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夢蝶？”
幾乎是和鍾子情在同一時刻，雲綺也看到了來人。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鳳鳴山高階弟子，倪夢蝶。
一如既往，倪夢蝶身着一身雪白的鳳鳴山高階弟子服，只不過平日裡漂亮冷傲的臉此時看上去有些灰濛濛的，臉色十分不好。
下意識摸着腰間匕首的那隻手，緩緩地放了下來。
雲綺察覺到，倪夢蝶不是來與他們爲敵的。
更何況現在的倪夢蝶看上去一雙眼毫無光澤，像是死了，一點生氣都沒有。
這還是雲綺第一次看到心高氣傲的倪夢蝶如此沮喪。
果然還是因爲鍾子情吧？
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傾斜，雲綺的目光落到了鍾子情的臉上，然而那張英俊清秀的側臉卻冷若冰霜，原本和她一起走出來時，鍾子情烏溜溜的鳳眼裡還和平時一樣盈着笑意，可此時此刻卻像是結了一層厚厚的霜。
從鍾子情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甚至比最初邂逅倪夢蝶時還要冰冷。
雲綺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雖然鍾子情什麼都沒說，但云綺感覺的出來，鍾子情在發怒。
“子情……”
似乎是驚訝於她和鍾子情竟然都從石室中逃了出來，邁着小步逐漸靠近的倪夢蝶露出驚訝的神情。
“別這麼叫我，倪姑娘。”
依然是銀鈴般動聽的嗓音，可這嗓音卻和最初大不相同，猶如長滿了倒刺，每一根刺都狠狠刮傷了她的心，倪夢蝶漂亮的面孔不由得扭曲一下。
下一秒，倪夢蝶猛地瞪大雙眼。
“你……你剛剛叫我倪姑娘，難道說……”
雖然鍾子情對待她的神色和態度都冷淡到了極點，可卻還是難以掩飾通身上下散發出的溫文爾雅的氣質。
這種氣質，失憶後的鐘子情並不具備。
再加上鍾子情剛剛用“倪姑娘”來稱呼她，倪夢蝶禁不住目瞪口呆。
“你……恢復記憶了麼……”
被倪夢蝶震驚的目光盯着，鍾子情一言未發，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他不想跟倪夢蝶說話。
非常不想。
在恢復記憶之後，鍾子情不僅記得失憶前的事，失憶後的一切他也都記得清清楚楚。
因此倪夢蝶曾欺騙他說是雲綺害他失憶，令他把雲綺當成仇敵的事，他也一字不落地記在了心裡。
雖說整件事情的幕後黑手是焰雲國九大貴族之一的歐陽一族宗長歐陽觴，而始作俑者是歐陽觴派來的殺手尚可，但全部陰謀詭計都是通過倪夢蝶之手完成的。
倘若不是倪夢蝶被一己私利矇蔽了雙眼，他也就不必遭受斷情散的折磨，也就不會失憶，更不會發狂大鬧火行術大會。
而今，由於他的關係，雲綺也好，趙崢也好全都暴露了身份，被鳳鳴山視爲通緝要犯。
本來這次千里迢迢來到鳳鳴山就是爲了幫助趙崢與朱雀神締結新契約，成爲焰雲國真正的王，沒想到竟然憑空生出這麼多枝節來。
這與鍾子情最初的計劃不符，也嚴重影響了他們返回紫陽的日程。
鍾子情雖然自詡算是個文人，卻從不認爲自己的心胸足夠寬廣。
相同的事若是發生在趙崢身上，趙崢最多也只是不再理睬倪夢蝶罷了。
但鍾子情現在卻對倪夢蝶存在着恨意。
他憎恨倪夢蝶。
特別是一想到他有可能永遠忘記雲綺，一輩子都想不起來雲綺這個人以及和雲綺之間的回憶，他就恨倪夢蝶恨到了想要將其殺之而後快的地步。
強烈的殺氣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來，就連站在鍾子情
身邊的雲綺都禁不住變了臉色。
鍾子情想幹嘛？
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她扭頭盯住鍾子情看，只見鍾子情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目視前方，像是壓根沒有看到倪夢蝶一般，就這樣與倪夢蝶擦肩而過。
“子情……”
忍不住伸出手，蔥白纖細的指尖還沒能觸碰到鍾子情的手臂，突然，寒光一閃，卷着強烈王氣的竹笛掃向倪夢蝶白皙的脖頸。
“欸……”
雙眸瞪大，倪夢蝶根本來不及反應，就這樣愣在原地。
啪！
就在竹笛即將砍到倪夢蝶脖子的瞬間，猛地被一隻手握住了。
“鍾子情你要幹什麼？”
冰冷冰冷的聲音，不亞於鍾子情面對倪夢蝶時的臉色。
聞言，鍾子情愣了一下，一雙烏溜溜的鳳眼裡寫滿了驚訝。
握住這支竹笛的人，是雲綺。
雲綺此時表情嚴肅，從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裡折射而出的是強烈的質問。
雲綺在質問鍾子情。
“回答我，你要幹什麼？”
“我……”
舌頭打了結，鍾子情一時間根本找不出話來。
他要幹什麼？
他想殺了倪夢蝶！
也許是由於壓抑了許多年的自己再一次得到釋放，鍾子情感到現在的自己又重新找回了當初還是“十步殺”時的感覺。
然而又和那個時候不太一樣，畢竟他現在已經26歲了，不再是15歲的毛頭小子，做起事來自然圓滑世故得多。
但對於倪夢蝶，他真是動了殺心。
他有信心以他的身手，能夠在眨眼間取下倪夢蝶的性命，別說是十步，以這個距離，連一步都用不上。
反正他和雲綺、趙崢三人現在也成了鳳鳴山的公敵，就算是他在神不知鬼不覺間殺掉了鳳鳴山的高階弟子，想必也不會引起什麼巨大的轟動。
殺人對於他而言，從來就不是一件難事。
然而……
做夢也想不到，他將王氣附在竹笛上這斃命的一招，竟然被雲綺破解了。
毋庸置疑雲綺也使用了王氣，但和他的一樣，並沒有實體化。
即便沒有實體化卻也具備如此強大的力量，不得不說，雲綺的內力恢復了不少，王氣的運用也日臻成熟。
能夠看到雲綺的成長，鍾子情感到十分欣慰。
但另一方面似乎也說明了雲綺動了怒。
毫無疑問這份怒火是被他激起的。
漂亮的眉眼不由得蹙了蹙，鍾子情微微低下頭。
粘着血污的過長的額發遮住了那雙散發出殺氣的鳳眼。
見鍾子情沉默不語，雲綺意識到鍾子情也知道自己衝動了一些，不過握在她手中的竹笛沒有被施加收回去的力量，由此可見鍾子情依然在猶豫是否要殺掉倪夢蝶。
剛剛那一招，是真的打算要了倪夢蝶的命。
雲綺禁不住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眼眸傾斜，目光落到了倪夢蝶的臉上。
那張漂亮的臉此時被嚇得血色盡失，不……不僅是被嚇的，應該還有受傷的成分在裡面。
險些被自己最心愛的男人一擊斃命，換成哪個女人都會心碎到痛不欲生的地步吧？
禁不住對倪夢蝶產生了憐憫之心，同時雲綺有些生鍾子情的氣。
鍾子情痛恨倪夢蝶這點她能夠理解，換到她自己身上肯定也會恨不得打倪夢蝶一頓出出氣，可是……
再怎麼說也犯不着下殺手吧？
那可是一條人命，活生生的人命！
在聽說了鍾子情的過去
之後，雲綺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鍾子情的確不是個溫柔的人。
不過，過去就是過去，無論過去鍾子情曾經做過什麼，都和現在的他沒有任何關係。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既然已經恢復記憶，她就不能允許鍾子情濫殺無辜。
雖說倪夢蝶並不無辜，但罪不至死。
“即使倪夢蝶做錯了事，可至少她對待你的心意是真的，鍾子情你不能殺她……”
雙脣輕啓，雲綺這樣說道，聲音靜若止水。
同爲女子，她能夠理解因爲愛而盲目的倪夢蝶，就算倪夢蝶是她的情敵，可倪夢蝶對鍾子情一心一意，就連現在，如果她猜得不錯倪夢蝶會來到這裡也是爲了救他們出去。
倘若鍾子情真殺了倪夢蝶，倪夢蝶恐怕在九泉之下都難以瞑目。
比起倪夢蝶，在雲綺看來，尚可纔是最該殺的那個。
握在手心裡的竹笛緩緩地被撤了回去，雲綺這才稍稍鬆一口氣。
這時，只聽鍾子情弱弱地道出了兩個字：
“抱歉……”
“嗯！”
點點頭，雲綺也不去糾結這聲道歉是對她的還是對倪夢蝶的，總之鐘子情不再對倪夢蝶動殺心，這樣她就放心多了。
“倪夢蝶，我救你不代表我就原諒你了，只是希望你記住，就算愛一個人，也不能因爲愛而選擇對那個人傷害最深的方式……那樣的話，你最愛的那個人不是對方，而是你自己，不是麼？”
聽了雲綺的話，臉色慘白的倪夢蝶微微擡起上眼瞼，一副吃驚的表情。
沒有再多說什麼，雲綺扯了扯鍾子情的衣袖。
鍾子情一副受了責難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令雲綺感到既心疼又好笑。
“雲綺，你不生氣了？”
銀鈴般動聽的嗓音柔情似水，雲綺禁不住聳聳肩，擠出一絲苦笑。
“像我這樣心胸寬廣的大人物哪那麼容易生氣啊！”
拍拍自己的胸口，雲綺跟鍾子情開了個玩笑。
意識到雲綺真的沒有生他的氣，鍾子情這才安下心來，臉上再次浮起淡淡的笑容。
“走吧！”
眼下沒時間耽誤，雲綺率先邁開腳，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了幾步，隨後轉身朝鐘子情招招手。
鍾子情也跟了上去，這時，從他的背後傳來了倪夢蝶帶着哽咽的聲音：
“子……鍾公子……你們……要去哪裡？”
邁出去的腳步停頓一下，鍾子情頭也不回地回答了四個字：
“與你無關。”
耳膜彷彿被這一聲敲碎了，同時被敲碎的還有自己的心。
此時此刻，對倪夢蝶而言有種天都塌下來的錯覺。
婆娑的淚眼中映出來的是鍾子情高挑挺拔的背影，這背影，沒有一絲對自己的留戀。
鍾子情的眼裡，心裡，裝得滿滿的都是雲綺。
她是女人，她懂鍾子情看向雲綺的眼神中包含了多麼濃烈的心意。
如果鍾子情肯用這種深情款款的眼神看她，叫她死也甘願。
從來不認爲向來冷漠清高的自己會墮落成現在這個樣子，可她有什麼辦法呢？
纖瘦的身體就這樣癱倒在地，倪夢蝶捂住自己的臉失聲痛哭起來。
沒有機會了……
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正如雲綺所言，她選擇了對鍾子情傷害最深的方式來愛鍾子情，結果不止傷害了鍾子情，也傷害了她自己。
皎月，沒有探出頭來。
彷彿有無盡的黑暗籠罩在倪夢蝶的身上，連同倪夢蝶的哭聲一併吞噬殆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