輕叩了兩下,叫道:“巧兒,快開門。”

門內響起一個甜美的聲音應道:“爺爺,來了。”

屋內,沒有燈,但柴門很快開啓,甜美聲音迎着問道:“爺爺:這麼晚了,你老人家到那裡去了?”

柴門開啓,駝背老人迅快的跨進門去。慈祥的道:“巧兒,不用多問,快去點上燈來。”

甜美聲音啊了一聲問道:“爺爺,這人是誰呢?”

她口中問着,人已翩然掠動,走近桌邊,點起一盞油燈。

駝背老人早已逕自朝左首房中走去,燈光亮了,你可以看到嬌美聲音是一個穿着花布衣褲的大姑娘。

姑娘家今年不過十八九歲年紀,兩道彎彎的柳眉,配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紅菱般薄脣,笑起來就露出又白又細像編貝似的牙齒,前額還留着疏朗朗一排劉海,兩條辮子,垂在鼓騰騰的胸前,嬌憨模樣,和她聲音一樣嬌美!

這時,花衣姑娘手裡掌着油燈,跨進左首廂房,美目一瞥,爺爺已經把那人四平八穩的放在牀上!

那人,是個身穿藍衫的年輕人,此刻雖然緊閉着雙目,臉色白中透青,但只要看他面貌輪廓,就是個英俊少年。

牀前站着一個身穿藍布大褂的老人,鬚髮如銀,龐眉微皺,一雙炯炯目光,盯注着藍衫少年。

小几上,還擱着一個長形青布囊,露出雪白的長繐,只是沾到了露水,還沾着不少泥沙。

另外還有一支古銅色的簫,那是藍掛老人從藍衫少年腰間解下來的。

布衣姑娘掌着燈,站在藍褂老人身後,睜大一雙俏目,低低的問道:“爺爺,他……負了傷?”

她說到“他”字,嬌靨忽然飛起一絲紅暈。

藍褂老人微微搖頭,說道:“這年輕人不像內傷,像是中了毒,爺爺已經給他餵了兩顆‘解毒護心丹’,還須仔細查一查。”

花衣姑娘道:“爺爺,他還是個會家子呢!”

他身邊帶着劍,自然是會武的了。

藍褂老人哼了一聲,笑道:“名師出高徒,這還用說?”

“名師出高徒!”

花衣姑娘睜大了美目,訝然道:“爺爺,你老人家認識他麼?”

“不認識。”

藍褂老人隨口說着,目光卻在仔細的察看藍衫少年身上,接着笑道:“傻丫頭,你沒看到几上放着的那支銅簫麼?”

“銅簫!”

花衣姑娘俏目一轉,看了几上那支銅簫一眼,問道:“爺爺,這支銅簫很有名麼?”

“當然……”

藍掛老人目光突然凝注到藍衫少年左肩之上,沉哼一聲:“在這裡了!”

那是一個比針尖還細的小孔,如非藍褂老人目力過人,極難發現!

花衣姑娘道:“他中的是細小暗器!”

“唔。”

藍褂老人口中“唔”了一聲,立即解開藍衫少年的衣襟,把衣衫褪下肩頭。

只見藍衫少年肩窩上有一點極小的黑血凝結的血珠,最多也只有針頭那麼細一粒,但四周皮骨還是好好的。

傷口四周,皮肉沒有發黑,顯然不是喂毒暗器了!

布衣姑娘道:“是梅花針!爺爺,你說他名師出高徒,怎麼會連人家一支‘梅花針’都避不開?”

藍褂老人看到黑血珠,不覺變了臉色,急急說道:“巧兒,快去拿吸針石來。”

花衣姑娘道:“一支梅花針,爺爺還要用吸針石?”

藍褂老人道:“你懂什麼,這是七花娘的‘花須透骨針’,劇毒透骨,外面如何看得出得出來?”

花衣姑娘聽爺爺說得這麼嚴重,不覺“啊”了一聲,急急轉過身去,走近窗前一張橫桌,拉開抽屜,取出塊黑黝黝的東西,迅快送到爺爺手中。

藍褂老人接過吸針石,用指甲剔去藍衫少年肩頭上黑血珠兒,把吸針石輕輕放在上面,然後掌心用力,緩緩吸氣。

這口氣,吸得很長很長。等他吸到最後,猛然用勁往外一收,翻起掌來,吸針石上,赫然吸住了一支細如牛毛的銀針,通體雪亮,不帶一點血絲。

藍褂老人緩緩吸了口氣,才道:“果然是七花娘的‘花須透骨針’,今晚差幸遇上了我,不然,這年輕人一條小命,豈不送的冤枉?”

他把吸針石放到几上,回頭吩咐道:“巧兒,去把‘八寶驅毒散’和‘百草解毒丹’拿來。”

花衣姑娘答應一聲,又轉身走到窗前橫桌上,打開抽屜,取了兩個瓷瓶,送到爺爺面前。

藍褂老人接過“八寶驅毒散”,打開瓶塞,用指甲挑了些粉紅色藥粉,撒在藍衫少年傷口上,蓋好瓶塞,隨手遞過。

接着又取起“百草解毒丹”,傾出三粒藥丸,又把藥瓶遞給了花衣姑娘,一手捏開藍衫少年牙關,把藥丸送入他口中,隨手拉過一條薄被,蓋到他身上,回頭含笑道:“總算好了!”

花衣姑娘把兩個藥瓶,放回抽屜,她心頭有着許多疑間,這就望着爺爺,問道:“爺爺,七花娘是誰?”

藍褂老人取過旱菸管,裝了一筒煙,打着火絨,接連吸了兩口,笑道:“七花娘就是七花娘。”

花衣姑娘扭動了下身子,不依的道:“爺爺,人家說正經嘛!”

藍褂老人含笑道:“爺爺難道說的不對?”

花衣姑娘道:“人家問你老人家七花娘是不是很厲害?”

藍掛老人道:“不厲害,爺爺會化這末大的力氣,才把針吸出來。不是爺爺誇口,天底下能把中了七花娘‘花須透骨針’的人,救回一條性命,除了他獨門解藥。大概只有爺爺一個人。”

花衣姑娘道:“她的透骨針一定很毒了?”

藍褂老人道:“不錯,七花娘不但武功極高,最厲害的還是她的‘花須透骨針’,此針共分七種花粉奇毒,如果七針齊發,中人透骨,極少有救,她七花娘之名,也由此得來。”

花衣姑娘道:“爺爺,她七針齊發,咱們的‘百草解毒丹’也不能救麼?”

藍褂老人呵呵一笑道:“百草解毒丹,能解天下奇毒,自然能救,但也只能在毒發之前,如在毒發之後,劇毒入骨,藥力無法到達,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花衣姑娘道:“她有這樣厲害。”

接着“哦”了一聲,側着頭又問道:“爺爺,那管銅簫是什麼人的,你老人家還沒告訴巧兒呢!”

藍褂老人“唔”道:“銅簫鐵劍,九傷”死,這是昔年一位名震江湖武林的玄門奇人之物,不知怎會在這年輕人的手中?“”銅簫鐵劍,九傷一死?“花衣姑娘越聽越奇。張了張口,正待問話!藍褂老人忽然”噓“了一聲,大袖一揮,熄滅燈光,低低的道:“有人來了。”

花衣姑娘一怔道:“半夜三更,還會有什麼人來呢?”

藍褂老人側耳聽了一陣,壓低聲音道:“來人似乎不止一個,唔,這可能和這年輕人有關,唉,果然惹上了麻煩……”

花衣姑娘目中閃起一絲冷芒,哼道:“難道爺爺還怕了他們不成?”

藍褂老人站起身,叮囑道:“巧兒,爺爺平日如何教你來的?咱們不怕事,但也決不能惹事,如果有人來了,自有爺爺應付,你守在這裡,爺爺沒叫你,就不用出去。”

花衣姑娘悄聲問道:“他呢?”

藍褂老人道:“爺爺已經點了他睡穴,你把銅簫和劍囊快去收起來,再放下帳子,如果有人進來,你就躲到牀上去,等爺爺叫你,你再出來。”

花衣姑娘聽的大羞,紅着臉道:“爺爺要我……”

藍掛老人道:“沒關係,你只要在牀上坐着就好,不說是你的臥房,如何瞞得過來人?”

剛說到這裡,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已經走到門口,藍褂老人身形一閃,便已掠出房去。

接着只聽有人以手拍門,大聲叫道:“喂,裡面有人嗎?”

藍褂老人在屋後響起了一陣咳嗆,接口問道:“是什麼人?半夜三更還來敲門?”

門外那人道:“快來開門,別嚕囌。”

“來了,來了!”

藍褂老人又是一陣咳嗆,在廳裡面“嚓”“嚓”的打着火石之聲,茅舍中才亮起的燈光。

接着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屋後走出,接着響起拔啓門閂之聲,柴門終於呀然開啓,藍褂老人佝僂着身子,一手掌着燈盞,在門口出現。

大門開啓,三個腰插雪亮鋼刀的黑衣漢子,迅快的闖了進來。

藍褂老人畏縮的後退了兩步,陪笑問道:“三位好漢……”

他裝作的很像,好像很怕事!

爲首漢子道:“你就是賣藥的方老兒?”

藍褂老人連連躬身道:“是,是,老漢就是靠賣草藥爲生……”

那漢子道:“你不用怕,咱們是奉命查一個人來的。”

藍褂老人道:“老漢家徒四壁,只有一個小孫女,相依爲命,沒……沒有第三個人了。”

那漢子道:“好,我問你,你在這一帶賣草藥,會治毒蛇咬傷,和跌打損傷?”

藍掛老人陪笑道:“是,是,老漢的草藥、專治毒蛇咬傷、跌打損傷,五勞七傷,半身不遂,瘡痔諸症,小兒驚風,婦產血癥,和一切疑難雜症……”

那漢子沉着臉道:“我沒問你這許多。”

藍褂老人道:“是,是,那麼好漢……”

那漢子道:“我要問你,今晚可有人來找你治病?”

藍褂老人陪笑道:“沒……沒有,今天只有一個病人,是上午來的,下午就沒有人,老漢和小孫女,天一黑,就睡了。”

那人目光掄動,問道:“你小孫女呢?”

藍褂老人望望他,才道:“小孫女已經睡熟了。”

爲首漢子道:“叫她起來。”

藍褂老人陪笑道:“三位請坐,老漢去叫她起來。”

一手擎着燈,走近左首廂房,在門上拍了兩下,叫道:“巧兒,巧兒,你快起來。”

花衣姑娘在裡面應了一聲,很快就開出門來。

她故意把房門敞開着,口中才叫了聲“爺爺”,就吃驚的退後一步,怯生生道:“他們是什麼人?”

爲首漢子迅快的朝房中瞥了一眼,大姑娘的房裡,當然不會藏着大男人,他看到的只是低垂的布帳。

藍褂老人忙道:“巧兒,別怕,三位好漢只是來查一個人的。”

爲首一個問道:“後面那間房,是誰的?”

藍褂老人道:“那是老漢住的,三位不相信的,只管去搜。”

其實後面那間房,纔是花衣姑娘的,房裡當然沒有人,樂得叫他們去搜。

爲首漢子哼了一聲,朝另外兩個漢子擡手道:“走!”

三個人正待退出,突聽一聲“哈哈”,從門口傳了進來!

接着但見一個身穿青紗長衫的黃臉漢子踱着方步,從外走入。

這人臉色蠟黃,雙顴突出,雙目如鼠,咀上還留着兩撇鼠須,手搖一柄鐵骨摺扇,面帶詭笑,生成一付陰險模樣,像個師爺。

那三個黑衣漢子看到此人,一齊躬身爲禮。

青衫人驗人笑容一斂,哼道:“瞎了眼睛的東西,誰要你們到這裡來的,你們知道這位老爺子是什麼人?”

爲首漢子一楞道:“回總管,他是賣藥的方老兒……”

“啪!”

青衫人舉手一個巴掌打了過去,喝道:“混賬東西,你們真是瞎了狗眼,連大名鼎鼎的神手華佗萬老爺子都認不出來,滾,滾,還不給我滾出去?”

三名黑衣漢子連聲應“是”,急步退了出去。

青衫人臉上又堆了笑容,朝藍褂老人作了個長揖,陪笑說道:“萬老爺子息影於此,下人們多有冒犯,還望老爺子恕罪,在下告辭了。”

說完,目光溜了左廂一眼,拱拱手,正待退出。

藍褂老人沉笑一聲:“這位請留步。”

青衫人聞聲停步,拱手道:“萬老爺子可有什麼吩咐麼?”

藍褂老人微微一笑道:“老漢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不知如何稱呼?”

青袍入抱抱拳道:“萬老爺子太客氣了,請教不敢,在下薄士祿,江湖末學,萬老爺子自然沒聽人說過了。”

藍褂老人道:“薄老哥現在何處得意?”

薄士祿陰沉一笑道:“萬老爺子這稱呼在下更不敢當了,在下忝任風雲莊總管。”

藍褂老人點頭道:“原來薄總管是李大莊主派你來的了。”

“不、不!”

薄士祿連說了兩個“不”字,陪笑道:“你老誤會了,在下是奉少莊主之命,找尋一個人來的。”

藍褂老人並未問他找的人是誰?

一手摸着銀髮,含笑道:“那麼薄總管如何認出老漢來的?”

薄士祿陪笑道:“萬老爺子名滿天下,在下就算沒見過你老,聽總聽人說過。”

藍褂老人依然一手捻鬚,點頭道:“原來如此。”

不待薄士祿開口,接着道:“老漢聽說李大莊主如今榮任了什麼宮主,薄總管可知其事?”

薄士祿道:“是的,敝莊主新膺七星會巨蟹宮主。”

“哈哈!”

藍褂老人突然仰天長笑一聲,雙目精芒陡射,逼視着薄士祿,含笑道:“薄總管,你可知老漢是什麼身份麼?”

這句話,顯然大大的出人意外!

不,他兩道目光,森寒如電,直看得薄士祿心頭髮毛,怔得一怔,陪笑拱手道:“萬老爺子隱世高人,德隆望重,在下江湖末流,譬如尺澤之鯢,豈能量江海之大?”

藍褂老人沉哼一聲,回頭道:“巧兒,你去把那捲錦筒拿來。”

花衣姑娘答應一聲,轉身朝左廂走去。

薄士祿對這位神手華陀,本來就有些顧忌,這一來,更感莫測高深,只好恭身而立。

花衣姑娘很快從房裡走出,手中果然拿着一個錦裱圓筒,送到爺爺手裡。

那錦筒裱裝考究,不知裡面貯放的是什麼東西?

藍褂老人接過錦筒,隨手揭開筒蓋,取出一卷綾裱的貢紙,打了開來,口中沉聲道:

“薄總管,你不妨過來瞧瞧。”

薄士祿看他說的鄭重,心裡自然想看,這就連聲應是,湊過身去。

他這一瞧,不由得變了臉色!

原來那張用宮綾裱背得方方正正的貢箋,赫然是七星會總宮的聘書!

上面寫着:“茲敦聘萬遇春老英雄爲本會總宮護法”字樣。

總宮護法,身份相等於十二宮宮主,這叫薄士祿如何不驚?

他不待藍褂老人開口,慌忙一躬到地,惶恐的道:“原來老爺子還是總宮的老護法,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老護法恕罪。”

藍褂老人徐徐捲起聘書,依然收入錦筒之中,一手交給花衣姑娘,微笑道:“薄總管現在知道了?”

薄士祿連連打拱道:“知道,知道,你老身份崇高,小的怎會不知?”

藍褂老人摸着垂胸銀髯,徐徐說道:“老漢在此煉藥,不希望有人打擾。”

薄士祿道:“是、是,別說你老是總宮老護法。就憑你萬老爺子的字號,小的也不敢驚擾你老人家。”

藍褂老人點點頭道:“好,不過老漢煉藥之事,並無人知,若是泄露出去,薄總管應該知道如何自處的了?”

薄士祿道:“是、是,小的不敢,小的決不敢泄露隻字。”

藍褂老人一擺手道:“好,你可以去了。”

薄士祿躬着身,匆匆退了出去。

花衣姑娘跟着過去,關上了大門,不以爲然的道:“爺爺,你怎麼拿七星會的聘書給他看呢?”

藍褂老人道:“薄士祿外號白鼻狼,是李從善的心腹,他既然認出爺爺來了,咱們這裡還能耽得下去麼?”

花衣姑娘道:“李從善又能把咱們怎樣?”

藍褂老人道:“他自然不敢對爺爺怎樣,只是那年輕人……”

“他……”

花衣姑娘想起方纔和他躲在一張牀上,不覺粉臉驟然紅了起來,靦靦的道:“他怎麼呢?”

藍褂老人道:“他身中奇毒雖解,還需三天才能復原,爺爺方纔看薄士祿的眼鋒,以已看出房中有人,爺爺不拿出他們聘書來,能唬得住他麼?”

花衣姑娘咭的笑道:“看他對你老人家那麼副畏懼模樣,一定不敢再來了。”

藍褂老人道:“這很難說,至少他已有顧忌,唉,只是咱們也無法在這裡耽下去了。”

天色漸漸吐露魚白。

花格子窗上,開始有了熹微晨光。

君簫忽然睜開眼來,發覺自己平穩的躺在一張木牀上,還低垂着藍花布帳子。

他懷疑自己並不是躺在客店牀上,客店裡的木牀,沒有掛布帳。

一時不覺大奇,自己不在客店,那麼在那裡呢?

心念一動,要待翻身坐起,那知上身一擡,陡覺左肩骨疼欲裂,一條左臂,幾乎動彈不得,口中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他輕哼方起,布帳帳門,已被五根修長似玉的纖指輕輕掀開,掛上銅鉤。

一個身穿花布衣衫的少女,睜大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略現靦靦,低聲說道:“你醒過來了。”

只說了這麼一句話,雙頰就驟然紅了起來。 ωwш◆ тtkan◆ ¢O

君簫蔗訝的問道:“姑娘是誰?在下……這是什麼地方?”

話聲出口,他發現牀前放着一張木凳,花衣姑娘敢情就坐在這裡,守着自己,他自然更覺得無限驚異!

花衣姑娘臉上嬌紅未褪,嫣然一笑道:“爺爺說,你針傷及骨,在傷勢未愈之前,不可掙動,等你醒過來,就該服藥了。”

說完,很快轉過身去,從几上拿起茶盅,和一粒硃紅的藥丸,走近牀前,說道:“你只管躺着,我餵你……”

說到“我餵你”,她一張粉臉,羞得快像紅緞子一樣,但她兩個纖纖玉指,指尖拿着硃紅藥丸,已經送到了君簫咀邊,含羞道:“這是爺爺煉製的補骨丹,你快張嘴吞下去,中了七花娘的‘花須透骨針’,針傷肩骨,如果不用補骨丹,以後肩骨時常會痠痛,就再也無法用力了。”

她說得又嬌又快,也很認真。

兩人距離極近,若簫隱隱可以聞到她吐氣如蘭的幽香,俊臉一紅,囁嚅說道:“在下怎好……”

花衣姑娘道:“別說話了,爺爺說,你一醒就得服藥,快把藥丸吞下去了。”

君簫看她拿着藥丸,已經送到面前,只得張開口來。

花衣姑娘很快把藥丸投入君簫口中,一手把茶盅湊近他嘴脣,低低的道:“再喝一口水。”

君簫昂起頭,喝了一口,把藥丸吞下,才道:“多謝姑娘。”

花衣姑娘低頭一笑道:“不用謝。”

君簫自然想起來了!

昨晚自己和李如流動手,一簫點中對方肩頭,後來有一位身穿銀紅衫子的姑娘,打了自己一針!

她叫七花娘,那一縷銀光,叫做“花須透骨針”,無怪地出手毒辣,光聽名稱,就是歹毒無比之物。

他望望花衣姑娘,問道:“是姑娘救了我?”

花衣姑娘道:“是爺爺把你救回來的。”

君簫問道:“姑娘令祖呢?”

花衣姑娘道:“快回來了,爺爺是到山前採藥去的,爺爺說,你服了藥,需要休息一回。”

她每一句話,都要帶上爺爺。

君簫道:“不要緊,在下除了肩骨有些疼,別無感覺。”

一面望着花衣姑娘問道:“令祖醫道高明,一定是個名醫了。”

“你猜對了!”

花衣姑娘喂他服藥之後,就好像和他熟悉多了,甜甜一笑道:“你自然也是武林中人,一定聽說過神手華佗吧?我爺爺就叫神手華佗。”

“神手華佗!”

君簫初出江湖,那裹聽說過神手華佗?

但他看花衣姑娘笑得很得意,想來神手華佗一定是一位大大有名的人,只好點點頭道:

“是的,在下好像聽家師說起過令祖。”

花衣姑娘笑得更甜,睜大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口中低“哦”一聲,問道:“是了,我聽爺爺說,你身邊有一支銅簫,是很有名的,你師傅是誰?”

君簫道:“家師是全真道士,姓王,道號白山。”

花衣姑娘低低的念着,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爺爺沒事的時候,也和自己說些武林中的掌故,和當代有名的人物,可從沒聽說過“王白山”這麼一個人;但爺爺昨晚說到他身邊的銅簫時,似乎對銅簫的主人,十分推崇!

她想着,想着,不覺偏頭道:“你呢?你叫什麼……”

話問出口,她忽然臉紅了,覺得有些礙口,就沒再往下說。

君簫道:“在下姓君,單名一個簫字。”

花衣姑娘咭的笑道:“所以你身邊帶着一支銅簫。”

君簫道:“那不是銅的,是一支竹簫。”

花衣姑娘不信道:“明明是銅的,怎會是竹簫?”

君簫道:“在下聽家師說,這是銅竹,產在慈母山,三百年以上的銅竹,看去就和銅一樣了。”

“原來是竹的。”

花衣姑娘心中暗自忖道:“這就是了,他師父叫做王白山,從來也沒聽人說過,大概不是很有名氣的人,只怕是爺爺看錯了,把竹簫看作了銅簫,那麼銅簫鐵劍,一定另有其人。”

君簫望着她,問道:“在下還沒請教……”

花衣姑娘粉臉一熱,低垂着頭,赧然道:“我叫巧兒。”

君簫道:“在下是請教姑娘貴姓?”

花衣姑娘忽然擡起頭來,嗔怪的白了他一眼,才道:“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我爺爺叫神手華佗;你還不知道我們姓什麼嗎?”

她這一眼嬌嗔之中,憨態橫生,也含蘊着無限情意。

君簫俊臉一紅,囁嚅的道:“在下只聽家師說過神手華佗,醫道極精,卻不知道令祖的姓氏名諱。”

花衣姑娘道:“告訴你,我們姓萬,爺爺的名諱,上遇下春,爺爺說,只要遇上他老人家,無不着手回春!”

她長年跟着爺爺,聽到的,就是爺爺的話,因此說起話來也經常帶着“爺爺”,“爺爺說”了。

就在她話聲方落,只聽門口傳來一個蒼老聲音,呵呵笑道:“巧兒,你又在背後編排爺爺了。”

萬巧兒喜道:“爺爺回來了。”

一陣風似的迎了出去,說道:“爺爺,君相公醒過來了。”

神手華佗把採來的一把草藥,往外面桌上一放,笑道:“這些草藥,你拿去熬汁,傷口要洗幾次,才能痊好。”

神手華佗看了他孫女一眼,臉上不禁綻出微笑,緩步朝房中走來。

君簫昂起頭,感激的道:“在下多蒙老前輩賜救,大恩不敢言謝……”

“不用客氣。”

神手華佗搖手道:“你老弟傷在肩頭,動不得,快躺下來。”

君簫依言躺下,問道:“老前輩,在下傷勢……”

“不礙事了。”

神手華佗含笑道:“老弟安心養息,大概三天就可復原。”

“三天!”

君簫聽得心頭不由一急!

自己包裹還留在客店裡,昨晚這一無故失蹤,留在客店裡的包裹,會不會被人動過?

當然,包裹裡,除了銀兩,只有隨身衣衫,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磨刀老人的那件藍布大褂,沒有它,就是找到了磨刀老人,他也不會當面承認的。

孝女庵瞎眼佛婆,曾一再叮囑自己,路上千萬不能遺失……

神手華佗當然不知道他的心事,只當年輕人嫌三天太長了,這就莞爾一笑道:“老弟性急也沒用,中了七花娘的‘花須透骨針’,傷毒入骨,三天能夠復原,已經最快的了,老弟還算幸運,如果過了六個時辰,再遇上老漢,縱能保住性命,這條左臂,只怕也報廢了。”

君簫凜然道:“這針竟有如此歹毒!”

神手華佗深深的看了君簫一眼,覺得這年輕人品貌端正,有如光風霽月,心中更覺喜歡,問道:“老弟姓君?”

君簫道:“是的,在下君簫。”

神手華佗取起君簫手腕,三個指頭搭在他脈腕上,一面問道:“君老弟令師如何稱呼?”

萬巧兒適時跨了進來,接口道:“君相公的師傅是全真道士,姓王,道號白山。”

“王白山……”

神手華佗把三個字在心裡唸了一遍,忽然笑了!

終南碧眼真人,號稱武林第一高手,銅簫鐵劍,九傷一死,三十年前,就名震江湖,無人能躲得過他九簫一劍。

自己果然沒有料銷,這少年人名師出高徒,“王白山”三個字拼起來,豈非是個“碧”

字?

放下君簫手腕,點點頭道:“君老弟原來是王真人門下,名師出高徒。唔,你體內真力充沛,練的是玄門護身真氣,可惜只有二成功力,若是練到七成以上,七花娘的‘花須透骨針’,就傷不了你了,哈哈,老漢方纔還說要三天休養,但以你老弟的內功修爲,大概明天就可以復原了。”

萬巧兒喜道:“爺爺,君相公武功很高麼?”

神手華佗道:“君相公秉賦極高,練的又是玄門護身真氣,再有三年勤修,拳掌暗器,都很難傷得了他了。”

萬巧兒睜大一雙美目,喜孜孜的望着君簫,說道:“真的!”

君簫俊臉一紅,說道:“這是老前輩過獎!”

神手華佗看的微微一笑,捋髯問道:“君老弟怎麼會惹上七花娘的?”

君簫道:“在下根本不認識七花娘。”

萬巧兒道:“那她怎麼會拿‘花須透骨針’打你的?”

君簫道:“事情是這樣……”

當下就把李如流如何下書約自己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萬巧兒道:“那是李如流的妹子。”

神手華佗點點頭道:“這就是了,無怪風雲莊總管在搜索老弟了。”

說到這裡,忽然回頭道:“咦,巧兒,你藥汁熬好了麼?”

“還沒有。”

萬巧兒臉上一紅,兩條烏黑的大辮子一丟,轉身奔了出去。

過不一回,雙手端着一個熱氣騰騰的瓦罐走入,說道:“好了,藥汁已經開了。”

神手華佗命她把瓦罐放到几上,一面伸手掀開薄被,替君簫褪下肩頭衣衫,但見他雪白的肌肉上,出現了巴掌大一片烏黑!

萬巧兒吃驚道:“爺爺,昨晚君相公肩頭,一點傷也看不出來,怎麼現在變成這大一片烏雲黑了?”

神手華佗微微一笑道:“七花娘的透骨毒針,中人之後,劇毒深入骨髓,外面自然看不出來,服藥之後,內毒已消,這是針孔沾到的餘毒,留在皮肉間尚未盡驅。”

說話之間,用布團蘸着滾湯的藥汁,用口吹了吹,含笑道:“老弟忍着些!”

輕輕朝他傷口敷去。

他隨蘸隨敷,滾湯藥汁,在傷口不住按摩,君簫肩頭巴掌大一片烏黑,先前肌肉本已麻木,倒也不覺得如何,經過一陣按摩之後,烏黑漸漸褪去,就開始有熾熱之感,額上也隱隱現出汗水。

這樣約莫按摩了一頓飯的工夫,君簫肩頭烏黑傷毒,已經完全消散,變成了一片紅色,。整個人也汗出如瀋,衣衫盡溼。

神手華佗緩緩吁了口氣,停下手來。

萬巧兒趕緊拿着一個瓷瓶,送到爺爺面前。

神手華佗接過瓷瓶,打開瓶塞,用指甲挑着粉紅色的藥末,輕輕撒在君簫肩頭之上,含笑問道:“君老弟,你現在感覺如何?”

君簫道:“在下肩頭本來像火燙一般,老前輩撒下藥粉,已覺得一片清涼。”

神手華佗點點頭道:“你舉手試試,是否已可伸縮自如,還有沒有痛楚?”

君簫聞言,左手活動了一下,果然已可伸縮自如,痛楚若失,不覺喜道:“老前輩果然着手成春,在下已經完全好了。”

神手華佗含笑道:“這是老弟本身秉賦好,餘毒拔盡,就已恢復了手臂的功能,但至少也需休養一天,才能真正復原,現在你可以坐起來,運功調息了。”

說完,回頭朝萬巧兒道:“咱們出去,別打擾君老弟。”

轉身往室外行去。

萬巧見含情脈脈的看了君簫一眼,纔跟着爺爺身後走去,隨手替他帶上了房門。

君簫傷毒切愈,這一運功,但覺物我兩忘,渾然進入空靈境界,等到醒來之時,已是傍晚時光。

舉足跨下木牀,但覺神氣清明,左臂傷痛,已經完全恢復,正待開出門去。

只聽門上有人輕輕叩了兩下,接着響起萬巧兒的聲音,低聲問道:“君相公醒來了麼?”

君簫急忙開出門去,應道:“在下起來了。”

房門啓處,只見萬巧兒俏生生的站在門口,四目相投,他不覺眼睛一亮!

姑娘家敢情經過一番梳洗,烏油油的秀髮。梳得一根跳絲也沒有,身上也換了一套窄腰身天青衣褲,看去還是八成新的。

姑娘家雖然沒有什麼打扮,但分明經過一番刻意修飾,清新得如同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不帶絲毫人間煙火!

尤其一張宜喜宜嗔的臉上,白裡透紅,還含着淺淺的笑容,這時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含情脈脈,望着自己。

君簫不禁看得一呆!

萬巧兒也被他看的紛臉一紅,低聲道:“君相公醒來了,你足足坐息了快一天了,連中午飯都沒吃,爺爺要我來看了幾次,你都沒醒,爺爺說,不可叫醒你,現在快吃晚飯了,爺爺要我再來看看,你醒了,就把飯菜端進來!”

君簫道:“不用麻煩姑娘,在下經過一陣坐息,已經完全好了。”

萬巧兒偷偷的瞟了他一眼,說道:“那我就把飯菜端出來,大家一起吃了。”

一轉身朝屋後奔去。

不多一回,祖孫端着飯菜出來,在中間客堂上,擺好碗盞。

神手華佗含笑道:“君老弟,這菜都是巧兒做的,山居簡陋,你也不用客氣,快請坐吧。”

萬巧兒紅着臉道:“爺爺,你快別說啦,孫兒又不會做什麼好菜,別教君相公笑話。”

神手華佗呵呵笑道:“好、好、爺爺不說。”

三人一起圍着桌子坐下。

萬巧兒替大家裝好了飯。

神手華佗舉筷道:“來、來、君老弟請用飯吧!”

桌上放着四菜一湯,雖然只是些山筍、青菜、醃肉之類,卻做得色香味俱佳。

君簫吃得津津有味,一連吃了三碗飯,一直讚不絕口。

萬巧兒臉上一直紅馥馥的,掛着甜甜的笑容。

神手華佗着在眼裡,一手捋着須,只是微笑,飯後,天色已經昏黑,萬巧兒掌上燈來。

神手華佗道:“君老弟經過一天坐息,體力已恢復了十之八九,但七花娘透骨針,傷毒入骨,十分厲害,必須把傷勢完全養好,否則日後每逢天氣變化,傷處可能會有痠疼,千萬,問道:“老弟姓君?”

君簫道:“是的,在下君簫。”

神手華佗取起君簫手腕,三個指頭搭在他脈腕上,一面問道:“君老弟令師如何稱呼?”

萬巧兒適時跨了進來,接口道:“君相公的師傅是全真道士,姓王,道號白山。”

“王白山……”

神手華佗把三個字在心裡唸了一遍,忽然笑了!

終南碧眼真人,號稱武林第一高手,銅簫鐵劍,九傷一死,三十年前,就名震江湖,無人能躲得過他九簫一劍。

自己果然沒有料銷,這少年人名師出高徒,“王白山”三個字拼起來,豈非是個“碧”

字?

放下君簫手腕,點點頭道:“君老弟原來是王真人門下,名師出高徒。唔,你體內真力充沛,練的是玄門護身真氣,可惜只有二成功力,若是練到七成以上,七花娘的‘花須透骨針’,就傷不了你了,哈哈,老漢方纔還說要三天休養,但以你老弟的內功修爲,大概明天就可以復原了。”

萬巧兒喜道:“爺爺,君相公武功很高麼?”

神手華佗道:“君相公秉賦極高,練的又是玄門護身真氣,再有三年勤修,拳掌暗器,都很難傷得了他了。”

萬巧兒睜大一雙美目,喜孜孜的望着君簫,說道:“真的!”

君簫俊臉一紅,說道:“這是老前輩過獎!”

神手華佗看的微微一笑,捋髯問道:“君老弟怎麼會惹上七花娘的?”

君簫道:“在下根本不認識七花娘。”

萬巧兒道:“那她怎麼會拿‘花須透骨針’打你的?”

君簫道:“事情是這樣……”

當下就把李如流如何下書約自己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萬巧兒道:“那是李如流的妹子。”

神手華佗點點頭道:“這就是了,無怪風雲莊總管在搜索老弟了。”

說到這裡,忽然回頭道:“咦,巧兒,你藥汁熬好了麼?”

“還沒有。”

萬巧兒臉上一紅,兩條烏黑的大辮子一丟,轉身奔了出去。

過不一回,雙手端着一個熱氣騰騰的瓦罐走入,說道:“好了,藥汁已經開了。”

神手華佗命她把瓦罐放到几上,一面伸手掀開薄被,替君簫褪下肩頭衣衫,但見他雪白的肌肉上,出現了巴掌大一片烏黑!

萬巧兒吃驚道:“爺爺,昨晚君相公肩頭,一點傷也看不出來,怎麼現在變成這大一片烏雲黑了?”

神手華佗微微一笑道:“七花娘的透骨毒針,中人之後,劇毒深入骨髓,外面自然看不出來,服藥之後,內毒已消,這是針孔沾到的餘毒,留在皮肉間尚未盡驅。”

說話之間,用布團蘸着滾湯的藥汁,用口吹了吹,含笑道:“老弟忍着些!”

輕輕朝他傷口敷去。

他隨蘸隨敷,滾湯藥汁,在傷口不住按摩,君簫肩頭巴掌大一片烏黑,先前肌肉本已麻木,倒也不覺得如何,經過一陣按摩之後,烏黑漸漸褪去,就開始有熾熱之感,額上也隱隱現出汗水。

這樣約莫按摩了一頓飯的工夫,君簫肩頭烏黑傷毒,已經完全消散,變成了一片紅色,。整個人也汗出如瀋,衣衫盡溼。

神手華佗緩緩吁了口氣,停下手來。

萬巧兒趕緊拿着一個瓷瓶,送到爺爺面前。

神手華佗接過瓷瓶,打開瓶塞,用指甲挑着粉紅色的藥末,輕輕撒在君簫肩頭之上,含笑問道:“君老弟,你現在感覺如何?”

君簫道:“在下肩頭本來像火燙一般,老前輩撒下藥粉,已覺得一片清涼。”

神手華佗點點頭道:“你舉手試試,是否已可伸縮自如,還有沒有痛楚?”

君簫聞言,左手活動了一下,果然已可伸縮自如,痛楚若失,不覺喜道:“老前輩果然着手成春,在下已經完全好了。”

神手華佗含笑道:“這是老弟本身秉賦好,餘毒拔盡,就已恢復了手臂的功能,但至少也需休養一天,才能真正復原,現在你可以坐起來,運功調息了。”

說完,回頭朝萬巧兒道:“咱們出去,別打擾君老弟。”

轉身往室外行去。

萬巧見含情脈脈的看了君簫一眼,纔跟着爺爺身後走去,隨手替他帶上了房門。

君簫傷毒切愈,這一運功,但覺物我兩忘,渾然進入空靈境界,等到醒來之時,已是傍晚時光。

舉足跨下木牀,但覺神氣清明,左臂傷痛,已經完全恢復,正待開出門去。

只聽門上有人輕輕叩了兩下,接着響起萬巧兒的聲音,低聲問道:“君相公醒來了麼?”

君簫急忙開出門去,應道:“在下起來了。”

房門啓處,只見萬巧兒俏生生的站在門口,四目相投,他不覺眼睛一亮!

姑娘家敢情經過一番梳洗,烏油油的秀髮。梳得一根跳絲也沒有,身上也換了一套窄腰身天青衣褲,看去還是八成新的。

姑娘家雖然沒有什麼打扮,但分明經過一番刻意修飾,清新得如同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不帶絲毫人間煙火!

尤其一張宜喜宜嗔的臉上,白裡透紅,還含着淺淺的笑容,這時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含情脈脈,望着自己。

君簫不禁看得一呆!

萬巧兒也被他看的紛臉一紅,低聲道:“君相公醒來了,你足足坐息了快一天了,連中午飯都沒吃,爺爺要我來看了幾次,你都沒醒,爺爺說,不可叫醒你,現在快吃晚飯了,爺爺要我再來看看,你醒了,就把飯菜端進來!”

君簫道:“不用麻煩姑娘,在下經過一陣坐息,已經完全好了。”

萬巧兒偷偷的瞟了他一眼,說道:“那我就把飯菜端出來,大家一起吃了。”

一轉身朝屋後奔去。

不多一回,祖孫端着飯菜出來,在中間客堂上,擺好碗盞。

神手華佗含笑道:“君老弟,這菜都是巧兒做的,山居簡陋,你也不用客氣,快請坐吧。”

萬巧兒紅着臉道:“爺爺,你快別說啦,孫兒又不會做什麼好菜,別教君相公笑話。”

神手華佗呵呵笑道:“好、好、爺爺不說。”

三人一起圍着桌子坐下。

萬巧兒替大家裝好了飯。

神手華佗舉筷道:“來、來、君老弟請用飯吧!”

桌上放着四菜一湯,雖然只是些山筍、青菜、醃肉之類,卻做得色香味俱佳。

君簫吃得津津有味,一連吃了三碗飯,一直讚不絕口。

萬巧兒臉上一直紅馥馥的,掛着甜甜的笑容。

神手華佗着在眼裡,一手捋着須,只是微笑,飯後,天色已經昏黑,萬巧兒掌上燈來。

神手華佗道:“君老弟經過一天坐息,體力已恢復了十之八九,但七花娘透骨針,傷毒入骨,十分厲害,必須把傷勢完全養好,否則日後每逢天氣變化,傷處可能會有痠疼,千萬不可大意,老弟還是早些休息,再有一晚養息,才能真正復原。老弟不用客氣,早些去睡吧!”

君簫飯後,本待向神手華佗祖孫告辭,返回客店中去,此時聽神手華佗這麼一說,到口的話,只得嚥了下去,拱手道:“老前輩如此關愛,在下今晚只好再打擾一晚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剛剛黎明,君簫被窗前一陣烏雀啼聲,吵醒過來,起身下牀,開出房門,發覺屋中一片靜寂,不聞人聲。

看情形,敢情神手華佗祖孫,尚未醒來!

但繼而一想,覺得有些不對,山居之人。習慣早起,這時候也應該起來了。

心念轉動,不覺跨出客堂,目光一動,就發現木桌上用一個小瓷瓶壓着一張白紙,上面似有字跡。

這就走近桌邊,隨手取起白紙,只見上面第一行寫着:“書奉君老弟惠鑑”字樣,君簫心中不禁大奇,暗道:“這是萬老前輩留給我的信!”

急忙往下看去:“老朽祖孫,隱跡南屏,昨日七星會人追蹤老弟而來,發現老朽行蹤,此地已無法再留,差幸老弟傷勢,已告康復,老朽不得不先行一步,他日有緣,當卜再晤,留贈百草丹一瓶,專解諸毒,老弟行走江湖,有備無患,七星會勢力遍佈於大江南北,其中不乏高手,如非萬不得已,不宜結怨太深,臨別依依,諸希珍攝,閱後付丙。萬遇春留上。”

萬老前輩祖孫走了!

他雖然不知昨日七星會追蹤自己之事,但從這字條上看,萬老前輩是因庇護自己,才被對方認出他祖孫的來歷!

換句話說,此事完全因自己而起。

萬老前輩祖孫,好好息隱於此,如果不是爲了自己,祖孫二人,也不用離此而去了!

七星會,又是七星會!

這些黑道匪徒,看來在江湖上當真猖獗得很!

他手中拿着字條,眼前不禁浮現出萬巧兒脈脈含情的倩影!她那種清新如蓮,嬌稚善羞的模樣,雖然只有短短一日相聚,但使人畢生難忘。

相見時難別亦難,他心頭感到忽忽若有所失,取起青瓷小瓶。揣入懷中,雙手一搓,一張字條登時散成碎末,灑落一地,正待回房去取簫劍。

但聽蓬然一聲,木門給人撞了開來!

君簫不覺一怔,舉目看去,但見跌跌撞撞奔進一個身穿土布衣衫的莊稼漢子,看到君簫,也不覺怔了一怔,站停身子,打量着問道:“相公是誰?”

君簫看他像個莊稼漢子,只當是附近居民,緩緩問道:“你找那一位?”

那莊稼漢子道:“我找方老爹,家裡有人生了急症,求醫來的。”

君簫暗哦一聲,忖道:“敢情他所說的方老爹,是萬老前輩的化名了!”

一面說道:“你來的不巧,方老爹祖孫一早出門去了。”

那莊稼漢子急的眼珠亂轉,問道:“這位相公,你貴姓,怎麼在下沒見過你?”

君簫道:“在下姓君,是方老爹的朋友。”

“哦,哦!”

莊稼漢道:“君相公,你知道方老爹什麼時候回來?”

君簫道:“不知道,只怕……”

他不善說謊,但又不能說萬老前輩離此而去,不會再回來,沉吟了下,才道:“只怕他要很晚纔回來,你家中有人生了急症,還是及早去請別的大夫診治的好。”

“是,是。”

莊稼漢連連點頭道:“在下那就告辭了。”

話聲未落,急匆匆回身往外就走。

君簫看着他後形,心中不覺暗暗感到有些內疚,要不是爲了自己,萬老前輩住在這裡,這一帶的居民,遇有急症,就不用急成這個模樣了!

心念轉動之際,但見那莊稼人奔出茅舍,突然身形加快,奔行如飛而去!

君簫看得不由心中一動,這莊稼人居然是會家子,他施展的竟是“陸地飛騰”輕身功夫,而且一身輕功,相當高明!

這一下,他明白了,此人敢情是七星會派來踩盤子的,無怪他一再詢問自己姓什麼?

自己和七星會並無深仇大怨,他們倒像是盯上自己,不肯放鬆!

神手華佗雖在字條上說過:七星會勢力遍佈大江南北,勸他不宜結怨太深了;但君簫少年氣盛,也未必把他們放在心上。

回入房中。把劍囊背在肩上,佩好銅簫,緩步跨出茅屋。

他急於趕回客店,去取包裹,一路放腿急行進,不消頓飯工夫,趕到招商客店。

剛進門,那店夥看到君簫,不禁一怔,趕忙陪笑道:“君公子回來了?”

君簫點頭道:“找是來結算店賬的,今天就要上路了。”

店夥聽的傻了眼,結結巴巴的道:“公子你……你店賬不用會了……”

坐在櫃上的賬房先生慌忙離坐而起,接口笑道:“公子住到小店裡來,是瞧得起小店,小店能要公子的房錢麼?”

君簫道:“掌櫃不用客氣,在下住店,那有不付房錢之理,再說在下還有一個包裹,留在房裡……”

那賬房陪笑道:“公子的包裹,已經有人取走了。”

君簫聽得一急,問道:“是誰取走的?”

賬房依然陪着笑道:“是李大小姐,她前天半夜裡就趕來找你公子,公子不在,她就代公子把包裹帶走了。”

君簫知道了,他口中的“李大小姐”,準是李如流的妹子,那出手毒辣的銀紅衫子姑娘無疑,心念一動,不覺哼道:“是她!”

賬房躬着腰,笑道:“公子爺和李大小姐是熟人,一說就知道了。”

君簫問道:“在下的馬匹呢?”

那店夥站在一旁,接口道:“是堂上派人來牽去的,他們說公子有事走了,不會回來了,那知公子又趕回來了。”

“堂上”,那是七星會的人把馬匹牽走了。

原來這客店中人,把自己當作了七星會人,無怪自己前天投店,就受到他們殷勤的招待,連房間錢都不肯收了。

這一來,豈不糟糕?

包裹裡不但有磨刀老人的一件藍布大褂,而且自己的盤川,又放在裡面,身上只不過留着幾兩碎銀子。

包裹給李如流妹子取走,自己如何去找磨刀老人?

如何走得到四川去?

他本待付清房錢,但如今只得算了,這就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在下走了。”

賬房連連應是,恭敬的把他送出大門。

神手華佗勤君簫不可招惹七星會。

但他現在巴不得七星會的人來找他。

只有遇上七星會的人,才能找到銀紅衫子姑娘──李大小姐,才能向她索取包裹。

七星會勢力雖遍佈大江南北…

但他們總究是江湖上的秘密組織,他要找你,隨時都碰得上,你要找他們,那可比登天還難!

君簫還以爲他們一定會像前天晚上一樣,有人會在暗中跟着他,那知在大街上走了一圈,根本連半個影子也找不到,暗暗留神,也不見有人跟蹤。

現在,他只好上路了!

從杭州一路往西,經臨安,於潛、昌化而入皖省,這一路上,都是官道大路。

既是大路,君簫徒步而行,他前後免不了有馬匹馳過,也免不了有行商旅客,在打尖時碰上。

也許有七星會人跟蹤吧!

但七星會的人,臉上沒有寫字,你能認得出來?

身上只有幾兩碎銀子,省吃儉用,幾天工夫下來,也快差不多了!

這天傍晚,他趕到建德,只是穿城而過,沒有住店,在路旁買了幾個饅頭,和一包滷菜,出西門,走了七八里路,才見一處小山腳下,有一座破廟,這就不加思索,走了進去。

這是山神廟,只有一間殿宇,地方不大,也沒有廟祝,因它鄰近大路,(這裡已是黃山山脈,不是官道)經常有人在這裡歇腳,因此雖然沒有廟祝,大殿上卻也沒有積塵。

君簫看看天色還未全黑,就在石階上坐下,吃着滷味、饅頭,心頭更是暗暗發愁,自己身上,剩下的已經不到一兩銀子,最多隻能維持個三五天。

但計算路程,再有三五天,也只不過走了一小半路,離四川還是很遙遠,往後日子,該如何過去呢?

他越想越覺得傷腦筋。連饅頭也吃不下了,這就仍然用紙包好,放在身邊階右上,仰首望着一圈淡淡的月痕,怔怔出神。

天色漸漸黑了,疏朗朗的星辰,漸漸有光!

忽然只聽廟外響起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道:“他是向廟這裡來的麼?”

接着另一個聲音較尖的道:“沒錯,飛鷹老曹一直從西門跟他來的,那還有錯?”

聲音漸漸近了,先前的嬌美的聲音道:“就是這座山神廟?”

聲音較尖的道:“不會錯,就是這裡了。”

嬌美聲音道:“咱們進去。”

接着但見廟口出現了兩條苗條纖影,俏生生走了進來!

今晚月色有些暗淡,不走到近前,很難看清人面。

嬌美聲音跨進廟門,就嬌滴滴的道:“君相公!”

君簫一怔,荒山破廟,居然會有女子來找自己,立即站起身,問道:“姑娘是誰?”

嬌美聲音喜道:“果然是君相公,小娟,這裡太暗了,你快點起燈來。”

從她聲音中,就可聽出她內心的喜悅。

隨後一人應了一聲“是”,果然亮起火摺子,點燃起一盞手提的紗燈。

敢情她們方纔急於趕路,手裡提着燈,並未點燃,也許走的太快,被風吹熄了。

現在燈光乍亮,君簫自然看清楚了!

前面一個身穿梅紅衫子,月白長裙的女郎,正是李如流的妹子,這時她那雙明亮的眼睛,閃着喜悅的光芒,迎着自己走來!

她身後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青衣使女,眉目娟秀,一手提着紗燈,但腰間卻插着兩柄短劍。

只要看她們主僕步法輕盈,大概這使女的身手,也不會太弱。

君簫冷哼一聲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梅紅衫子姑娘雙目流露出一片關注之情,柔聲道:“你沒事了吧?”

“沒事。”

當然是指中了她一支“花須透骨針”。

一個霸道兇狠的姑娘,這句話,竟然說得柔順如水!

君簫道:“在下總算命長,沒有送命。”

梅紅衫子姑娘目含幽怨,幽幽說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那天,我是無意的,我想送你解藥,你走的那麼快……”

打出這麼歹毒的毒針,取的是自己咽喉要害,還說是無意的,君簫聽得更是冒火,冷聲道:“姑娘不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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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紅衫子姑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君簫道:“在下並沒生姑娘的氣。”

梅紅衫子姑娘粉靨上飛過一絲喜色,說道:“真的?”

她忽然輕輕“唉”了一聲,柔聲問道:“你是到那裡去?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君簫盛氣的道:“這裡我不能來?”

梅紅衫子姑娘道:“誰說你不能來?只是……只是……唉,你這叫我怎麼說呢?”

君簫“哦”了聲,目光直注梅紅衫子姑娘,說道:“是了,在下正要找你!”

梅紅衫子姑娘被他明亮的眼睛直視得臉上微現羞澀,但也有了笑意,口中輕“嗯”了一聲,偏頭問道:“你找我有事?”

君簫直到此刻才發現她很美,清瑩的臉上,眼睛大而圓,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咀脣,臉上還帶着稚氣,應該是個胸無城府的少女,並沒有前晚那樣兇霸霸的驕橫之氣,也不似自己想像的那麼狠毒。

心中不禁暗暗忖道:“看來前晚她真是無意的了!”

梅紅衫子姑娘看他望着自己,半響沒有說話,臉上更紅,手着繞着羅帕,身形微側,嬌聲道:“你怎麼不說話呢?”

君簫哦道:“在下有個包裹,是你拿去了?”

梅紅衫子姑娘道:“是啊,前天晚上,我追不上你還以爲回客店去了,我只好把解藥送到客店裡去,那知你一直沒有回去,我想我一定會找到你的,所以……所以把你包裹帶了出去。”

君簫問道:“在下包裹呢?”

梅紅衫子姑娘說道:“我找不到你,就隨手丟了。”

君簫急道:“你丟在那裡?”

梅紅衫子姑娘看了他一眼,道:“你包裹裡又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瞧你急成這個樣子!”

君簫怒聲道:“在下的東西,你怎麼可以隨便亂丟?”

梅紅衫子姑娘抿抿咀,笑道:“我是給你開玩笑的,你的東西,我怎麼會隨便丟棄呢?”

她笑的時候很甜,也很美,就像燦爛的朝霞,使人目爲之眩!

尤其她這句你的東西,我怎麼隨便丟棄呢,更是情意綿綿,表露無遺。

一個女孩子家,說出這樣的話來,豈非對這個男人,芳心默許,情有所鍾?

君簫要是連這點口氣都聽不出來。豈非變了大笨牛?

他心頭暗暗一震,問道:“姑娘把在下包裹放在那裡?”

梅紅衫子姑娘雙眸含情凝注,說道:“我馬上會叫人送來的,只是你最好不要從這條路下去。”

君簫發現她看見自己的目光。竟然和萬巧兒看自己的目光;有很多相似之處!

好像每一個女孩子的目光。都是這樣充滿着柔情,使人看了會意亂情迷。

他只聽到梅紅衫子姑娘說會叫人馬上把包裹送來,底下的話,他根本就沒有聽清楚,就接口道:“如此多謝姑娘。”

梅紅衫子姑娘笑盈盈的道:“不要叫我姑娘、姑娘的,聽起來多彆扭?叫我李如雲……”

她不待君簫說再,眼珠轉動,口中輕嗯一聲,問道:“說真的,你究竟是到那裡去?”

君簫道:“四川。”

李如雲驚異的道:“要到這麼遠的地方去?”

君簫隨口道:“在下辦一件事去的。”

李如雲目光朝四面一溜,點點頭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啦。”

說完,轉身往外行去。

君簫道:“姑娘好走,在下不送。”

李如雲甜甜一笑,走的好輕俏,快到門口,忽然回過頭來,說道:“天亮前,我會差人把你的包裹送來。”

青衣使女跟在她身後,走出廟門,燈光忽然熄丟。

君簫依然同身坐下,但他兩道目光,卻一直投向遠處,送着兩起落如飛的纖小人影,漸漸遠去。

黎明緊隨着黑夜而來。

本來昨天和今天並沒有很明顯界限,但因你已經睡過一晚,等到醒來,這就是另一天的開始。

誰都不喜歡黑暗,喜歡面向光明,黎明的朝霞,燦爛如錦,這正是象徵着光明的人生,因此有一日之計在於晨。

君簫醒來的很早,他昨晚坐在大殿角落上,並沒有睡,也並沒有睡着,腦孟裡一直浮現起萬巧兒和李如雲的纖影。

這兩個不同性格的少女。卻有着同樣含情凝注的目光。同樣使人陶醉的笑靨,在他閉上眼睛之後,依然縈繞不去。

他迷迷糊糊的睡去,應該很晚,本來不會這麼早就醒,他是在熟睡之中。被一陣馬嘶聲吵醒過來的。

醒了,當然不會再睡,這就取出乾糧,胡亂吃了,背起劍囊,走下石階,跨出山神廟,就看到廟門前拴着一匹極爲神駿的青鬃馬,馬鞍上掛着一個青布包裹。君簫就認出這個青布包裹正是自己之物,那準是李如雲派人送來的了。心頭一喜,急忙走了過去。

包裹上,還彆着着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君去四川,路程迢遠,贈君馬匹,聊以代步”。

下面並無具名,但一筆字跡,相當娟秀,一看就知出於少女之手,不用說,這是李如雲寫的。

君簫心中極爲感動,但他不願領她這份情,取下包裹,把那張小紙條也收入懷裡,就大步朝黃泥路上行去。

黃昏時分,趕到三口(地方),君簫因一連幾天,都沒有好好食宿,如今太平縣城,已經在望,正待趕入城去,好好休息一晚再走。

瞥見前面不遠,一棵大樹下轉出兩個青衣漢子,迎面走來。

這兩人步履輕快,一望就知是練武之人,卻並未攜帶兵刃。

這條路,並非官道大路,行人不多,君簫看他們迎面走來,自然也早已注意。

那兩人走到君簫面前,還有五六步距離,便已停下步來,由左首漢子抱拳一禮,問道:

“來的可是君公子麼?”

君簫腳下一停,說道:“不錯,在下正是君某,二位有何見教?”

左首漢子含笑道:“果然是君公子,咱們大莊主聽說君公子路經敝地,亟欲一晤,特命在下二人,在此候駕,奉邀君公子前往敝莊一敘。”

君簫心知他們極可能又是七星會的人,不然怎會知道自己姓名?

但看他們說得極爲婉轉,而且詞色也相當恭敬,這就故作不知,愕然抱拳道:“貴莊大莊主是誰,在下和他素不相識……”

右首漢子道:“君公子到了敝莊,自然就知道了。”

君簫攢攢眉道:“在下身有要事,不克耽擱,而且又和貴莊大莊主素昧平生,怎好打擾?就煩二位覆上貴上,在下他日有暇,當專程趨訪……”

左首漢子道:“在下二人,奉命在此候駕,君公子如果不肯賞臉,在下二人如何向敝上交代?”

君簫冷笑道:“在下不賞臉呢?”

左首漢子爲難的道:“這個……這個……”

右首漢子道:“咱們大莊主派在下二人前來奉邀,君公子自然非去不可了。”

君簫道:“爲什麼?”

左首漢子急忙搶着陪笑道:“敝上對君公子心儀已久,才命在下二人前來迎迓,若公子如果堅持不肯賞光,豈不有悖人情?”

君簫道:“好,在下就是要去,心裡也總該先有個底子,這樣,我問你們幾個問題,必須據實回答,在下方可考慮是否該去?”

左首漢子道:“君公子問的話,若是在下二人可以回答的,自然據實奉告。”

“好!”

君簫道:“貴莊在什麼地方?”

左首漢子答道:“黃山。”

君簫又問道:“貴莊主姓甚名誰?”

左首漢子道:“這個……大莊主沒有交待,在下也不便奉告了。”

君簫目光一注問道:“你們是七星會的人?”

兩個青衣漢子一時竟然答不上話來。

就在此時,但見小徑上轉出一個青衫漢子,手搖摺扇,老遠就打拱作揖的道:“君公子大駕遠來,薄某迎迓來遲!”

兩個漢子看到青衫人趕來,不禁臉有喜色,恭敬的往後退下兩步。

君簫望了來人一眼,冷冷問道:“閣下何人?”

青衫人連連拱手,含笑道:“兄弟薄士祿,忝爲風雲莊總管,謹代表敝莊大莊主,奉迓君公子而來。”

君簫拱拱手道:“原來是薄總管,在下和貴上素昧平生,竟蒙如此擡舉,真教在下受寵若驚。”

薄士祿陪着笑道:“敝上奉邀,出於一片至誠,遠望君公子幸勿見疑。”

回頭朝兩個青衣漢子低喝道:“你們還不給君公子帶路?”

兩名青衣漢子應了聲“是”,舉步往前行去。

薄士祿擡着手道:“君公子請。”

君簫究竟初出江湖,遇上了白鼻狼薄土祿這樣一個老江湖,竟然礙於面子,跟着薄士祿走去。

路上,君簫問道:“薄總管,貴上究竟是何人,在下應邀而去,竟連主人是誰,都不知道,豈非笑話?”

薄士祿道:“敝莊大莊主姓李,名從善。”

君簫冷笑道:“果然是七星會的人。”

薄士祿笑道:“君公子這就誤會了。”

君簫道:“在下如何誤會?”

薄士祿道:“敝莊大莊主,應聘擔任七星會宮主;但風雲山莊,並非七星會的下屬。”

君簫道:“那麼貴上邀在下去風雲山莊,又有何事?”

薄士祿陰笑道:“這個君公子見到敝上,自會知道,兄弟就不清楚了。”

君簫和薄士祿邊說邊走,這樣奔行了七八里路。

擡頭望去,但見一座插天高峰,突出雲表,甚是峨巍雄奇。

前面兩人忽然舍了大路,朝右首一條道上行去。這條岔路,雖是黃泥道路,卻鋪得極爲平整,兩邊都是高大松樹,嘯聲如濤,繞着山腳而行。

君簫忍不住問道:“還沒到麼?”

薄士祿道:“敝莊在雲門峰下,離此已經不遠了。”

這樣又行了四五里左右,已經到了那座插天高峰之下,但見一片莊院,雄踞山麓間,左右山林映帶,看去十分氣勢。

前面兩個青衣漢子已經奔入莊院,通報去了。

薄士祿陪着君簫,走近莊院門樓。

門樓前,站着幾個青衣勁裝漢子,看到薄士祿,一齊躬身行禮。

君簫看他們神情極爲悠閒,不像有什麼森嚴戒備,舉目看去,門樓上是用水磚磨砌成一方橫額,上書“雲門山莊”四個大字,並不是“風雲山莊”,心中暗暗覺得奇怪,薄總管明明說的是“風雲山莊”!

原來李從善交遊廣闊,成名數十年,江湖上人因爲他世居黃山,送了他一個外號叫做“黃山游龍”。

李從善的兄弟李從義,卻很少在江湖走動,大家又送他一個外號,叫做“黃山臥虎”。

後來時間長了,大家乾脆把“黃山”兩字去掉,就叫他們游龍、臥虎。

雲從龍,風從虎,就把雲門山莊叫成了風雲山莊,如今大家只知道風雲山莊,你如果說黃山雲門山莊,反而沒有人知道了。

閒言表過,卻說君簫走近門樓,薄士祿連連擡手說“請”,君簫既然來了,也不客氣,舉步走入。

薄士祿領着他穿行二門,直入大廳,才拱拱手道:“君公子請坐,兄弟這就進丟稟報。”

君簫道:“薄總管請便。”

薄士祿匆匆告退。

過不一回,只聽屏後履聲橐橐,走出兩個老者。

前面一個紅臉黑髯老者,年約五十六七,濃眉鷂目,神情冷肅,看去極爲威重。

稍後一個身材削瘦頎長,貌相清劬,留着一把疏朗朗的長鬚,頗使人有飄逸之感!

這兩人,不用說自然就是風雲山莊的主人,游龍李從善,臥虎李從義了。

兩人身後,緊隨着總管薄士祿,這時急步趨前而出,一臉諂笑,指着君簫,朝紅臉老者躬躬身道:“這位就是君公子。”

一面又朝君簫說道:“這是敝莊大莊主、二莊主。”

游龍李從善臉含微笑,打量着君簫,拱拱手道:“老夫李從善,這是二弟從義,君公子惠然光臨,老夫兄弟有失遠迎。”

他說話之時,目光只是注視着君簫佩在腰間的銅蕭。

君簫心中暗道:“這李從善看去人還正派,怎會加入七星會這類黑道組織的?”

一面趕忙還禮道:“大莊主,二莊主江湖前輩,名重武林,在下蒙貴莊寵召,正好瞻仰二位前輩的風範。”

“哈哈!”

李從善聲若洪鐘,大笑道:“君公子客氣了,來,來,請坐。”

賓主相繼落坐,總管薄士祿不待吩咐,悄悄退了出去。

家人及時送上三盞香茗。

李從善擡手道:“君公子請用茶。”

用茶,是賓主打開話頭的開始。

君簫擡頭望望二人,正待開口!

臥虎李從義已經搶先說道:“老朽聽說舍侄如流,在杭州府邀約君公子比劍。多蒙君公子蕭下留情,不料卻被舍侄女銀針所傷,君公子幸而無恙,老朽兄弟,至感不安,遠望君公子不介意纔好。”

君簫欠身道:“前輩好說,也許那是誤會,事情已經過去,何用再提。”

李從善含笑拈鬚道:“如此就好。”

李從善道:“君公子少年英彥,武功出衆,不知令師是那一位高人?”

君簫不知對方邀約自己前來,目的何在?

只是欠欠身道:“前輩過獎,家師南山全真,從未涉足江湖,更不願人知,在下怒難奉告。”

李從善輕哼一聲。

李從義道:“家兄只是隨便問問,看公子令師,既然不願人知,老朽兄弟自然不好勉強君簫道:“大莊主見召,不知有何見教?”

李從善一手摸着垂胸黑髯,點頭道:“老夫確實有件事,想請教君公子。”

君簫道:“請教不敢,前輩有什麼事,但請明示。”

李從善目光一擡,徐徐說道:“君公子可是從曹娥江來?”

君簫心知他已聽手下說過,自己也無須隱瞞,這就點點頭道:“不錯,在下確是從曹娥江來的。”

李從善見他答的爽快,含笑問道:“君公子可認識曹娥孝女庵的瞎眼佛婆?”

君簫心中想道:“原來他派人把我請來,是想問我瞎眼佛婆之事。”

當下重重咳了一聲道:“在下不認識她。”

李從善哈哈一笑道:“君公子這是由衷之言麼?”

君簫正容道:“在下只是路過曹娥,並不認識孝女庵的瞎眼佛婆,事實如此,何用瞞騙前輩?”

李從善道:“這樣說,你真的不知道瞎眼佛婆的來歷?”

君簫道:“在下不知道。”

李從善問道:“君公子只是路過曹娥?不知從那裡來?往何處去?”

君簫心頭已是大感不快,怫然道:“前輩這是盤問在下了?”

李從義接口道:“君公子幸勿誤會,家兄只是爲了查一件事;如今所有線索,已只有君公子一人可問了。”

君簫道:“在下從南山來,到四川去。”

他說過師父是南山全真道士。

李從善問道:“何處南山。”

天下叫南山的上很多,他自然要問問清楚。

君簫道:“天台。”

李從善道:“去四川何事?”

君簫道:“在下奉家師之命,前去四川,恕在下無可奉告。”

李從義道:“看來君公子確是途經曹娥,並不知道了。”

李從善微微一笑道:“君公子既然只是途經曹娥,怎會知道袁坤山查兄等人已死之事?

李從義看了君簫一眼,說道:“家兄就是爲了調查袁坤山,和查天祿等人的下落,君公子如果知道,就請提供資料,此事對君公子應該並無爲難之處?”

君簫深悔當日攔住兩個七星會的人,說出查天祿等人已死之事,但話既已說出口,看來只好據實說了。

心念一動,這就說道:“這是在下目擊之事,但內情如何,在下就不知道了。”

李從善目光一注,問道:“你如何目擊?”

君簫道:“當日在下路過曹娥,在一家酒館打尖,遇上三個青衣漢子,正在酒館之中,打聽孝女庵瞎眼佛婆,而且查問的極爲詳細,引起在下注意,當時還以爲那三個人不是善類,因此在晚餐之後,就暗中趕去孝女庵……”

李從善道:“那是袁坤山他們了。”

君簫續道:“在下趕去之時,那三個青衣漢子已經和一個黑衣老者在庵前不遠處動上了手……”

“黑衣老者?”

李從善道:“那是什麼人?”

君簫道:“當時在下躲在林中,距離較遠,沒有看清楚那老者面貌。”

接着就把當時情形,大略說了一遍。

只是未提鐵傘天王的名字,也沒提到瞎眼佛婆。

只說查天祿發出火器之時,那黑衣老者把身上着火的衣衫,朝查天祿當頭罩落,引發了查天祿身上火器,黑衣老者擊斃幾人,投入火堆,就長笑一聲,騰空而去。

當然他說的雖然半真半假,但全部過程,也確是事實。

李從善用心諦聽,直等君簫說完。一手捻鬚,濃眉微蹙,沉吟道:“能擋得住查天祿一身火器之人,武林中寥寥可數,這黃衣老者,又會是什麼人呢?”

說到這裡,突然目中精芒迸射,沉聲道:“君公子說的,全是實情麼?”

君簫泰然道:“在下當時藏身林中,因距離較遠,又在黑夜,看的並不清楚,後來查天祿發出火器,山前火光熊熊,就較爲清晰,大致就如在下所說,自然全是實情了。”

李從義道:“大哥,君公子說的,大致上差不多,他如果站的較近,別說瞞不過黑衣老者,就是查天祿也會發現了。”

“好!”

李從善道:“老夫相信你,老夫心中但仍有一點疑問……”

君簫道:“前輩請說。”

李從善道:“你既和孝女庵瞎眼佛婆不相識,何以在蕭山遇到本會杭州分會弟兄之時,要把事情攬到身上去了?”

君簫冷笑一聲道:“在下在蕭山酒樓上,正好和貴會二人同桌,聽他們談話口氣,似乎貴會依然不肯放過一個雙目已瞎,孤苦無依的佛婆,在下一時出於義憤,才略予告誡。”

“好個出於一時義憤!”

李從善嘿然沉笑道:“君公子真的不知瞎眼佛婆來歷,不知內情麼?”

君簫道:“前輩之言,好像認爲在下隱瞞了什麼嗎?”

李從善道:“不錯,老夫認爲君公子想必知道瞎眼佛婆的去向。”

君簫愕然道:“她不是在孝女庵麼?”

李從善道:“她如果仍在孝女庵,老夫也不用請君公子到敝莊來了。”

君簫心中暗生警惕,忖道:“原來瞎眼佛婆已經離開,他們敢情找不到瞎眼佛婆,才找到自己頭上來了!”

心念轉動,正容說道:“在下說過不認識瞎眼佛婆,怎知她去了那裡?”

李從善一陣嘿嘿冷笑道:“老夫一生之中,閱人無數,君公子方纔和老夫說的話,避重就輕,難道老夫還會聽不出來麼?”

口氣一頓,目光轉向君簫續道:“君公子如肯據實相告,李某既請閣下而來,仍當恭送閣下離開風雲山莊,如若閣下不肯相告……”

他拖長語氣,不再說下去,這口吻,自然含有威脅之意。

“在下無可奉告。”

君簫隨着話聲,緩緩站起身子,抱抱拳道:“在下已經一再聲明,只是路過曹娥,不知內情,自然更不知瞎眼佛婆去向,大莊主既然不肯置信,在下不願浪費脣舌,告辭了。”

說完,舉步向外走去。

李從義忙道:“君公子請留步。”

君簫回身道:“在下多留無益,貴莊要找瞎眼佛婆,與君某無干。”

“站住!”

李從善大喝一聲,虎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厲聲道:“風雲山莊,豈能容你說走就走?”

君簫腳下一停,冷聲道:“大莊主那是要把君某留下了?”

李從善一張紅臉,已是隱含殺機,沉聲道:“不錯,瞎眼佛婆在逃,如今你是唯一的線索,老夫豈能容你輕易離去?”

君簫臉色一變,但瞬即恢復了鎮靜,說道:“在下一再向大莊主聲明,只是爲了師命在身,不願爲不相干的事,多惹是非,並非怕事,大莊主成名多年,應該是明理的人,幸勿相逼。”

就在此時,只聽階前傳來一聲狼嗥的笑聲,說道:“李大莊主正在會客麼?”

話聲入耳,兩條人影,已經翩然走入大廳,這兩人步如流水,不但輕,而且穩,一眼就可看出不是尋常之輩!

走在前面一個,生得又矮又胖,腹如履盆,身上穿一件寬大綢袍,像個大腹賈,臉上也掛着笑容,只是聲若狼嗥,聽來十分刺耳。

後面一箇中等身材,雙手特長,短眉小眼,腦後見腮,臉上平板得木無表情。

李從善抱抱拳道:“錢護法,孫護法恕兄弟失迎。”

矮胖老人拱着手失聲笑道:“大莊主好說。”

接着又朝李從義拱手道:“二莊主好。”

李從義也向二人拱了拱手,含笑道:“錢兄,孫兄遠來,快請上坐。”

矮胖老人授量了君簫一眼,又道:“看來,兄弟二人,到的還正是時候,這年輕人,大概就是那個姓君的了?”

李從義暗暗皺了下眉。含笑道:“這位正是君公子。”

一面朝君引介道:“君公子,老朽給你引見,這一位是七星會的錢護法,孫護法。”

君簫覺得李從義爲人較爲溫和,他既然替自己引見,只得點點道:“在下久仰。”

錢護法(矮胖老人)笑嘻嘻的問道:“小夥子,那瞎眼佛婆那裡去了?”

錢護法訝異的望望李從善,說道:“大莊主,可是他不肯說麼?”

李從善道:“老夫正在問他,但他一直不肯承認。”

錢護法仰首發出狼嗥般的笑聲,說道:“小夥子,你大概沒吃過苦頭,真要不肯說的話,我老錢就讓你吃些小苦頭,到時那怕你銅澆鐵打,也會承受不住,識時務的,還是早些說出來的好。”

君簫心頭甚是忿怒,但還是忍了下來,輕哼道:“你想嚴刑逼問?”

錢護法尖笑道:“我老錢又不是名門正派的掌門人,還怕江湖上非議不成?小夥子,我再問你一聲,瞎眼佛婆現在在那裡?”

君簫劍眉一軒,朗聲道:“在下還是一句老話,不知道,閣下有甚麼絕活,在下倒想瞧瞧。”

錢護法胖臉上笑容未泯,目光炯炯,逼視着君簫,失聲道:“好小子你這是跟我老錢挑戰?”

君簫道:“在下不願惹事,但也並不怕事。諸位一再相逼,無可理喻,那就只好訴之武力,各憑武功,一決勝負了。”

孫護法陰惻惻道:“好狂的口氣!”

他從進入大廳,一直都沒說過話,但這句話,卻說得又陰又冷,簡直不像出於生人之口!

“好!”

李從善面現鬱怒,沉喝道:“君簫,這是你逼老夫出手了,老夫十招之內,如是勝不了你,你可安然離去,風雲山莊決不會再有人留難於你。”

李從義叫道:“大哥……”

李從善截着道:“你不用多說。”

錢護法又是一聲狼嗥般的大笑,接口道:“割雞焉用牛刀,對付這小子,何用勞動宮主出手,十招之內,交給兄弟,就把他拿下來。”

話聲出口,右手一探,直向君簫肩頭抓來。

他出手如電,五指如鉤,抓的是君簫肩胛關節,手指未到,五縷尖風,已然襲到,別說被他抓中,光是這五縷指風,已足可截經取穴!

君簫看他出手就有這般凌厲,心中不禁暗暗凜駭,但他少年氣盛,豈肯服輸,口中冷笑一聲道:“十招之內,閣下未必能把君某拏下。”

身形一側,腳下移形換位,從旁閃出。

這一下他好像只是極爲簡單的側身一閃,就輕而易舉避開了錢護法凌厲的一抓之勢,身法輕快已極!

錢護法出手一抓,就落了空,他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就被君簫閃避開去,目光斜睨,只見君簫依然神態悠閒的站在左首,一時不禁呆了一呆!

要知他外號拏雲手,不但以七十二把“拏雲手”,獨步江湖,精擅擒拏手法,尤以兩柄飛抓,百步取人,號稱向無虛發。

如今居然出手第一把就抓不住君簫的身子,心頭自然微生驚凜,輕敵之意,登時消失,尖笑一聲,點頭道:“小夥子,你身法果然滑溜得很!”

他在說話之時,暗暗提聚功力,右腳倏地踏前半步,右手蓄勢,左手箕張,突然橫抓而出,右手半屈,隨身疾進,緊接着扣拏君簫左手關節。

你別看他身軀矮胖,腹如履盆,但欺進的身法,配合他左手橫抓,右手扣孳。,雙肩左右擺動,兩招齊發,快速絕倫。

君簫這回並沒躲閃,隨着對方欺來,腳下斜退牛步,凜然道:“在下已經讓你一招,閣下現在小心了:

“雙手揚起,食中二指直豎,捏了兩個劍訣,右手條地劃出,指風嘶然,迎截錢護法抓向他右肋的左腕。左手劍訣,迎着對方箕張右手,疾向掌心點去。

因爲他已經退後半步,故而使來從容不迫,十分瀟灑自如。

李從善雖未親自出手,但他兩道炯炯目光,只是凝着君簫身上。方纔看到君簫閃避錢護法的身法,看似簡單;但錢護法豈是庸手,若非內蘊奇奧,如何能躲閃得開?

但這也是心中暗暗思索而已,因爲他也並未看得出來。

這回君簫雙手揚起兩個劍訣,他卻看得清清楚楚,但依然有不解之處!錢護法身形如風,出手如電,明明先發制人。

快速到了極點,君簫揚起雙手,明明在錢護法之後,照說應該錢護法是搶攻,君簫是封架!

但君簫雙手捏着劍訣揚起之時,錢護法還未攻到,直等君簫右手劍訣劃出,左手劍訣點出之時,錢護法纔剛剛攻到。

好像錢護法出手之後,中間停了一停,等候君簫出手,才攻過去的。

錢護法出手之後,當然不會在中途停手的。

那麼是不是君簫出手比錢護法快?

也不是,君簫出手,決不會比錢護法快。

游龍李從善久經大敵,見多識廣,疑念在他腦際一轉,突然間,他想通了!

君簫比錢護法出手要遲,手法也沒有錢護法快速,而他竟能在出手之後,反而搶到錢護法之前,完全是他後退了半步之功。

錢護法在出手之前,不是也踏上半步麼?

君簫跟着後退半步,按照常理,也搶不了先機,但他居然佔了先機,這是他半步後退的身法上有了古怪。君簫的身法,幾乎別有奧妙,令入不可思議!

李從善心頭暗暗一凜,忖道:“他這是什麼身法?”

這真是電光石火般事,錢護法在這一瞬間,當然也發覺了!

他發覺的,當然不會是君簫身法奧妙,而是君簫出手,比他先了半着,本來他抓向君簫右肋的左手,如今被君簫划來的右手,快要劃上脈門,他扣拏君簫左腕關節的右手,也被君蕭左手指風快要戳及掌心。

兩人同樣一招兩式,他由主攻變成了被攻,而且幾乎就像自己湊上去的,避無可避!

這下直把錢護法看得心頭大凜,一時來不及撤招,只好猛一吸氣,一團矮胖身軀突然離地飛起,往後退出去四五尺,落到地上,一張胖臉,不禁兩頰如火。

君簫及時收手,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還有八招,閣下……”

錢護法怒火中燒,口中像狼嗥般厲笑一聲,雙手翻處,已經分握了一對細鏈鐵爪,尖聲道:“小夥子,你亮兵刃,不錯,還有八招,咱們在兵刃上比劃比劃!”

君簫心知強敵環伺,今晚之事,決難善了,這就從容不迫的從藍布劍囊中取出一柄白穗長劍,佩到腰間,但他並未拔劍,只是取下銅蕭,隨手一掂,冷然道:“閣下可以發招了。”

錢護法雙手一抖,正待發招。

只聽孫護法陰冷的喝道:“錢兄且慢,且問問此子師承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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