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葉真的醒了, 半睜着眼睛,勉強用僵硬的嘴角扯出一絲微笑。
我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匆忙的說:“我去叫醫生。”
周葉皺着眉頭擡起手, 對我說:“不要叫醫生。”
周葉的樣子真的虛弱, 我怕他隨時會再暈過去, 就問他, “你真的沒事嗎?”
周葉的眼神有些渙散,他搖搖頭說:“柯鬆,你扶我起來。”
我擡手把周葉扶了起來, 周葉瘦的不成樣子,看着他清晰猙獰的鎖骨, 我差點哭了出來。
周葉閉着眼睛坐了一會兒, 恢復好精神以後, 他委屈的對我說:“柯鬆,你居然要丟下我一個人走。”
我搖搖頭, 握住了周葉的手:“對不起,我沒辦法。”
周葉的手很涼,和以前一樣,我感受着他手心的溫度,一直狂跳的心突然安靜了下來。
我的周葉, 我的男孩, 我最放心不下的人, 終於醒了。
周葉笑了一下, 用另一隻手拍了一下我的頭, “其實我不想醒過來的,變成植物人多好, 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不會傷心,不會難過,可是一聽到你要自殺,我一下子就把眼睛睜開了。”
周葉剛醒來,說話的聲音很微弱,我把耳朵靠近他的嘴邊,仔細的聽着他說的話。
他說:“柯鬆,我就剩你了,如果你死了,我應該怎麼辦?”
我沒有回答,反問道:“周葉,那我又應該怎麼辦?”
周葉稍微低下頭,用乾澀的嘴脣親吻着我的臉,“柯鬆,你不是一直想回遼城嘛,我陪你回去,有什麼事回遼城了再說,”
聽了周葉的話,我笑了,是啊,就算要死,也要等回到遼城再死。
幸好醫生說周葉隨時有可能醒過來,所以我很輕鬆的就在病房的櫃子裡找到了周葉的衣服,周葉一直躺在牀上,身上的肌肉有一點萎縮,簡單的T恤和褲子竟然穿了半個小時。
我想幫周葉來着,可是周葉皺着眉頭把我推開了。
“柯鬆,我又不是殘疾了,衣服我還是能穿的。”
看着一直在鬧彆扭的周葉,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我最初認識的那個周葉,回來了。
周葉穿好衣服以後,告訴我病牀旁的抽屜裡有錢,讓我帶上。我打開抽屜,驚訝的看着抽屜裡的錢,問他,“你怎麼知道這裡面有錢的?”
周葉虛弱的瞪了我一眼,“我只是昏迷了,又不是聾了。”
我把幾張大票的錢放到了錢包裡,扶着周葉走出了病房,看到安在走廊的監控攝像頭,我急忙返回病房給周葉找了一個帽子。
做賊一樣的舉動讓我的心裡有點不舒服。
幫周葉把帽子戴好以後,我問周葉,“我是不是不應該帶你走?你的身體這麼差,留在醫院會比較好。”
周葉用手環住我的肩膀,支撐着往前走,“柯鬆,我就是不想孤零零的留在醫院,才醒過來的。”
我低下頭,輕輕的說:“謝謝你,周葉。”
我扶着周葉上電梯的時候,碰到了宋城,宋城看着我和周葉,眼睛裡閃現出一絲驚訝。
我對宋城抱歉的笑了一下,宋城是周葉的主治醫生,我就這麼把周葉帶走了,肯定會給宋城添麻煩的。
宋城很快鎮靜了下來,他看到一眼電梯外邊,快速的按了一下電梯按鈕,沒有讓其他人上電梯。
電梯門關上了以後,宋城皺着眉頭問我,“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周葉,沒有說話。
宋城繼續說:“周葉剛醒過來,身體各部分機能都沒有恢復,你現在把他帶出去,出事了誰負責。”
這也正是我擔心的事情,我不想周葉沒死在車禍上,反而死在了我的手上,
周葉可能是感覺到了我的不安,他握住我的手,對宋城說:“宋醫生,出了事我負責。”
宋城冷笑了一聲,對我說:“柯鬆,你會害死周葉的。”
電梯到了一層,電梯門緩緩的打開了,我看着門外的人羣,腦海中反覆的迴響着一句話:柯鬆,你會害死周葉的。
周葉拉着我走出了電梯,邊走邊對我說:“柯鬆,別理他,我就算今天死在外邊,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沒關係。”
我擡眼看了一眼周葉,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當所有人都在怪我的時候,只有周葉堅定的站在了我這邊。
周葉爲我做了這麼多,那我又能爲周葉做些什麼?
我錯了嗎?或許我錯了。
那接下來呢?是將錯就錯,還是幡然醒悟?
在出租車上,我問周葉,“你真的想和我離開。”
周葉把頭靠在椅背上,微笑着點點頭,“我這回算是徹底想通了,出車禍的時候我就在想,其實我變成這樣不怪沈暮,我到今天這個境地,完全是我自己的問題,不關沈暮的事。”
我下意識的握住了周葉的手。
周葉嘆了口氣,“你說我這幾年過得是什麼日子,我爸媽當年不顧自己的性命把我救出來,可不是爲了讓我活着犯賤的。”
周葉閉上眼睛,靠在我的懷裡,虛弱的說:“柯鬆,我愛沈暮,他是我的家人,是我從小到大最信任的人,也許我應該留在他身邊,默默的憧憬着他,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我必須離開,我禁錮了他那麼多年,也該放他一馬了。”
我想起沈暮那天在病房外着急的樣子,突然想勸一勸周葉,可是又想起我自己的事情還一團糟,就什麼話也沒說。
周葉說:“柯鬆,我以後不想再難爲我自己了。”
我抱着周葉,苦笑了一聲,“我也不想再難爲我自己了。”
周葉問:“那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我嘆了口氣說:“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把頭轉向窗外,夜色漸漸降臨,看着車窗上自己的臉,我無比坦然的想,原來離開並沒有當時想的那麼艱難。
想離開了,所以就離開了。
原來只有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的每一步纔會更加順理成章。
到火車站的時候,周葉還沒有醒。
我不知道他是睡着了還是在昏迷,只能輕輕的叫着他的名字。
周葉很費力的睜開眼睛,迷茫的問我,“到火車站了嗎?”
我點點頭,打開車門率先下了車,付了車錢以後,把周葉也扶下了車。
周葉的腳步有些不穩,我問他,“你可以走嗎?”
周葉笑了一下,“沒問題,我只是有些餓了,身上沒力氣。”
我這纔想起來,周葉在醫院一直是輸營養液的,營養液不比真正的食物,周葉一直這麼虛弱也有可能是餓的。
我扶着周葉,對他說:“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吃完了再去買票。”
周葉點點頭,可憐的說:“我要多吃點,我在醫院一直昏迷着,什麼也吃不了,阿姨每天還做好多好吃的帶到醫院來,光聞味吃不到嘴的感覺太痛苦了。”
我四下望了一下,發現了一個麪館,就問周葉,“一會兒還要去坐車,我們隨便吃碗麪吧?”
周葉看着麪館破舊的招牌,皺着眉頭搖搖頭,“這種路邊攤,連沒有營業執照,肯定不乾淨。”
要是放在平時,我肯定會稍微遷就一下週葉的少爺習慣,可是現在他餓的都開始打晃了,那些習慣我就下意識的忽略了。
我對周葉說:“你可以選擇吃或不吃。”
周葉委屈的看了我一眼,堅持着說:“我不吃。”
我二話不說,扶着周葉向入站口走去。
周葉拉住我,指着路對面的大廈說:“柯鬆,你看那邊有好多好一點的飯店,我們去那吃吧。”
我打開錢包,把裡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給周葉看,“我們的錢只夠買票和吃小麪館的。”
周葉嘆了口氣,可憐兮兮的說:“好,我懂事一點,我們去吃會鬧肚子的三無麪館吧。”
我笑了一下,扶着周葉走到了麪館門口。
麪館開在一個地下室,樓梯很長,下樓梯的時候我怕周葉摔倒,一直走在周葉前面。
走到一半的時候,周葉用手搭住我的肩膀,小聲的說:“柯鬆,你以後不用顧及我,我不想再過以前那種生活了。”
我下意識的停了一下腳步,才繼續向下走,雖然周葉這麼說,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帶周葉離開了西城,那以後不管走到哪,周葉都會是我的責任。
我點了兩大碗牛肉麪,又讓老闆倒了兩杯熱水。
吃飽了,纔有力氣繼續逃。
面端上來了,周葉彆扭了一會兒後,纔拿起筷子開始吃麪。
沒吃幾口,周葉就微微的皺了一下眉頭。
我擔心的看着周葉,周葉好久沒吃東西了,突然吃東西他的胃會受不了的。
周葉感覺到我的擔心,笑了一下,“沒事,我適應一下就好。”
我握住周葉的手說:“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周葉反握住我的手,問我,“真的嗎?”
我點點頭,笑着說:“對,一切事情,都會過去的。”
周葉低下頭,也跟着笑了起來,我靜靜的看着周葉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掉在熱氣騰騰的面裡。
“柯鬆,我有種被抽空的感覺,這麼一看,我這輩子挺失敗的,除了沈暮就是沈暮。”
吃完麪以後,周葉恢復了點力氣,也不用我扶了,一個人慢慢的走着。
買車票得需要證件,我的證件一直放在錢包裡,周葉一直把證件放在我這裡,所以我們很輕鬆的就買了票。
看着手裡的車票,我突然有點傷感,我從來沒想過我可以這麼輕易的離開。
上一趟火車晚點了,候車大廳聚集了好多人,我拉着周葉的手,大聲的對他說:“周葉,現在人多,你跟緊我。”
終於找到了一個空座位,我怕周葉身體支撐不住,趕緊讓他坐下。
周葉坐下以後,一直擡着頭看着我,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的。
我拍了一下週葉的頭,問他,“你看什麼?”
周葉用手環住我的腰,若有所思的說:“柯鬆,我感覺你有點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了?”
周葉說:“感覺你好像不是那麼在乎蘇遠了。”
我苦笑了一下,感覺無比的疲憊。
我對周葉說:“好多事情我都忘記了,以後別和我提蘇遠。”
周葉挑了一下眉,“真的忘記了?”
我點點頭,笑着問周葉,“蘇遠是誰啊?名字好熟悉,我和他認識嗎?”
周葉嘆了口氣,抱着我的手越收越緊,“忘記好,事後再想想,其實誰對誰都沒有那麼重要。”
上車的時間快到了,周圍坐着的人陸陸續續的開始站起來排隊。
周葉站起來,拉着我走到隊伍裡,看着周葉消瘦的背影,我忍不住問他,“周葉,沈暮會來找你嗎?”
周葉愣了一下,回過頭,笑容燦爛的問我,“沈暮是誰?我認識他嗎?”
原來,周葉也選擇了忘記。
火車很快進站了,幾個工作人員開始檢票,我把火車票遞過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嘈雜的候車大廳。
終於,要回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