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賽琳達把手插在腰上,眯起了眼睛看着蕭晨,等他給出一個解釋。
“我不能失信於那些奴隸。我告訴他們,只要跟我走,就能獲得更好的生活,若干年後還能得到自由民的身份。如果現在把他們轉賣出去,那我就違背了自己說的話。我得對他們負責!”蕭晨說道。
“你在開玩笑嗎?什麼時候一個領主,一個魔法師,要對一些奴隸負責了?”賽琳達的聲音馬上高了起來,她可不是什麼淑女,否則當初也不會離家出走,混入敵營。所以蕭晨的一句話,就讓她生了氣。她覺得自己被耍了,她的憤怒不是因爲對方不賣她奴隸,而是對方竟然用那麼無稽的理由來搪塞她。這簡直就是把人當傻瓜。
“這不是玩笑,我如果沒有信用,他們爲什麼要聽我的。如果我沒有信用,以後別人爲什麼要相信我說的?”
“信用?誰是用信用統治的?力量纔是統治的根基!難道這些奴隸不是屈服在你的刀劍和魔法之下?如果你不願意給我奴隸,何必說這種胡話?”賽琳達爭論之時全然沒有裝扮村姑時那種小鳥依人,分明是一位氣勢強悍的騎士。
“誤會,誤會。賽琳達,蕭晨肯定不是爲了搪塞你。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你聽聽他解釋。”李佳拉住了她,手搭在她肩上,一副說好話的模樣,賽琳達瞪了他一眼,止住了話頭,聽蕭晨如何辯解。
蕭晨看到李佳這副樣子,就知道他被賽琳達吃定了,嘆了口氣道:“武力當然是很重要的,我的家鄉有位開國領袖說過一句話‘槍桿子裡出政權。’”
“政權?”
“你就理解爲統治的那羣人吧。”
“這話說得不錯,很清楚地把我要說的話概括了。不過我更喜歡用劍。”賽琳達點頭同意。
“爲什麼槍桿子裡能出政權呢。不光是因爲這樣你們能消滅你的敵人,更重要的是你能保護你的領民。你的領民爲什麼要給你交稅,也是因爲他們相信你能夠保護他們,免受盜賊,野獸還有其他領主的騷擾。而你要他們相信你能夠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守信,否則一個平時說話都不算數的領主,真能指望他在危急的時刻保護大家嗎?”
賽琳達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覺得黑山的那些農民抗稅,也是不信任阿里亞斯家族的關係?”
“至少你們胡亂加稅,沒有信守原來的約定,把大家逼到了容忍的極限。”
“可是如果你們沒有出現,這些農民會被很輕鬆的鎮壓下去。他們最終會乖乖交出糧食,然後受到教訓。這和他們信不信我們有什麼關係?”
“這次沒有成功,還會有下一次暴亂。”蕭晨肯定道。
賽琳達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就憑他們這些人,暴動多少次也是被鎮壓的命運。在刀劍加身的情況下,有多少人會選擇抵抗到底?有多少人會屈服認命?不用我多說吧?”
“這……這好像太粗暴了點。”李佳小聲道。
“粗暴?從南到北,從西到東,哪個領主不是這個樣的?如果真有人看領民的臉色做事,他的領主也不用做下去了。這樣軟弱的東西,不被那些刁民推翻,也會被隔壁的領主送上絞架的。”
“難道仁慈一點不好嗎?”李佳聲音更小了。
“仁慈是烤肉上抹的一點蜂蜜,沒有刀子殺牛,哪來的蜂蜜可塗!蕭晨法師,你不會真準備這樣去對待那些奴隸吧?如果是那樣,我真得好好考慮下和你們合作的價值了。”賽琳達面色冷峻,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樣子。
蕭晨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所有的理念,所有的觀點,無論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的,都來自於工業革命以後的時代,那時封建貴族那套制度早已崩塌,人與人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而眼前這位伯爵之女,可是正正經經的封建大貴族。如果這樣的大貴族能輕易接受他的理念,那也就不會有法國大革命了。
賽琳達的王國和領地,不是現代的國家。賽琳達的貴族和臣民,不是政治家和公民。所以,前面的那番話,幾乎是雞同鴨講。蕭晨想了想說:“現在多說無益,領地的事情我們本來就已經在談,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解決。錢,技術,商品我們都有。至於奴隸麼,我可以讓一步,你可以開出你的條件,去營地裡問,願意和你走的人,你就帶走。”
賽琳達知道自己會給奴隸的條件,肯定遠不及蕭晨的許諾。那些賤民又不是傻瓜,誰會跟她走?她冷哼一聲道:“這件事就作罷吧,當我什麼都沒提過。”
說完這話,她就自顧自走了,李佳則匆匆忙忙地跟了過去。
“李佳這傢伙,以後有得吃虧了!”蕭晨看着兩人一前一後走去,自言自語道。不過,他馬上又有些犯愁起來,作爲一個領主是這樣的觀念,那這些奴隸呢?他們的思想會不會更加不堪,會不會完全不能融入他們這些地球人所設計的框架?
他摸着下巴,站在那兒苦思冥想。卻突然發現面前出現了一個穿着法袍的人影。
原來是羅玲。
“你都聽見了?”
羅玲點點頭,她一笑道:“你和封建大地主談社會契約那套東西,她沒有追殺你已經很對得起你了。”
“唉,我這才發現我們的路有多難走。我們和這個世界是多麼格格不入。我現在都有些懷疑,能否真正安置好這些奴隸了。如果這些人壓根沒法適應我們的安排怎麼辦?我們真的要像那些領主一樣對待他們嗎?”
“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情啦。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有學校這些人在,你怕什麼?”
“生產力?這話我從中學開始年年背,都要聽出老繭來了。”
“新奇的話說不定是謬論,老套的話說不定是真理啊!你再琢磨琢磨這話放在今天這個場合是什麼意思?”
蕭晨仔細一琢磨,似乎品出了點味道,他分析起來:“你是說,這裡的生產力不足,所有隻能用奴隸和農奴的方式來處理生產關係。而我們學校因爲有技術,有理念,同樣的人爲我所用,生產力就會遠遠高於這些封建領主?所以,我們的生產關係完全不必是那樣的?”
“難道不是嗎?種地我們有農業科技和更好的農具。做工我們有工廠管理制度和更優秀的設備,軍隊我們有成體系的操典和更精良的武器。我們的貨品廣受歡迎,可以賣出高價,負擔得起更多更專業的行政人員。讓他們更加有效地管理和培養這些人。只要是人,不管來自什麼時代,只要牽涉到自己的利益,他們就不會是傻子。對於一個更好的地方,他們爲什麼不向往?對於一個更好的政府,他們爲什麼不支持?”
“是的,就是那樣!他們會站到我們這一邊,就像佛洛羅鎮的那些人一樣!”
“蕭晨,千萬別小看生產關係的力量。學校這個小社會,只是一個現代社會的縮影,即使這樣,它爆發出的力量也不是古代社會能夠抗衡的。所以,今天你何必和她解釋那麼多呢?事情都是做出來的,不是辯出來的。等她看到,你讓這些奴隸變成了農民,工人,戰士,學生,甚至工程師,醫生,教師和法官。她還有資格和你辯論嗎?”
不知爲什麼,聽到羅玲這樣說,蕭晨突然有些感動。有一種名爲理想的東西,在心中萌動起來。他點頭道:“是的,我不能辜負他們。我們應該可以帶給這裡一些改變。如果我們不改變這裡,那我們就會被他們改變了。”
“那將會是個悲劇!我們作爲現代人,來到這個地方,總得有自己的堅持。雖然我們那個世界還沒有找到一個完美的制度。但是很多事情的處理上,無疑比這裡的社會文明和寬容得多,大部分人的生活更是幸福得多。我們的道德底線和賽琳達是不一樣的。雖然,有時候爲了生存,我們不得不突破自己的底線,但是如果我們連自己的價值觀也放棄了,那我們還剩什麼?我們和那個世界的聯繫,就只剩幾棟破房子,爛衣服嗎?”羅玲說到這裡,聲音有些低沉。
舊世界啊,舊世界。
舊世界的記憶既是一種牽掛,也是一種負擔。
也許是男人的神經更加粗糙的關係,蕭晨到沒有多少這方面的共鳴,但是他想起了奴隸營地裡發生的種種事,現在再想起,滋味也有點不同:“這次處置奴隸的事件,讓我有機會面對一些抉擇,我想我沒給我們丟臉。我現在想明白了,有很多事,如果僅僅因爲周圍的封建領主們都這樣做,那些傭兵軍頭那樣做,我們就同流合污,向他們妥協,那我們就真的迷失了。我不願意做一個奴隸,所以我也不願意做一個奴隸主!”
“如果周圍人不願意你這麼做呢?”
“那就試着改變他們,如果再不行,那就戰鬥。”
“如果你想明白了,那我就要提醒你的一件事,以後和這些貴族打交道,你都不必抱着和他們天長日久的打算。一切都是爲了讓我們有一個暫時的穩定環境,讓我們的世界慢慢成長起來。當它瓜熟蒂落的時候……”羅玲擡頭,露出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