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8-2-15 18:25:00 字數:5348
徐尚宮出了清寧殿便被葉原秋攔住。
“葉尚宮,這事兒……”徐尚宮也失了分寸。
葉原秋卻搖了搖頭,苦笑着道:“不必問了,太后娘娘不會開恩的!”
“可是皇上……”
“皇上今兒要反省,哪兒都不能去!”葉原秋的聲音極輕,
徐尚宮仍然不敢,猶豫着道:“那也是太后娘娘的孫兒……”
葉原秋搖頭:“那是雲沐雪的孩子,太后娘娘不想要!更何況……今天的事情總是要有人來擔罪名的!”葉原秋說得極爲肯定,前面是她親耳聽到的,後面——其實她本想說“總要有人來平息齊相的怒火。”
齊朗很生氣,紫蘇庇護兒子的舉動更是火上澆油,若是紫蘇再以雲沐雪有孕爲由開恩,只怕齊朗立刻就要翻臉。當然,齊朗也未必會翻臉,只是,葉原秋很肯定,紫蘇不會爲此去冒這個險。
徐尚宮卻不敢應承:“葉尚宮,事關帝裔,你我終究是奴婢……”
葉原秋知道這是善意之言,想了一會兒,沉默地轉身離開。沒多久,葉原秋便回來了,徐尚宮臉色一變,見葉原秋只是搖頭,並無一語,只能重新進殿。她也沒有說話,只是對謝紋默默地搖頭。
謝紋不由一顫,半晌,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徐尚宮大驚,連忙與宮人一起扶着她到側殿休息。
謝紋不是假咳,而是真的被一口氣堵在胸口,好一陣兒才緩過氣來,隨後開口便問:“你真的問過皇上了?”
徐尚宮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殿外葉原秋清楚地問一句:“皇后娘娘以爲皇上會如何回答呢?”
“葉尚宮沒有回慈和宮?”謝紋皺眉。
葉原秋恭敬地行過禮,才淡淡地道:“奴婢想,還是等結果出來,再回去稟報比較妥當。另外,太后娘娘有旨,讓皇上自省。”
“可是……”謝紋明白她的意思,卻仍有疑慮。
葉原秋低下頭,卻很堅持地道:“刑部大牢今夜會多很多人,太后娘娘要處置燕妃便是爲皇上考慮,娘娘不必多慮。”
“本宮要見太后!”謝紋忽然道。
葉原秋一愣,隨即苦笑:“娘娘見不到的。京中有周揚刺客,後宮若是通敵,於娘娘也不好。”這句話一出,謝紋再無猶豫。
看到謝紋身邊跟着葉原秋,雲沐雪一下子就明白了:“我還以爲皇帝與太后和解了,看來不是啊!”
既然拿定了主意,謝紋根本不理會她的話,甚至連問訊都省了,直接吩咐宣政廳擬旨。
“本宮也不問你別的,你矯詔擅調禁軍是事實,以謀逆定罪是必然的,本宮按制論罪,廢你爲庶人,幽禁終生。”
雲沐雪一直筆挺地站在殿中,聽完謝紋的裁決,也只是對她淡淡地一笑:“我還以爲是賜死呢!”
謝紋的心一下被攥緊了,一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覺讓她握緊了雙手,努力以平靜的語氣說:“本宮是依律法而斷,沒有輕言生死的道理!”
雲沐雪不在乎地冷笑:“皇后娘娘是沒有膽量吧?恐怕葉尚宮會不滿意!”
葉原秋皺了一眉,依舊保持着應有的恭謹姿態,並沒有答話。
謝紋沒有看葉原秋,轉身就離清寧殿,葉原秋看着皇后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示意打算帶走雲沐雪的宮人稍退,自己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隨即便放開。
“怎麼?葉原秋以爲我在說謊?”雲沐雪嘲諷地對葉原秋說。
葉原秋看着她:“你是個狠心的女人!”四皇子,再加這個孩子,她親手殺了兩個自己的骨肉。說她狠心,一點都不爲過
“狠心?”雲沐雪冷笑,“這個孩子可不是我殺的!仁宣太后不是不想沾自己骨肉的血嗎?我就要讓她沾上!”
葉原秋頭一次有打人的衝動,但是,終究還是按捺下來:“太后不會知道的!”方纔出去一趟,她可不是隻去找太后,她已經封鎖消息了。
雲沐雪揚眉:“你敢做這樣的事情?”脣邊漾起一抹充滿譏誚的笑容。
葉原秋沒有理會:“你是以爲,即使是通敵謀逆的大罪,只要有這個孩子,自己就仍然有機會吧!太后不理,還有皇上,至少可以讓太后與陛下真正反目!”陽玄顥肯定要這個孩子。
葉原秋冷冷一笑:“可是,你錯了,我保證,你的打算半分都不會成功!”
“我們試試!”雲沐雪冷笑,“葉原秋,仁宣太后總要爲燕州付出代價的!”
啪!
再沒有忍住,葉原秋揚手給了她一巴掌:“燕州?難怪你可以勾結周揚?你們讓燕州失了所有驕傲!”儘管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燕州人,但是,葉原秋又怎麼可能真的不關心燕州。她的少年時代全是在燕州度過的,她知道燕州人的驕傲——那般的驕傲,哪怕是最低賤的奴僕也從不低頭,可以大聲地對外鄉人講述燕州軍的英勇、燕州人的忠貞。可是,現在,燕州再無資本驕傲,因爲燕州人尊敬的幾大世族居然通敵謀逆。
“如果不是他們步步進逼,我們不會尋求盟友!燕州沒有人忘記自己的明人,頭頂着至略的天,腳踩着至略的地!”雲沐雪不能容忍她的輕蔑。
葉原秋聽到這話反而笑了:“不要說得那麼委屈,你們沒有那麼偉大,你們只是不想失去權勢!成王敗寇!從一開始,你們就輸不起!”
跟在紫蘇身邊這麼多年,葉原秋怎麼可能不明白這點道理。
雲沐雪只是一個輸不起,卻想一起玩遊戲的賭徒!燕州世族大部分都是如此。
“送雲庶人去永福堂吧!”葉原秋揮手吩咐宮人,轉身離開,出了殿,沒走兩步,她便站住了,怔怔地看着殿外階下的一行人。
“……太后娘娘……”
終於能開口說話,葉原秋的腦筋纔再次轉動起來,跪在地上,她有些緊張了。
不知道紫蘇聽到了多少!
想到隨從的宮人站得稍遠,葉原秋明白,紫蘇可能全知道了。
走到葉原秋身邊,紫蘇都沒有讓她起身。站了一會兒,看着從另一側離開的雲沐雪的身影消失,紫蘇纔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她真的有孕了?”艱澀的聲音十分僵硬。
“是的!”葉原秋不敢否認。
又是一陣令人心顫的沉默。
葉原秋聽到紫蘇輕聲嘆息:“還真是相似的論調。”
過了一會兒,紫蘇伸手扶了葉原秋一下,示意她起身:“你有心了!隨哀家去永福堂吧!”
葉原秋剛起身,一聽這話,重又跪下:“娘娘,奴婢去就可以了,您只當不知道吧!”
拍了拍葉原秋的肩,紫蘇輕笑:“不必了!你擔心什麼?只不是讓皇帝多記恨一條罷了!”苦澀的語氣讓葉原秋一驚,也再不言語,起身扶紫蘇離開。
紫蘇沒有乘車輿,安步當車地前往永福堂。
十七的月亮稍顯殘缺,卻仍然明亮,再加上宮人手中導引方向的宮燈,路徑很清楚,皇宮之中的路又怎麼可能不平整呢?但是,葉原秋分明感覺紫蘇整個人都搖晃,步伐虛弱得讓她害怕。她不敢問,因爲她知道,太后方纔是去了太政宮。
那個年輕的皇帝想來又傷透了紫蘇的心。
怎麼會呢?她本以爲兩人可以和解的。
紫蘇只覺得頭痛欲裂,腦海中滿是方纔與皇帝說話的情景。
她的確是想與兒子和解的。深深自省,她不能否認,事情到這一步,她是有責任的。皇帝令她失望,但是,她也讓兒子失望了。沒教好他是她的責任,她卻因他做得不夠而對他失望,想來兒子也是難過的。母子間越行越遠,總不會是一個人的錯。
這樣想着,她去了太政宮,開始還不錯,她該高興的,因爲他們母子間總是有一份情誼未斷,至少,皇帝沒有走到最後一步,一切都有轉寰。血濃於水,以前不也出過事,後來也好了嗎?
是的,一切都很好,直到她準備離開時,皇帝小聲地問了一句:“沐雪……真的不能寬恕燕妃嗎?”
皇帝知道理虧,很是心虛,但是,也不無期待。
紫蘇搖頭:“不能!”她不懂,陽玄顥對那個雲沐雪真的如此在意嗎?那個女人根本不值得!
陽玄顥深深地低頭,他知道雲沐雪對他沒多少真情,也知道她的利用,但是,再少,總是有幾分真情真意在其中吧!再利用,她也的確在陪伴他。最初的動心並沒有多少情意在其中,但是,他真的很喜歡雲沐雪陪在身邊的感覺。
“母后娘娘,她只是……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親人……總是情有可圜,再說……”陽玄顥感覺到母親可怕的目光,再沒往下說。
紫蘇強壓下所有情緒,她不想讓好不容易有轉機的母子關係因爲雲沐雪而再次弄僵,深吸了一口氣,她平靜地道明理由:“如果她只是謀逆,那麼,寬恕並不是不可以的,但是,她與周揚有勾連,便絕對不可以留在你身邊,那樣的寬恕於你毫無意義,何必呢?”
“她只是想借助周揚的力量,絕對不是通敵叛國!”陽玄顥覺得轉機,連忙解釋,卻讓紫蘇怒火中燒。
“她今天敢勾結周揚對付我,明天就不會勾結周揚對朝廷?陽玄顥,你這個皇帝越當越昏頭了,是不是?”
“她只是想報復,不是叛國!”陽玄顥仍然堅持。
“報復有很多種,不需要與他國勾結!”紫蘇冷言。
“與他國勾結也不是叛國!永寧貞王不也與兆閩聯手對付江南世族!”
啪——紫蘇狠狠地打了兒子一巴掌:“江南世族意欲自立,永寧貞王是爲國謀事,雲沐雪是想借周的力量,殺了朝廷重臣!你居然拿她與永寧貞王比!”
陽玄顥不敢置信地看着母親,那種驚訝與不信讓紫蘇有些後悔方纔的衝動了,正想來安慰。
“說了半天,母后娘娘是因爲她想殺齊相纔不肯寬恕的啊!”陽玄顥冷笑着說。
紫蘇不敢相信陽玄顥居然這樣說,一時竟沒有說話。
“原來對付齊相就已經算是叛國了!那麼朕算什麼!”陽玄顥幾乎就嘶吼了,“朕纔是元寧的皇帝!”
啪——紫蘇再次給了兒子一巴掌:“她對付的只是齊朗嗎?你還知道你是皇帝!哪個皇帝會讓敵國來殺自己的重臣!”
“他們是朕的重臣嗎?”陽玄顥用自己冰涼的手按在被打過的臉頰上,冷笑不止,“朕的重臣?朕根本指使不動的重臣!他們是母后你的重臣,不是朕的!”
紫蘇不由打了一個激靈,她第一次在兒子眼裡看到毫不掩飾的真正恨意!
陽玄顥恨她!真的恨她!
“好!好!好!”紫蘇喃喃地說着,隨後,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迅速地轉身離開。
本來,紫蘇並沒有想來長和宮,她並不習慣在自己失去冷靜的時候處理事情,她也相信謝紋的能力。回到慈和宮,發現葉原秋仍沒有回來,她纔有些擔心地前往長和宮。
宮人說葉尚宮與皇后娘娘在清寧殿,紫蘇沒有人讓通報,直接去了清寧殿。紫蘇到的時候,謝紋正好出來,剛要參禮,便被紫蘇阻止了。
“葉原秋還在裡面?”
“是!”
“……你先回去吧!”
輕聲的交談並未驚動裡面的人,謝紋想了想,還是靠近了低聲稟報:“雲沐雪說她懷孕了。”
紫蘇一驚,擡眼看了皇后一眼,見她一臉躊躇,不由皺眉:“你並未賜死她?”
“妾不敢擅……”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紫蘇打斷她的話,隱隱有不滿之意。
“娘娘,那是陛下的骨血,能不能通融一下?”不是沒有察覺紫蘇的不滿,謝紋仍然堅持說出自己的意見,“陛下是您的兒子,那總是您的孫輩。”
紫蘇淺笑,拍拍了謝紋的肩:“謝紋,事已至此,那個孩子便是出生又能如何呢?那樣也不能算仁慈。”
“娘娘……”
“皇后,你先回去吧!”紫蘇不想再聽了,謝紋看了看紫蘇,咬咬脣,道:“妾去擬旨。”
“不必了!”紫蘇明白她是想擔下責任,只是,現在還有這個必要嗎?
既然都這樣了,是不是她賜死雲沐雪又有什麼區別呢?
紫蘇堅持讓謝紋離開,隨後便站在殿外,聽葉原秋與雲沐雪在殿內爭執。
永福堂在皇宮的西北角,雖然名字很好聽,但是,這裡最初原是宮禁內獄,後來宮獄遷往別處,這裡改名永福堂,可是,誰也不願住這兒,便成爲暫時拘禁後宮的地方,曾有人戲言,到了這兒,有福便再好不過了。
雲沐雪在屋角的牀上坐下,有些殘破的宮室內寒意徹骨,一牀露着棉絮的舊棉被是唯一的蔽寒之物,雲沐雪卻只是坐着,她可不認爲今夜,她可以睡個好覺。
很安靜,雲沐雪忍不住笑了,這種無人打擾的安靜,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門被推開,雲沐雪擡頭,見葉原秋扶着紫蘇進來,微笑着起身參禮。
紫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便擡眼看向葉原秋,葉原秋點頭,對門外揮手,一個內官捧着一碗藥走了進來,默默地站着一旁,葉原秋接過托盤,讓他離開,自己走到雲沐雪身前,蹲下身,讓她看見黑漆似的藥汁。
“太后娘娘親自來賜死,臣妾榮幸。”雲沐雪笑了。
紫蘇依舊不語,葉原秋淡淡地道:“這不是死藥。”
雲沐雪驚訝,葉原秋低聲道:“這服藥的君藥是紅花。其它便是你的命了。”
雲沐雪看向紫蘇,只見她神色淡漠,靜靜地看着自己,不由冷笑:“葉尚宮說妾狠心,其實娘娘您纔是狠心的啊!”
“請服藥吧!”葉原秋將藥遞前。
這是隻能接受的要求,雲沐雪接過碗,一口飲盡。
葉原秋將藥碗交給外面的宮人,隨後便回到紫蘇身邊,扶她離開。
“哀家賜死你的旨意已經頒下,但是,沒有人說賜死就只能用死藥啊!”紫蘇走向門口時,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