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王蓉嫿第一次進李氏的房間,房中的佈置頗爲端莊雅緻,紅木雕花的拔步大牀,掛着層層疊疊的冰紗紗幔,夏日裡最是涼爽的,牀邊上就是一個醬紫色的古雅衣櫥,衣櫥的左邊硃紅的雕花木窗子上擺着幾盆雍容的牡丹。牀的斜對面是一座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檯,甚是華美無朋,絢麗奪目。梳妝檯兩邊的牆上分別掛着兩幅刺繡絲帛,一幅繡的是富貴牡丹,甚是嬌豔動人,看來這李氏甚愛牡丹,房中到處可見其蹤影,另一幅繡的也是花,有荷花,上頭有小小蜻蜓,獨有一番“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獨特風韻。
離妝臺不遠處有着一張雕花紅木軟榻,上頭擺放着幾個繡福的絲綢靠墊,看上去頗爲舒適,此時李氏正斜臥在那張軟榻之上,微笑地注視着進來的王蓉嫿。
王蓉嫿一對上李氏那頗有深意的目光,立刻便停下了四下的打量,低着頭邁着小步子走到了李氏面前,恭謹地行了個請安禮,低聲說道:“母親,嫿兒給您請安。”
李氏笑容依舊不變,貌似滿意地點了點頭,柔聲說道:“六姐兒都長這麼大了,看來你姨娘把你教的甚好,小小年紀行禮便這般有模有樣了。”
王蓉嫿臉上依舊保持着恭謹的表情,好似對李氏話中的深意毫無察覺,一板一眼地回道:“謝母親誇獎,嫿兒愧不敢當。”
李氏眉頭微挑了下,倒是不再對王蓉嫿說話,淡淡地對翡翠吩咐道:“你們這些個丫頭,當真是越來越蠢笨了,沒看到六小姐還站着嗎,還不趕快搬吧凳子給她坐着,累着了她看我怎麼教訓你們。”
翡翠立馬應是,搬了凳子放到王蓉嫿面前請她坐下,順便還幫她添了杯熱茶,態度頓時殷勤了許多。
王蓉嫿只坐了半個屁股在凳子上,腰背挺得筆直,形容頗爲拘謹,剛坐下,便羞澀地笑笑,狀似怯懦地開口道:“母親,嫿兒這次未經您允許就貿然前來,請您不要怪罪,嫿兒實在是有難言的苦衷。”
“哦?嫿兒有何苦衷,不妨說來給母親聽聽,若卻是情有可原,我又怎會責怪與你,即使沒有什麼理由,你想着母親,前來看望我,也是孝義之舉。”李氏有些好奇地眯了眼,語氣依舊柔和。
是想說她原先沒盡孝道嗎,王蓉嫿依舊那副膽小謹慎的模樣回道:“那嫿兒就先謝過母親了,本就早應該多來探望的,但知曉母親管家辛勞,便怕擾了母親休息的,再者姨娘身子也不好,這便沒時常來探望,是嫿兒的錯。”
李氏兩年前就又重新執掌了管家的大權,原先管過一陣子家的王蓉芳則是還權於李氏,自己準備嫁妝安心備嫁,而三奶奶方氏嗎,則完成被架空了一般,根本無任何實權。
“我知曉嫿兒是個懂事的,怎麼會怪罪你,那今兒到底是爲了何事啊?”李氏聽着王蓉嫿這一串兒客套話有些不耐煩,又問道。
“是……關於我姨娘的。”王蓉嫿垂眉停頓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嫿兒從姨娘那裡知曉,父親今日就要回到府內,所以想請求母親,能否讓姨娘也一同去迎接父親。”說完,王蓉嫿擡起頭,惴惴不安地望着李氏。
李氏聽後沉默了一會兒,方纔開口道:“是這樣啊……可我好像聽說吳姨娘近日來身子是越發不堪了,這接你父親,可是要在大門外站最起碼半個時辰的,這吳姨娘,她那身子,能受得了?”
一個狀似擔憂的反問砸到王蓉嫿的頭上,她收回目光,眼眶中竟隱隱有些淚光,半晌纔回道:“母親,姨娘這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我怕她……”王蓉嫿語帶哽咽地停頓了片刻,緩緩平復了情緒,才又說道:“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了,所以請母親您一定要成全!”說完竟是跪在了地上,眼中的淚水卻倔強地沒有掉下來,語氣甚是堅定。
“嫿兒,你這是何苦呢,還不快起來,大家小姐的,這像什麼樣子。”李氏話雖是這樣說着,卻一點沒有讓人扶王蓉嫿起身的意思。
“母親若是不答應,嫿兒便不起來。”王蓉嫿小孩子賭氣似地說着,紅豆和綠豆在後頭看得着急,卻也不敢上前攙扶。
王蓉嫿在賭,她這次前來求見李氏並不是全爲了吳姨娘,她並未跟李氏相處過,她不瞭解李氏,雖說李氏是這個身子的親生母親,但這個秘密也只有她知道,她從沒奢望李氏能當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只要與其他庶子女一視同仁,她便已是萬分慶幸了,所以她在賭,賭李氏到底對吳姨娘的厭惡到底有多少,若是這次她同意了讓吳姨娘前去,那可能她還有機會從李氏這裡爭取一些分數的。
李氏望着她倔強的小臉許久,嘴角慢慢揚起一抹微笑,卻又是對王蓉嫿身後的紅豆綠豆厲聲斥責道:“你們都傻了嗎,還不趕快扶了你們小姐起來,這地上寒涼,大熱天的着涼了可怎麼好?”
紅豆綠豆立馬如獲大赦般的衝上前,將王蓉嫿扶了起來,王蓉嫿也不反抗,乖乖地站起身來,嘴角微微的上揚,如釋重負問着李氏:“母親這是答應嫿兒的請求啦?”
“你這孩子,我要是再不答應你,你可不是要一直跪在我這兒啦,也難爲你是個這麼孝順的孩子,吳姨娘有你這樣的女兒也是她的福氣。”李氏頗爲無奈地嘆了口氣,慈愛地說着。
“那嫿兒便替姨娘謝過母親了。”王蓉嫿欣喜若狂地又是對着李氏行了一禮。
“好了好了,這些個虛禮你也就別再做了,趕快回去通知你姨娘吧,眼瞅着你父親晌午就回來了,你也好好去準備準備,千萬別讓你父親見了你失望。”李氏揮揮手,又是提醒了王蓉嫿幾句。
“多謝母親提點,嫿兒這就回了。”說完,便急急轉身,帶着兩個丫鬟疾步離開了李氏的房間。
待到王蓉嫿完成離開了蕪芳院,李氏這才若有所思地問着容嬤嬤:“嬤嬤,你看着這小六兒怎麼樣?”
容嬤嬤的眼光一向毒辣,也是沉吟了一會兒,方纔開口道:“依老奴來看,六小姐這性子還算恭謹有禮,只是膽子有些小,頗爲怯懦了些,但心性還算純良。”
“心性純良?呵……”李氏聽完不屑地笑了一聲,“也是啊,她才三歲,尚還能保持心性純良呢,可咱們這種人家裡,真有真正心性純良的人嗎。嬤嬤你看來也是年歲大了,都喜歡把人往好裡想了。”
“那奶奶您的意思,這六小姐?”宋嬤嬤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反問着李氏。
“其實本來她這般小的年歲,敢這樣到我這兒來求我,這膽子也不算小了,雖說她一直裝作怯懦的樣子,可我看來不像,真正怯懦地我見過,那三房的四姐兒也同六姐兒一樣是個庶出,倒真是被她姨娘養出個小家子模樣,在人前連大聲說話都不敢,這等模樣,憑丟了咱們候府的臉,也虧得那方氏還洋洋得意自己把庶女教導地這般服服帖帖。”
“奶奶英明,還是您看得通透,那方氏的調教怎麼能跟你比,看來老奴真是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像以前那樣好使了。”宋嬤嬤這般說着,順道逢迎了李氏一番。
“我只是奇怪這李氏生下她以後就一直病着,按理說也沒空教導她什麼,她那言行舉止倒也還規矩,有個庶女的樣子,如果她夠聰明的話,就一直這樣低眉順眼的,我自也不會太苛刻了她。”李氏貌似並沒太把王蓉嫿放在心上,隨意的說着。
“這點奶奶您儘管放心,我看那吳姨娘現在這病重的模樣,也沒多少日子了,這六小姐以後要是想讓這日子好過些,還不是得仰仗着奶奶您,她能不乖乖聽您的話嗎,您讓她往東她是絕對不敢往西的。”宋嬤嬤爲李氏細細分析着。
李氏沒接宋嬤嬤的話,只是輕嘆了口氣:“這吳姨娘倒是可惜了,這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六姐兒還這般小,也是個沒福的。”
“奶奶實在是個善心人,我看這府裡頭也就奶奶好心還惦記着她了。”宋嬤嬤頗爲感慨地說着。
“這些日子多往她院裡頭送些東西吧,好歹也伺候了二老爺一場,又生下了六姐兒,總不能再委屈了她。”李氏淡淡地吩咐着。
“老奴記下了,定會照奶奶的吩咐,等二老爺回來了,他定會誇獎奶奶您賢良的。”宋嬤嬤又是對着李氏說了一通好話。
提到王翀君,李氏臉上便又浮起了淡淡的笑容,起身叮囑着容嬤嬤:“嬤嬤您也別再這伺候我了,出去打探下,二老爺的車駕是不是已經進城了,咱們也好早做準備。”
“老奴這就去打聽,絕不耽擱了奶奶的事兒,奶奶您儘管安心等着就是了。”宋嬤嬤拍胸脯保證了,立馬就轉身出去辦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