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這兒生活了十幾二十年,可以說每位士兵即使算不得熟絡,也都是叫得出名字的,一眼就能看出什麼人是陌生人。
而此時這個身穿鎮西軍獨有的灰黑色軍裝,戴有銀鎧,氣質超然的俊秀少年,還有身邊那個高大英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青年,顯然是此時玉巖關中的異類。
大將軍和十五萬士兵的失蹤讓玉巖關內所有百姓人心惶惶,此刻見了葉挽和赤羽兩人,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守城小將將葉挽和赤羽兩人帶到了城中的將軍府邸,對門口稀遼慘淡的兩個侍衛說道:“燕京派人來了,快去稟報謝將軍。”
這座將軍府邸並不算大,甚至也就燕京朝廷賞賜給葉挽的那座小院一般大小,裝飾簡約幹練,一眼就能看出府邸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性格,隱隱透着主人多年稱將的氣勢和不凡。
守城小將將葉挽和赤羽直接帶去了中堂,一個高瘦的青年正坐在一片沙盤之後,臉色陰鬱地瞪着眼前用來標示小兵和險要之地的棋子發呆。
他身穿象徵着謝家軍的紅衣銀鎧,相貌十分英俊正氣,只是眼底的青黑之色和麪頰上稀稀拉拉地鬍渣預示着他此刻狀態並不十分美好。
“謝將軍,朝廷來人了!”守城小將壓抑着內心的激動低聲喊道。
謝青聞幽幽地擡起頭,看了葉挽和赤羽一眼,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喜悅還是悲憤,緩緩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他的眼神帶着審視,隱隱有些激動,可又不像是開心,可以說是相當的複雜。
“請問兩位是何人?”半晌,他才搖晃了兩下站起身,朝葉挽和赤羽走了過來。
謝青聞是定國侯謝遠的嫡子,自幼跟隨謝將軍在北境軍營鎮守邊防。如今也從一介白身做到了可領五萬人的後翼軍小將地步,也才弱冠有餘,也是個青年才俊。
這是剛纔跟着那名守城兄弟走進來的時候赤羽告訴葉挽的消息。
葉挽施了一軍禮道:“在下鎮西軍嘲風將軍麾下中護軍斥候營校尉葉挽,奉將軍之命率兩千精兵先行前來,褚將軍領五萬武州守軍不日便會到達。”
赤羽也略微點頭道:“在下褚將軍身邊親衛。”他沒有多做自我介紹的意思,也沒有行軍禮。因爲赤羽本來也不是軍人,只是暗閣統領,以親衛身份跟着主子做事比較方便罷了。
謝青聞雖從來沒見過褚洄,但是對他的赫赫大名早有耳聞。不只是那些整個大燕爭相傳唱耳熟能詳的事蹟,就連父親也在他小時候天天在他耳邊唸叨要他以那位少年將軍爲榜樣。可以說除了羨慕和嫉妒之外,謝青聞對褚洄也有隱隱的崇拜之情。
只是再崇拜又如何,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他嘆了口氣,點點頭,又搖搖頭,複雜地看了葉挽一眼:“這位校尉,我沒有別的意思,父親此刻生死未卜,玉巖關外黃沙漫天,只怕五萬武州守軍根本就……”他沒有說完,但是意思很明顯。
誰都知道朝廷派五萬守軍前來豐州助陣就是個笑話,可偏偏領軍的又是百戰百勝的嘲風將軍,真是讓人不知道該是滿懷期待的好還是索性自暴自棄的好。
父親突然帶着十五萬守軍失蹤,偌大的玉巖關只留得他一個人。守關的壓力全部壓在了謝青聞一個人的頭上,還要讓自己保持鎮定不能因爲父親生死未卜而亂了方寸,畢竟整個玉巖關加上百姓十幾萬條人命都緊緊地系在他的身上。
可以說謝將軍就是他的支柱,而朝廷的援兵就是他所有的希望。
朝廷卻開玩笑一般地派了五萬個人來……讓他們十萬血肉之軀去抵抗北漢蠻子的三十萬大軍。
謝青聞能在這半個月的強壓之下,聽到了這種可笑的消息還強撐着身子與他們對話,實在是心智堅韌了。
葉挽看着他已經快溢出眼眶的血絲,緩緩道:“謝將軍,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現在不是破罐子破摔的時候,請你把這一個月來所有的情況都跟我說一遍,可以麼?”六年前,經過褚洄鬧了北漢皇城的事情之後,北漢人似乎是被什麼刺激到了一樣一下子安分了下來。北境邊關偶有蠻子騷擾,也都是小打小鬧。一會兒我來看看你在幹什麼,一會兒你去看看我怎麼樣了。這樣的平靜一直持續到了一個半月之前。
一點風聲都沒有,謝家軍的斥候也半點消息都沒有收到的情況下,北漢邊境囤積的三十萬人馬有了響動,幾乎是一點徵兆都沒有的,出現在了大燕邊境百里之外。
半個月內,大軍疾行,越發地朝玉巖關靠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要麼就是悄無聲息地失蹤了,要麼就是缺胳膊斷腿地撐着最後一口氣回來,報告了北漢大軍的行軍位置。
向朝廷報告送出去的密信也沒有半點回音,甚至豐州知州那邊也斷了聯繫。一切都好像是早就準備好的一樣,銀瓶乍破般的迸發了。
苦苦收不到迴音的定國侯眼看北漢大軍越發接近,終於決定在朝廷的指令抵達之前用自己的方法暫時抵禦一陣。
玉巖關作爲大燕的第二道天塹,易守難攻,只要後備糧草充足,就算是給北漢人半年時間只怕也攻不下來。謝遠原打算監守己地,再不斷地派人回燕京報信的。這樣做最爲穩妥。
可是當時的軍師不知道在謝將軍那邊說了什麼話,就連謝青聞都不得而知,謝遠沒過幾天便改變了主意,親自領了副帥和左右偏將前往鷹澗峽埋伏,讓謝青聞一人領五萬人守關。自此一去再無下落。
與此同時北境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沙暴氣候,於此盛夏。
“說實話,沙暴氣候可好可不好。好的是一時半會兒北漢人沒有辦法攻打玉巖關,不好的是謝家軍對北漢大軍此時的動向也一無所知。”謝青聞深吸了一口氣,身側的拳頭緊握。
因着沙暴,他能拖延守城的時間。
因着沙暴,他連親生父親的生死都無法得知。
自從父親失蹤已經有一個月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葉挽問道:“現如今關中糧草可還充足?”如果她沒猜錯的話,豐州知州要麼就是北漢那邊的人,要麼就已經死了。沒有豐州知州在其中,斷了糧草,玉巖關不攻自破,根本就用不着北漢人花費什麼心機去攻打。還能斷了玉巖關與朝廷的聯繫。
只是不知道褚洄在這其中扮演的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她看着謝青聞無聲抖動強作鎮定的肩膀,聽他緩緩道:“不算充足,但守個三個月沒什麼問題。只要朝廷押送糧草及時趕到……”
葉挽看了赤羽一眼。往日這事都是由戶部和豐州知州所做,如今豐州知州聯繫不上,朝廷也半點沒有提及糧草之事,也不知道是不知道玉巖關情況緊急呢還是以爲豐州知州會處理好這種事情?
見赤羽神色鎮定,泰然自若的樣子,葉挽微微蹙起眉。就當這事褚洄早就預料到有後手了吧。
她看着謝青聞強打起精神的模樣,無奈但又不得不繼續問道:“關中還有幾名將領?”
“左右偏將同父親一起失蹤了,還有三名都尉在此。”謝遠將騎兵和先鋒軍全部都帶走了,只留下謝青聞所帶的一支後翼軍鎮守玉巖關,侷限性頗高。
葉挽點點頭道:“我們此次先行一步,不出什麼問題的話五萬大軍能在三日後抵達,這三日須得地方北漢軍突襲。謝將軍久居北疆,不知道這次沙暴天氣還會持續多久?”現在玉巖關能安然無恙,還要全靠天候的保護。等沙暴一停,或是小下來,只怕就是北漢軍進攻玉巖關的時候了。
“只怕沒幾日了,近兩日已經小了很多,用不了多久就會停了。屆時天氣放晴,就會進入旱時。”謝青聞看了她一眼。雖然這個少年只是一個小小的校尉,比起他來官職低微,卻能深得褚將軍信任帶軍先行,謝青聞沒有半點輕視她的意思,有問必答。
如此說來,要打探鷹澗峽和北漢大軍的情況,只怕得趕在沙暴停之前,冒着風沙去查探了。
否則沙暴一將停止,定然會立刻引來北漢人的進攻,到時候再想去探查消息就麻煩了。
看出她蠢蠢欲動的想法,赤羽立刻投去了不贊同的目光:“越靠近關口風沙愈烈,此時關外的能見度低於兩米,你現在想去打探消息太危險了。”能見度這個詞還是這兩天從葉挽嘴裡學來的,相當適用。
赤羽收到過暗閣的消息,知道謝遠此時和十五萬大軍被困於鷹澗峽內,暫時沒有危險。這點昨天就已經告訴過葉挽,他們此次要做的就是趁北漢人圍剿謝家軍之前把人救出來。
他也知道葉挽的意思,是想趁着現在風沙惡劣,北漢人舉步維艱的時刻先行動,爲後續的動作爭取一點時間。
但是暗衛歸暗衛,葉挽歸葉挽。北境的暗衛們飽經訓練,早就習慣了這裡的天氣,對沙塵有一定的應對能力,葉挽卻不一定能在沙暴的中心運動自如。
謝青聞聽了赤羽的話也瞬間明白了葉挽想幹什麼,立刻搖頭道:“雖然沙暴已經小了一些,但是要在風沙中行軍還是不可能的,太危險了。不然這些日子我早就派人出去查探消息了。”光光在沙塵暴中行路都是問題,更別說此時關外還遍佈着北漢人的軍隊,萬一在沙塵中迷了路碰到了北漢人,那就是有去無回了。
“謝過這位校尉的好意,你們能將父親和謝家軍的安危放在心上我已經很感激,但是我不能容忍你們白白爲了結果未知的事情送了性命。此時到底還是在謝家軍中,褚將軍未到,希望你們能聽我的安排。”謝青聞嚴肅道,佈滿血絲的眼中滿是認真。
他的確很想知道父親的下落,安危如何,但是這不是他能隨隨便便拿別人的性命去冒險的藉口。
葉挽道:“謝小將軍,沙暴不止是阻撓了我們的腳步,同樣也阻撓了北漢人的。我們已經兵力懸殊,若要趁機反轉,只能兵行險着。”她嘴角微微抿起,秀氣的長眉微蹙,顯然沒有把謝青聞的顧慮放在心上。
“小兄弟,別說了。一切還是等褚將軍到了再做定論吧。”謝青聞也倔強地抿起嘴,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若是父親在這兒也不會同意讓你在這種天氣出……”他的話硬生生地夾在了脣邊,在暈過去之前高大的身軀頑強地站了好一會兒,纔不敢置信地瞪着葉挽倒了下去。
赤羽頭疼地看着葉挽幽幽地收回自己的手,無奈道:“你真的決定了?”這個傢伙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一言不合就打暈人,有本事去試試打暈主子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