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絃音方纔的這句話,卻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了慕流蘇,他已經知曉了她就是寂流蘇。
當年她並不知曉紫竹葉是何物,只是後來絃音帶她一起經過了一片紫竹葉林,用紫竹葉替她解了蛇毒,讓她印象尤爲深刻,後面她便對這紫竹葉分外有好感,無論是衣衫上的刺繡,還是沐浴用的薰香,都是與紫竹葉有關的東西,只是因爲重生後畢竟是女扮男裝,所以薰香的味道若不是靠的極近根本無法察覺罷了。
慕流蘇看着姬絃音那一雙含着清淺笑意的眸子,神也是有些恍惚:“你……你知曉我是……”
慕流蘇覺得絃音能夠從完全不一樣的人中認出自己的可能性不大,然而他話裡的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一時之間,心跳也是有些慌亂。
“既然空靈大師那裡曾經有過活死人肉白骨的傳言,流蘇能奪舍歸來,又如何不可能?”姬絃音聲音一貫的迤邐動人,然而眉眼間的薄涼似乎歸於無形,溫軟得不像樣子。
慕流蘇一剎那便只覺得胸腔猛烈跳動,一時之間,震驚,驚喜,委屈,同時又夾雜着些許不可置信的複雜情緒通通涌上心頭,心中一酸,眼中也是有些許霧氣迷濛,她原本還身形僵硬的將雙手垂在一側,然而如今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拽住了姬絃音腰間兩側的衣衫,情緒激動,一時之間,也是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絃音竟是如此輕易就認出了她來?如此輕易就相信了奪舍一說,認定它就是大燕的寂流蘇?
除了大楚畫舫之上的正面初見,姬絃音還是第一次見着慕流蘇如此情緒失控的模樣,他眉眼深邃了些許,也是知曉慕流蘇寂內心的想法,她重生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孤身一人一步步前行,委實辛苦至極。
當初那個受盡寂家榮寵,得大燕百姓民心所向,顯赫一時的天之嬌女,如今卻是流落異鄉,身邊沒有一個故人,腳下沒有一寸故土,藉着別人的身份,舉步維艱,步步爲營。
他眉眼越發溫軟,宛若三月的柳梢初綻,輕而易舉便能拂去心頭浮躁,姬絃音徑直把將人攬入懷中,柔聲道:“我來陪你了。別怕。”
慕流蘇只覺得這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一下子便讓她覺得安心至極,她從重生以來,便出現在一個陌生至極的戰場之上,她從最初的不適應到最後的不得不既來之則安之,整個過程不是沒有過恐懼,不安,不是沒有過害怕,茫然,然而身邊空無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她所有的心思到最後都一一埋進了心裡,重新有了新的目標。
接受了慕流蘇的身份,下定了藉着這個身份重回大燕,以及守護絃音的決定,然後便開始了長時間的兩地奔波,白日裡跟着慕恆作戰沙場,根據前世蒐集的大楚資料還有在戰場之上與各位兵士套取的信息,謀劃了很久,才趁着一次大戰後的修整,連夜趕到大楚江湖,憑着一杆長槍一夜連挑三大江湖頂尖勢力,蓄手準備了自己在大楚江湖的勢力。
白日作戰,夜裡便着手荊棘門的建立,長時間的夜晚少眠,委實辛苦至極,但是好像在一切都熬了過來,等着荊棘門步入正軌,慕流蘇這纔開始派出人手全力尋找絃音,等着查出了當初的絃音便是大楚榮親王府上的二公子的時候,她整個人才安心下來,緊繃的弦也鬆懈下來。
孤身一人煢煢孑立如此之久,終於等來了一句絃音的我來陪你了,別怕。
慕流蘇差一點便淚如雨下,心中一片蔚然,也是知曉這樣是一件值得開懷而非傷感的事情。
脣角的笑意情不自禁的瀰漫開來,慕流蘇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好”。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竟是在姬絃音的懷中呆了如此之久,慕流蘇不由又呆愣住了,隔了整整兩世,除了長街之上的那一次意外,她還是第一次與絃音這抱在一起,想來絃音也是因爲找到了她而覺得心中慰藉所以才抱了她吧。
慕流蘇想着,便伸去推姬絃音,想要微微退開一步,從姬絃音的泠然懷中出來,然而卻發現姬絃音攬着自己的雙手看似溫柔實則卻力道十足,竟是讓她一時之間不能挪動分毫。
“我沒事了,絃音。”慕流蘇心中詫異,想着果然是兩世的摯友,知曉了她重生兩人得以重見的事情,竟是連絃音這般素來不問世事的性子的人都控制不住情緒了,也就任由姬絃音再抱了一會兒,輕聲提醒道。
慕流蘇眸光轉了轉,復又想起了什麼重要事情似的,開口緊張的問道:“絃音,既然你已經恢復記憶了,可否告知我蒼梧雪山上的事情?你怎麼會染上了一身寒疾……”
“誰告訴你我失憶了?”慕流蘇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姬絃音兀自截斷,迤邐音色之間帶了些許清淺的笑意,姬絃音雙手從慕流蘇肩上移開,輕巧的捧着慕流蘇的臉蛋,眉眼之間都透着些許溫軟。
笑靨如花,一笑傾城,形容在身爲男子的姬絃音身上,不僅是一點也不爲過,反而還異常的合適恰當。
“什麼,你沒有……失憶?”
慕流蘇驚呼一聲,一時之間卻是覺得有些無言以對,當初風嶺也是告訴她絃音應該沒有失憶,但是因爲絃音表現出來的確實是對大燕的事情毫無印象,所以她異常堅定的認爲絃音就是失憶了,然而面對姬絃音的這一聲反問,慕流蘇也算是知曉了姬絃音不曾失憶的事情。
事到如今,她卻是不得不承認一聲,果然是風嶺醫術高明,只可惜那個小子爲了順應她的意思,竟然開始質疑起自己的醫術來了。
然而感慨歸感慨,慕流蘇仍舊有些困惑,既然絃音沒有失憶,那麼他怎麼會對大燕的事情,甚至是對流蘇這兩個字都沒有半分反應的?
難不成是因爲當初絃音並不信任自己,將她當成了一個莫名其妙跑上來獻殷勤的外人,所以纔想着隱瞞下去過大燕的事情?想想也是,絃音畢竟是大楚朝廷的親王嫡子,若是讓人知曉他曾平白無故的出現在了大燕境內,想來也是不太合適。
慕流蘇的這般認爲全然已經寫在了臉上,姬絃音捧着她略顯削尖的臉蛋,更是看的分外清楚。
他之所以會佯裝失憶,佯裝柔弱,自然是有所圖謀,只是他謀的並不是怕人知曉了他曾經出現在大燕國境的事情,謀的卻是一個人的人心罷了。
慕流蘇一直以來只將他當做了摯友對待,若是他告訴了流蘇他一直知曉她重生的事情,那就去礙於這層身份的原因,雖然會一如既往的對他仍舊保持愛護關心,但是絕對也會與他保持距離,不會想到別處。
他佯裝失憶和懦弱無能,無非想要藉機靠近她一些,讓她與他之間走的更近一些罷了,經歷瞭如此多的事情,她至少看着他的時候,多多少少會有些臉紅了,這倒是算得上一個實質性的進展。
這樣的僞裝雖然憋屈了一點,甚至是不得不受一些楚琳琅和榮親王妃這般不知死活的人的打壓,但是姬絃音卻是樂在其中,悠然自得,若非知曉國交宴之後,流蘇會計劃回大燕復仇之事兒,他倒是不會鋒芒畢露得如此之早,畢竟雖然體弱無能,有些流蘇左右護着,也是一件極爲難得好事兒。
只是他不能看着流蘇一人迴歸那片傷心之地,左右權衡一番,姬絃音便毅然決然的打定了主意會在國交宴上嶄露頭角。即便是不能直接帶着流蘇回了大燕,總歸在這偌大大楚,無人再膽敢動她分毫便是。
想起這一點,姬絃音便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西北獵場之上,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射出了長箭,想來流蘇必然會受了些許傷害,大楚之中,竟是還有膽敢當着他的面想要傷了流蘇的人,當真是嫌命長了活得不耐煩了?
姬絃音看着慕流蘇那張皓月面容,心中的殺意隱沒了下去,低聲道:“我確實不曾失憶,至於蒼梧雪山之上的事情,我並沒有什麼映像,如今不提也罷。”
慕流蘇聞言,心中便是涼了半截,她原本還想着等絃音恢復記憶之後問及蒼梧雪山的事情,替他早些根除了寒疾之症,然而如今絃音卻是依舊一片茫然,沒有映像,那蒼梧雪山之上的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絃音的寒疾之症又到底如何能夠根治呢?
“好了,這事兒不急,你若是想知曉,我日後想起來了告訴你便是,”姬絃音看着慕流蘇緊緊鎖着的眉羽,一時之間也是涌上幾分莫測心情,他將託着慕流蘇右頰的手緩緩挪了挪,落在慕流蘇青絲之上,極爲溫柔的撫摸了些許,這才帶着幾分笑意道:“流蘇不想問問我爲何會如此擅長騎射馬術麼?”
慕流蘇最初進屋時候呆愣的的表情姬絃音看的清清楚楚,他也是知曉了慕流蘇必然是在糾結他爲何一直不曾告訴她他其實是擅長騎射之術的,而是不僅如此,他對付楚琳琅和榮親王妃的時候,手段看更是比流蘇想用的招數還要狠辣一些。
原本按照慕流蘇的想法,她因爲知曉了榮親王妃和楚琳琅的計謀之後,就特意準備了兩份與他們所說的一樣無二的藥物,其中一份帶在身上撒在了花斑豹子和火狐的身上,甚至是撒在了毒蛇身上,就是爲了不讓藥物藥效消失。
而另一副藥劑,卻是直接放在了楚琳琅的身上,就是爲了等御醫查出獵物屍體有問題的時候,將一切抖出來,矛頭直直指着楚琳琅,那時候若是從楚琳琅身上搜出了這些藥物,便足以當場將他陷入絕境。
至於那所謂的親王令牌,慕流蘇其實沒有如何放在心上,扔在了楚琳琅身上,無非也是因爲想要看看榮親王爺丟了令牌的着急樣子罷了,畢竟在慕流蘇看來,榮親王爺即便是再如何,也總歸是絃音的父王,應當不會再衆目睽睽之下偏袒得如此明顯。
然而慕流蘇卻是絲毫沒有想到,榮親王爺對於絃音竟然沒有絲毫的父子情分,一言一行都虛僞至極,好在絃音在得知她無意之中已經將親王令牌放到了榮親王爺身上的時候,直接將親王令牌的事情拿出來大做文章,竟是輕而易舉就將榮親王爺與楚琳琅父子二人的關係給挑撥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