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讓我幫忙勸勸你師父, 讓你們重返門下?” 聽着薛神醫吱嗚了半晌不到主題,段譽也大概猜到他所求何事了。只是他如今還算是個冒牌貨,即便真是蘇星河的師弟, 這其中還關係到對方裝聾作啞幾十年的目的, 估計多半也是不能成功的。除非他幫忙解開了棋局, 見到無涯子後, 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薛神醫也清楚自己師父的固執, 雖然不知爲何將它們師兄弟幾個全部逐出師門,可必然有着無法訴說的苦衷,他這番請求其實也只是希望這個新冒出的小師叔能幫他們打聽一下, 或者也許可以幫到師父的忙。當下只是長嘆了口氣道:“我們師兄弟幾個這些年在江湖上也算打聽到了些,我師父定是惹上了難以應付的敵人, 怕連累我們幾個……”
薛神醫許是想到房內外人太多, 便止住了話頭, 不再談及門派中事。瞅見還杵在那端着個空托盤,神色猶豫卻不退去的僕人, 皺了皺眉冷聲問道:“怎的這麼不知禮數,還不退下。”
“老,老爺,外頭來了很多江湖人,瘋瘋癲癲, 神志不清, 都快打起來了。大, 大概是中毒了。”那僕人被薛神醫的嚴厲表情嚇的有些結巴, 手上的托盤都不受控制的顫抖着。雖然江湖傳聞薛神醫樂善好施、醫德仁慈, 卻少有人知他性格古怪乖戾,對待下人極端嚴苛, 爲人處世要求極高,最是看不慣不守禮數之人。
薛神醫向着那僕人怒目一瞪:“什麼人竟敢在我薛家莊動手,沒一點規矩,護院呢?便給他們一頓打,攆了出去了事!我召集的是英雄可不是莽夫。”
段譽和蕭峰對視了眼,清了清喉嚨說道:“應該真是中毒了,適才我們碰到過,是星宿派丁春秋下的手,毒性可能有些奇怪,不然不會控制不住在你莊上鬧事。他們手裡有解藥,只是不知如何使用。”
薛神醫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鬍鬚,站起身道:“既如此,那我先出去看看吧,師叔你旅途勞頓想必也累了,先去客房休息吧,薛二……”
段譽急忙擺擺手道:“不用了!既然阿朱現在無礙了,又有慕容公子在。我和大哥留下也沒有必要,何況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今晚就先離開了。”
薛神醫尚未來得及勸阻,只覺背後溫度驟降,一個帶着笑意卻異常危險的聲音道:“你這個師叔可是做的相當不稱職啊,人家巴巴的幫你救了人,才拜託你幫忙,你不答應也便罷了,也用不着立馬開溜吧。”
這連諷帶刺的語氣,不是慕容復又能是誰。他也說不清此時自己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明明開始只是因爲段譽像那畫中人才接近他,或許是因爲一時好奇或者不明的原因有了些興趣,可也絕對達不到讓他放棄責任不顧一切的程度。既然如此,他就不該再跟在他們身邊,時間越長他自身的秘密越容易暴露,對於他的大業必定有着難以估計的危害。
薛神醫擡眼望去,看到牀邊這個笑容完美風度翩翩的俊美公子,那眼中讓他熟悉而懷念的情感,心有所感的皺了皺眉。想起年幼時每次師父獨自一人品茗遠望,也是那般的眼神,他曾經問過,師兄告訴他那是因爲身在局中無法清明,而自我欺騙抑制的絕望。這個男人是看上師叔了嗎?不過……看到段譽身邊那個渾身散發着強勢和佔有慾,宛若草原狼王般的男人,他無聲的嘆了口氣,在心裡道:“那公子還是不要明白比較好……”
“蘇師兄每隔幾年便會廣發英雄帖招人破解‘珍瓏棋局’,若我估計的沒錯,下一次棋局應該沒有多久了,到時候我赴約去,必定會幫你和蘇師兄好好勸說一番。”段譽撇過頭,避開慕容複復雜莫名的眼神。看向喝完藥後一直閉口不言,兀自沉默着不知在思慮何時的阿朱,說道:“阿朱,你家公子爺若是同意的話,可去信陽旁的小鏡湖找……”
“叩叩!老爺,出事了!”看衣着應該也是莊中僕人,跑的氣喘吁吁的,順手敲了敲門就進了屋,滿臉通紅很是焦急的喊道。
“急什麼,又出了什麼事,難道是那羣中毒的瘋子砍死人了?”
“不,不是。是這幾位貴客的馬車裡跳出來一個放毒的少女,莊上好多人都中毒了,護院圍住她以後一個不小心被她駕着馬車給跑了!”
段譽驚道:“是阿紫,她怎麼突然醒了!啊呀……我們包袱都在馬車上!”
“沒事,就幾兩銀子一些乾糧和換洗衣物,沒什麼要緊的。”蕭峰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其實他對這個不把人命當回事的阿紫也是無甚好感。再說憑着她那一手星宿派的暗器毒術和從不吃虧的性格,在江湖上自保不成問題。走了也好,免得跟着他們惹來更多麻煩。
聞言薛神醫對身邊僕人使了個眼色,而後笑道:“我莊裡銀兩還是很富足的,完全不用擔心盤纏問題,我讓下人先去準備,算是師侄初次見面孝敬師叔的。”
段譽並未拒絕,有錢不要是笨蛋,然而當他準備繼續和阿朱談及阮星竹之時,阿朱突然叫了起來,“啊!差點忘了……公子爺你有沒有帶着我那個包袱!”
“包袱裡是什麼!”段譽猛然一驚,身形一頓,腦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這個……”阿朱顯得有些猶豫不決,偷偷瞥了眼慕容復,卻被逮個正着。
“你的包袱在馬車上,並未帶下,究竟是什麼重要的物什,爲何之前不說。”慕容復對阿朱最是瞭解不過,這番神色極不正常,必定是發生了些他所不願看到的事情。
阿朱四下望了望,終於下定了決心,“包裡裝的是《易筋經》。”
“什麼!”在場幾人均是驚訝無比的看向她,蕭峰更是大喊出聲,而後大步走到阿朱牀前厲聲喝道:“那天在少林衆人所追的盜書賊竟然是你!還是少林不傳之秘《易筋經》,你……”
蕭峰激動的就要上前抓阿朱的肩膀,卻被身邊慕容復一掌攔下,“我的人還輪不到你來訓斥,經書現在已經不在阿朱身上,你欺負一個受傷的弱女子很了不起?何況既是少林嚴令通緝之人,又是宋人殺之而後快的契丹人,有什麼資格管這事!”
段譽看着眼前被慕容復一番說的有些恍惚的蕭峰,心中越加憎惡不已,臉色也變得分外陰沉,冷冷的說道:“契丹人也比你這個不知進退,妄圖復國的大燕餘孽要來得高貴!”
“你說什麼!”慕容復猛的站起身,臉上再沒有了往日寫意風流的完美笑容,眼裡閃爍着狠厲的光芒,直直的盯着段譽。
“哼,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焉能知誰知而誰不知,你自己好自爲之吧。”段譽本不想理睬,然而想起書中慕容復悲慘的結局,還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而後朝一臉震驚的薛神醫點了點頭,拉着還有些晃神的蕭峰往外走去,“大哥,我們走!”
薛神醫帶着兩人片刻間便轉到主院的附園,來到假山後一個空曠處,只見草木叢中一僕人牽着兩匹頭大寬額、毛色濃密的栗色駿馬,嶄新的馬鞍上各綁着一個平常行路用的皮質革囊。
“這兩匹馬雖說賣相併非頂好,卻是上佳的草原馬匹,生命力強且不畏嚴寒,最是耐用不過。路上所需的銀兩乾糧,水和衣物也都已經放在革囊裡,師叔還有什麼需要請儘管吩咐。”薛神醫神色恭敬的說道。
“不用了,你拜託的事情我會記得的,不用送了,去幫那些人解毒吧,已經耽擱很久了。”段譽率先走上前,跳上一匹馬,動了幾下調好了舒適的坐姿,對着隨後也跨上馬的蕭峰點了點頭。
“多謝薛神醫相助,蕭某告辭。”蕭峰抱拳行了個禮,他知道剛纔慕容復那番話必然讓眼前這個神醫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何況阿朱已經治好,也就不再多加掩飾。
薛神醫原本是對蕭峰前天的惡行有所耳聞的,甚至有少林僧人急信於他,希望可以借這次聚集衆人前往西夏的機會,讓武林中人共同緝拿蕭峰。但既然此人與他師叔認識,那他便應拒絕此事,他師叔的朋友,還輪不到那些人來評判。至於蕭峰是契丹人不是宋人,對於嚴格來說還處於西域的逍遙派來說更是無所謂的。
所以這會薛神醫對蕭峰的態度也可算得上友好了,他同樣拱手回了禮,吩咐僕人將兩人從小路後的偏門帶出莊,自己卻是沒有再執於相送。
兩人出莊行出數裡後,段譽長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你還沒說要去哪兒呢,至少指個方向呃。”
蕭峰雙目遠眺,正自想着心事,聞言沉默了半晌,語氣略有些壓抑的說道:“我想先去趟雁門關……去看看我爹孃被害死的地方。”
段譽嘴巴張了張,他看見蕭峰如此頹喪的表情,心情也低落了下去,想告訴他蕭遠山的事情,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一路不曾停歇的事情讓他都有些身心疲憊,更何況全權承受一切的蕭峰。去大漠走一走也好,也許北方遼闊的天地能讓心境明朗起來。
“那便走吧,也許我們還能發現什麼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