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陰天,彎月害羞地露出臉窺視着衆生,隨即就將小臉兒藏到了雲層之後。
小巷周圍空無一人,只有不遠處的府邸外掛着兩盞閃着瀅瀅紅光的燈籠,遠遠看去,在黑夜中透着一股危險又詭異的氣息。
巷中卻不平靜,數條人影纏鬥在一起,短兵相接,發出了冷兵交融的脆響。
葉挽此時的樣子狼狽的不行,被那些寒光奕奕的冷劍劃了不少傷痕,淡藍的便裝有不少破損,沁着絲絲血跡。她在幾人的圍攻之下喘着粗氣,右手的匕首像是在魔鬼的指尖躍動一般冷不丁地也在對方身上造成一道道犀利的傷痕。
黑衣人一方也沒有討到什麼好處,縱使有七八個人圍攻葉挽,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對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領頭的黑衣人不禁懊惱沒有多帶人手,這個葉挽實在是跟泥鰍一樣滑不溜手,難對付的很。
葉挽憑藉着詭譎的身法,加之有黑暗的巷子做掩護,宛若一條鬼影一般在黑衣人之中閃來閃去,功夫實在難以捉摸。她身上並沒有什麼致命的傷痕,都是些皮外之傷,反觀是黑衣人一方,已經有兩三個人都被那鋒利的蛇頭匕首劃的血流不止,早就失去了戰鬥力。
葉挽其實也覺得夠嗆,這幾個人的身手明顯不是那些奇怪的北漢士兵可比,一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若不是她熟悉這一行,只怕一開始就死在了他們手裡。雖然這些日子恢復訓練讓身體的機能重回了以前七八分的樣子,到底只有短短几個月,面對這長時間的纏鬥還是累得渾身的肌肉都痠痛的彷彿要爆炸一般。
加上身上數不清的細小傷口,縱使都不是什麼要緊的傷勢,蟻多咬死象,也讓她的動作牽扯的生疼。
“葉校尉真是不可小瞧。”領頭的黑衣人眯着眼看着又一個兄弟被割開了咽喉倒下,冷笑了聲,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的弓弩。
葉挽一邊以匕首架開其餘幾人的攻擊,一邊吃力地將目光投到那把精緻小巧的弓弩上。閃着冷光的箭頭微微泛綠,一看就淬了毒。葉挽眉頭緊皺,自己此時被三四個黑衣人纏住,要想躲開那個領頭黑衣人的暗箭十分困難。
她手腕一扭,將蛇頭匕首送進一名黑衣人的胸口,順勢一擰。隨即在那弓弩射出飛箭的同時腰身側旋,左手徒手接住了一個黑衣人刺來的長劍,右手順着匕首將那名被她刺穿胸口的黑衣人拉至自己身前,以他的身軀擋住了那枚射來的小弩。
汩汩鮮血順着長劍滴落,葉挽趁那黑衣人換弓弩的片刻,鬆開了握緊的長劍,反身將那拿劍的黑衣人踢開。她的左手被長劍割的鮮血淋漓,“啪嗒”幾聲打在地上的劍身上。
裝逼遭雷劈……葉挽默唸。
此時站着的還只有那個拿着弓弩的黑衣人和失了長劍的黑衣人。
領頭那個已經在瞬息之間換好了弓弩上的箭矢,毫不考慮地就將弩箭射了出去。
葉挽低咒一聲,此時沒有人擋着要躲開弩箭對她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她剛要側身閃開,卻突然從背後被另一個黑衣人抱住了腰肢!
葉挽一驚,手腕一抖反手將匕首從腰側插進了那黑衣人的肚子,那黑衣人吃痛卻不鬆手,儼然一副要跟她同歸於盡的樣子。那爆發而至的弩箭越來越近,葉挽見背後的人難纏,立刻扭動手腕將匕首在他體內旋了個圈,帶動着黑衣人整個人痛的一抖,她趁機側過了腦袋,箭矢擦過了她的耳垂插進了身後黑衣人的頭顱之中。
耳垂處傳來了一片痠麻之感,幾個呼吸之間竟然都沒了知覺。
葉挽心驚,到底自己還是被毒箭擦破了皮。她眼前突然一花,腦海中已經傳來了一陣陣的眩暈之感。
領頭的黑衣人見自己七個同伴都已經倒在地上成了屍體,暗恨葉挽難纏,連忙趁着葉挽中毒之際扔了弓弩就提劍朝她走了過去。雖然損失了七個手下,但是好在今夜能完成任務!他遙遙地舉起長劍,朝葉挽揮砍了下去。
葉挽咬破了舌尖抵擋住暈眩,使出最後的力氣吃力地持着匕首迎了上去——
“叮”的一聲脆響,卻不是自己的匕首與長劍相擊的聲音。葉挽懶懶地掀開眼皮,只見一把一看就不凡的長劍攔在了自己面前,架住了自己頭頂砍下來的劍。
黑衣人本以爲今日任務雖損失慘重但是已然無誤,沒想到這時還能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來人也是身着一身黑衣,卻沒有蒙面,一雙冰冷沒有溫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是、你是暗……”黑衣人露出面巾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恐懼,話還沒有說完就見那長劍已在瞬息之間劃開了自己的喉管。直到他倒下才從那咽喉的一線傷口處噴射出了一道血花。
葉挽暈乎地挑起眉,看着那氣質冰冷的男子像看屍體一樣地看了自己一眼,隨即從袖中掏出一粒藥丸塞在了她的嘴裡。那人聲音彷彿北極冰川一樣低溫:“清心丸,嚥下去。”
現在就算是毒藥她也沒有力氣抗拒。葉挽乖乖地把那粒長得很像麥麗素的藥丸嚥了下去,只是幾個呼吸之間頭腦便清醒了不少。她撐起身子搖了搖腦袋,嘴角艱難地扯出了一個微笑:“多謝少俠出手相救,不知……你是誰?”
男子頗爲嫌棄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半晌纔沒什麼感情地冷道:“暗閣朱桓。主子派我保護你。”
又是暗閣,這已經不是葉挽第一次聽到暗閣這個名字了。從赤羽口中,從褚洄口中……暗閣似乎是個效忠於豫王和褚洄的神秘組織。在雲州碰到的那個小倌館的小少年也是被褚洄的人帶到暗閣去了。只是不知道暗閣效忠的對象到底是豫王還是褚洄?
“你主子是……”朱桓給她吃的清心丸十分有效,此時她已經感覺不到半點自己有中毒的感覺了。她就着地上黑衣人的衣服,把自己的匕首擦乾淨插回了小腿上的綁帶中。
朱桓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應不應該告訴她。
就在葉挽以爲他沒聽到聳了聳肩準備走了的時候,朱桓才幽幽道:“主子是將軍。”
葉挽點點頭:“哦,那你是碰巧路過看到我了?真是幸運。”
“不是。”朱桓道,“我已經跟着你幾天了。”
葉挽噎了一下,震驚道:“那你……剛剛是碰巧不在麼?”
“不,一直在。”朱桓冷道。
“那你爲什麼不早點出來救我……”葉挽愣愣道。這個朱桓顯然武功不在她之下,能跟蹤了她幾天都讓她毫無所覺,一定也是個高手。她身上隱隱作痛的傷勢讓她禁不住有些鬱悶,有高手保護她還受了這麼多傷,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主子說,只要保你不死,讓你吃點教訓。”朱桓一字一句地將真相吐出來,他似乎不懂什麼叫委婉,只讓葉挽一時間覺得殘酷無比。
聽聽這叫什麼話?只要她不死,就算她缺胳膊少腿的也不算什麼大事咯!
葉挽艱難地嚥了口口水,沒什麼誠意地拱手向朱桓致謝道:“多謝你出手相救……你還是回去告訴你主子,不要浪費人力資源了,我不需要人保護。”
“你剛剛差點死了。”朱桓認真地指出剛剛差點發生的事實。
“……”葉挽默默地閉上了嘴,技不如人又碰上一個冷着臉的愣頭青,實在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淡定地接受了事實,蹲下身在地上的屍堆中翻找着什麼。
朱桓有些驚訝地看着她的動作,沒有想到葉挽有這種意識能想到追查殺手的身份。他徑直從地上撿起剛纔黑衣頭領用過的弓弩道:“不要找了,衣服和武器都是最普通的貨色,看不出身份。這弩箭上的毒是大內特有的,這些是皇宮的暗衛。”
葉挽翻找身份證明的手一滯,不知怎麼的想到了那雙溫婉如水的精明眸子。她沉聲道:“曾後的人?”
“應該是。也有可能是瑞嘉帝。”朱桓點頭,將那弓弩收進手中,“立刻回去稟報主子。”
葉挽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理自己,先回將軍府好了。她漂亮的柳眉從想到曾後的那一刻開始就擰在了一起,莫名的覺得有些煩躁。
她直覺覺得這事跟瑞嘉帝沒什麼關係,就是曾後對自己下的手。
可是曾後爲什麼要殺自己呢?跟昨日宮宴她一定要看看自己長什麼樣子有關嗎?
葉挽隨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襬,也不管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屍體明天會在燕京引起什麼樣的騷動,神情有些莫名地往將軍府走去。
褚洄還是不在府裡,朱桓將葉挽晚上遇襲的事情告訴了赤羽。赤羽連忙帶了一些暗閣密制的藥膏敲開了葉挽的房門。他雖然不知道主子對這個葉挽是個什麼樣的態度,但是總不會是像傲嬌地跟朱桓說的一樣“只要不死隨便她去”,作爲跟了主子十幾年的小人精赤羽,能把同爲暗閣四大首領之一的朱桓派到葉挽身邊保護,他能明顯的感覺到主子是很關心葉挽的。
作爲主子的小跟班,他理所當然是要在主子不在的時候照顧好葉校尉,以防主子回來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大發雷霆。
他剛一進葉挽的次間就被裡面濃重的血腥味驚了一下,朱桓只說葉挽受了些皮外傷,沒想到皮外傷這麼嚴重。
葉挽一回到次間就自己去打了水準備清洗傷口,還沒坐下呢就聽到赤羽的敲門聲。不得已只得先放下受傷的事給他開門。
“有事嗎?”葉挽問道。
赤羽被眼前血糊糊的人驚了驚,把手中的傷藥遞給她:“府裡沒有大夫,這次沒有軍醫隨行,大晚上的也不太方便去請御醫,給你來送點藥……要我幫忙嗎?”
葉挽接過了藥瓶,一打開蓋子就聞到了陣陣清爽的藥香。她遲疑了片刻笑道:“多謝,我自己就可以。”她可不敢讓赤羽幫忙,然後等着混淆軍紀第二天就被軍法處置砍了腦袋吧。
赤羽懷疑地看了一眼她已經有些黏在身上的便裝和肩頭背後滲出的鮮血,猶豫道:“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要不我喊周建來幫你吧,你跟他關係比較好……”
葉挽也能感覺到自己身上不少傷口都已經混着汗水跟衣服黏在了一起,想了想還是點點頭:“叫甄玉來吧,他……他以前幫我上過藥,手法不錯。”
赤羽點點頭,轉身就去前院找甄玉。一邊暗自腹誹,甄玉那小子手法再好還能好的過他們這些刀口舔血的暗閣暗衛不成?!他堂堂暗閣四大首領之一,居然被拒絕了!甄玉那個臭小子……他回頭一定要跟主子告狀!
夜露深深,窗外蟲鳴不已。
甄玉忐忑地走在前往後院的路上,一邊內心焦急擔心葉挽今日遇襲之事,一邊聽了赤羽神色不善地傳達了葉挽的意思後覺得面紅耳赤。他知道葉挽叫自己去幫忙上藥是因爲整個將軍府只有自己知道她真實身份,可是還是覺得大大的不妥。
他站在陸英院的次間門口,猶豫着要不要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了葉挽那標誌性的清冷嗓音,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確有些虛弱。“甄玉麼?”他應了一聲,硬着頭皮推門進去,只覺得整個房間內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顧不得男女之防,甄玉劍眉緊皺就朝裡間走去,厲聲道:“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剛說完就騰地紅了臉。
只見那面容清秀絕美的少年此刻只着一件被染紅了的褻衣褻褲,面前正放着一盆已經全是血污的水,還有一把黏連着血肉的剪刀和滴着紅淚的蠟燭。
少年此時滿頭是汗,表情猙獰地正咬着牙把自己的袖管往上卷,空氣中瀰漫着令人牙酸的血肉拉扯聲。
“你這是在幹什麼?”甄玉一陣心驚肉跳,也顧不得滿目皆是那瑩白玉腕的景象,急忙走過去制止了她的動作。她居然硬生生地在把自己的胳膊上的傷口和衣服撕扯開!那已經凝固的鮮血此時更是止不住地汩汩冒了出來。
知道她一隻手不太方便,甄玉心一橫,搬了凳子就坐在她旁邊用燙過的剪子小心翼翼地幫她把布料剪開,用帕子擰了溫水在傷口處仔細地按壓擦拭。
“等你太慢,先把夠得着的地方處理下。”葉挽努了努嘴,聲音清清,示意他看已經上過藥包紮好的了另一條暴露在空氣中的白皙胳膊和綁着繃帶的手。
甄玉只覺得捏在掌心的手腕燙人的很,他不自在地清咳了一聲,故作嚴肅地吼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辦完事就早點回將軍府,你怎麼就是不長記性?現在在燕京又不是在隴西,到處都是等着看鎮西軍笑話和巴不得褚大哥死的人,你還敢大半夜的在外面晃悠。”他碎碎叨叨地念了一通,說到後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只是想說點話讓自己分心。
入眼皆是一片玉白,混合着猙獰的血色,有一種異樣的美感。
他包到後來雙手直接抑不住地顫抖起來,好不容易纔把兩條胳膊上的傷口都處理完畢了。甄玉看了一眼葉挽瞬間撇開腦袋,不自在地問道:“還有哪兒有傷嗎?”
葉挽抿着嘴,趴在牀上露出了和衣服黏在一塊兒的背:“肩膀上還有兩處,背上一處。”
甄玉點點頭,將已經濃稠的不像樣子的水端出去換了一盆,在外深吸了口氣才走進來。依照着剛纔剪開袖子的樣子把葉挽背後黏連的衣物剪開,看到背上從左肩劃到右腰的猙獰傷口。“怎麼這麼嚴重的傷你不先說?”
“沒什麼,一個個來唄。”葉挽滿不在乎地趴在牀上,她還真的沒有把這點傷放在眼裡,只不過多流了一點血罷了,和前世好幾次被槍射穿身體的傷口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