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治癒夢境裡體驗過“預知夢”。
嚴格地說,那不是預知夢,更加不是時間回溯,僅僅是我的夢境把內部的一切事物都重置成了原本的狀態而已。但是在主觀體驗上,那是與所謂的預知夢和時間回溯沒什麼差別的現象。而我此刻接觸到的這份預知夢技術資料則能夠帶給我與那相差無幾的能力。
只不過這個“預知夢儀式”並不是我單槍匹馬就能夠隨意發動的東西,需要有着超過十名擅長精密地操縱靈性力量的術士從旁輔佐我,同時也要耗費大量的特殊材料。如果說塞壬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取代輔佐者,那麼那些特殊材料就不是想收集就收集得到的,其中有些是即使在總部也供不應求的罕見材料。
好在以我迄今爲止爲安全局立下的巨大功勞,要申請到這些材料也不是特別困難。只是眼下還不能夠練習這個預知夢儀式。別的不說,我的靈體還處於重傷,而這個預知夢儀式要求靈體有着良好的狀態——至少不能夠在還沒來得及夢到什麼的時候就先被靈體的“燒傷”給痛醒過來吧。
如果是在塞壬的夢境,塞壬倒是有辦法把我強行挽留,而預知夢就沒有那種強制力。
只能先等等了。
不過,傳教士居然把狂信徒的部分遺產扔在了這裡,自己就這麼先逃跑了。雖說這些技術資料他一定都做過備份,也不是隨便扔在哪裡都可以的。是因爲在遠處發現我甚至能夠追着咬血殺進亂數廢墟,所以顧不了那麼多,只想着趕緊撤離嗎?
以傳教士的性格,這還真的有可能。咬血的記憶裡有提到,傳教士其實和紅手套不一樣,他是沒有夢幻不死身的。
使用夢幻不死身的前提就是必須把本體沉睡保存在曙光夢境裡,而傳教士卻是個疑神疑鬼的人,他也知道自己那幫子像惡魔一樣的同事是有多麼的居心叵測,甚至就連他自己也是趁着紅手套本體沉睡的時候偷偷將其改造成了方便差遣的傀儡。雖然他也有構思過幾個防備那種情況的預案,但在反覆斟酌之下,他還是放棄了夢幻不死身這一貌似甜美的果實。如此一來,他也就無法在我的面前以自殺手段快速逃脫,只能先望風而逃。
我這次的任務其實是失敗了,傳教士逃之夭夭,咬血也有可能還沒死。不過,也不算是毫無追擊的頭緒。
咬血和傳教士事先商量過一些危急局面下的預案。比如說,如果列缺入場,而己方則因種種客觀制約而無法走相同路線逃跑,甚至是無法發動“返程”等空間轉移法術,那麼到時候要如何分散逃跑,逃跑之後又要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匯合。而眼下的局面則比較吻合他們的其中一種緊急預案——根據這條線索,他們最後會在一月下旬,在尚申市外的某個小鎮匯合。
問題在於,傳教士已經知道我有着讀取記憶的能力了。雖然他大概還不知道咬血已經敗在了我的手上,但如果他相信咬血已死,就不會前往那處地點。與此同時,如果咬血真的還沒有死,也應該會提醒他不要去那個地方。
只有在他相信咬血沒有死亡,且咬血真的已經死亡的前提下,我才能夠在那裡抓到他。
也沒有其他線索了,眼下只能先賭賭看。
我將洋館裡面所有重要的物品都存入了集裝箱模型裡,然後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
之後,我協助浦青市安全局,把他們在浦青市各個地方回收到的所有二階段不死人都“超度”了。而在迴歸首都之後,我把那些危險的技術資料都轉交給了列缺。
至於我本人則接受上級安排,暫時地回到了柳城,在那裡進行療養。療養靈體所需要的高精尖設備也都搬運到了柳城安全局的附屬醫院裡。雖然我自己沒怎麼放在心上,但是在其他人的眼裡,我靈體的傷勢從普遍常識的角度來看是絕對不容忽視的。
我感受到的痛覺就連現在的塞壬也無法屏蔽,因爲這其實不是真正的痛覺,而是我的覺察力感應到靈魂的危機而被動模擬出來的痛楚,好在我也差不多快要習慣了。
其實我留在首都接受療養才更加方便,不過這時候距離春節也就只有一週不到的時間,或許列缺是想要趁此機會給我時間跟家人團聚吧。只是我現在也沒有與父母重新見面的想法。
順帶一提,列缺以前送給我的黑色繃帶也由於無法負載“燒魂模式”的力量而陷入了無法使用的破損狀態。說到底這原本就只是給主力級術士用的裝備,難以參與到超主力級的層次,列缺會將其從自己的裝備裡淘汰下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在蜃樓市藉助這件裝備連續兩次使用燃燒靈魂的大殺招,就已經對其造成了耐久度方面的傷害,這次用得更是粗暴至極,也難免會有這般結果。
不過也不是說沒了黑色繃帶,我就無法繼續使用刀罡了。過去我以塞壬之刃作爲媒介多次地放出刀罡,也差不多記住了放出刀罡的手感,而在給予咬血“最後一擊”的時候,其實黑色繃帶就已經陷入損壞,但我還是毫無道理地用了出來。事後分析,只能說是“因爲我下意識地覺得能用”。這與我僅僅是殺傷咬血就能夠得到其記憶是相同的原理,因此塞壬以後也能夠從旁輔佐,幫助我繼續使用過去的招數。
住院三天後,我已經恢復至能夠下牀隨意走動,也不會再出現不小心就會面朝地摔倒的尷尬情況。而青鳥那邊也終於解決了自己的任務,回到柳城來看望我。在單人病房裡面,看着給我削蘋果皮的青鳥,我把自己在浦青市經歷的一切悉數報告給了她。
包括咬血的事情,以及珠暗的事情。
青鳥耐心地聽完了我所有的陳述。
“這樣啊,你沒有能夠通過咬血的身體得到滿足……”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又擡起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忍不住埋怨地說,“我可是爲了讓你開心才讓你去跟她做的誒!結果就連她也不行,那我豈不是虧死了!”
“對不起,如果我當時能夠剋制住……”我還沒來得及說完,她便用切好的蘋果塊堵住了我的嘴巴。
“是我鼓勵伱去做的,你道歉什麼呢?”說到這裡,她爆出了很有問題的發言,“如果打敗咬血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說不定我還會把咬血扒光了用繩子捆起來,再把她綁架到你的面前讓你去侵犯她呢。”
聞言,我在震驚之下快速地咀嚼吞下蘋果塊,然後說:“雖然我知道你是爲了讓我心裡好過纔會這麼說的,但是也沒有必要說到這個地步吧。怎麼說呢……感覺有點變態。”
“被你說是變態總感覺很……好吧,確實是太變態了。”她承認之後,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剛纔的問題發言,把自己給逗笑了。
而在笑過之後,大概是覺得以自己的立場不應該那麼笑吧,她整頓了自己的表情,接着詢問:“那麼……咬血其實是沒有死嗎?”
“八成是沒有。”我說。
隨着時間推移,我心裡那種“咬血沒有死”的感覺愈發明顯了。另外,大概是因爲當時並不算是殺死了咬血的所有部分吧,她生命最後一刻的記憶我到現在也還是查看不到,這其實也能夠作爲她沒有死亡的佐證。
我對於她在臨死前想着什麼倒是不感興趣。至於我在當時稱呼她爲人類,一直希望被別人當成人類的她又會浮現出什麼想法,我也是完全不清楚。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她肯定是開心不起來的。
我對於她做過的事情,是身爲男性能夠對女性做的最無恥最殘忍的事情。
她原本就覺得“想要被當成人類”這一渴望是自己的恥辱,再加上還是從我這裡得到“認同”,想必是恥辱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以及,趁着這個機會,就再來說說她以前爲什麼會對“它”的斷手感興趣吧。
那也是我一直以來追逐咬血的起因,其真相卻是令我再次失望。我甚至還在醫院裡忍不住確認了很多遍,看看自己是不是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但就是沒有。
大約是一八年後半的時候,白駒秘密地加入了前夜,當時的咬血也已經是前夜的一員,而對於白駒到底在研究些什麼,她儘管知之甚少,卻起碼有着簡單的瞭解。比如說,她知道白駒研究的“永生技術”其實是個幌子,其下似乎隱藏着某些更加恐怖的秘密;也知道作爲實驗覈心的“來訪者”早已不知所蹤,使得實驗陷入了停滯。
而在二二年,也就是我作爲魔人的惡名來到頂峰的時期,有些隱秘世界的居民將我與咬血並列,這件事情引起了咬血的注意。雖然我沒有覺察到,但她其實秘密地接近過那時候的我,甚至親眼看到過“它”,並且根據自己手頭上的線索,將其與自己曾經聽說過的“來訪者”聯繫到了一起。
然後她產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將“它”綁架,然後向白駒提出交易,讓那個隱秘世界最頂尖的生物科學家爲自己的長生大計提供足夠多的助力。
爲了這件事情,她做了很多不爲人知的準備。因爲魔人時期的我還有着絕對的不死身,而她則還處於只有主力級力量的低谷期,所以這個準備工作做得比較長。
而當她終於做好準備的時候,聽說列缺也盯上了我,她便直接廢棄了原本的計劃。
一直到我落網,她才嘗試着繼續對“它”那具處於柳城安全局的遺體動手,不過她也不敢親自去,而是要通過舊骨暗中盜走“它”的遺體。
要不是喬甘草發現了收屍人鬼鬼祟祟的動作,咬血就真的成功了。
而那時候白駒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它”就在柳城安全局。與咬血不同,白駒全然沒有把列缺放在眼裡,直接闖入柳城安全局裡搶奪走了“它”的斷手。
只可惜,咬血作爲前夜的半個外人無法知曉更多的秘密,她不知道白駒真正的實驗目標,也不知道“它”的來歷和底細。而她此前的盤算往陰暗裡說也有點企圖勒索白駒的嫌疑,因此在失敗之後立刻就把自己撇清,對誰都沒有透露過自己原本有過那樣的盤算。
說完咬血的事情之後,青鳥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珠暗的事情上。與珠暗扮演夫婦這件事情,雖然是爲了任務,但是我身爲青鳥的戀人,這麼做終究是不好的。
“我原諒你,你也是無可奈何的嘛。”說是這麼說,只是比起咬血,青鳥好像對於我和珠暗的事情更加介懷,她的聲音也有點悶悶地,然後她好像想了想,又說,“……仔細想想,你們如果是要僞裝成什麼關係才能夠潛入到惡魔術士的組織裡,又爲什麼非得是夫婦呢?就不可以是姐弟嗎?”
聞言,我也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啊!”
“你是因爲打從心底裡不想要僞裝成惡魔術士,所以在那方面的延伸思考做得很被動吧。”她嘆了口氣。
或許是真如她所說,只是那樣就有了另外一個問題。
“至於那個珠暗爲什麼沒有想到這一點……我也跟她不熟,誰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呢。”她似乎對珠暗有着明顯的敵對意識,“她不會是想要吃代餐吧?”
青鳥好像說了個我很陌生的概念,讓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代……代餐?”
“沒什麼沒什麼。”她笑着說。
話說回來,她剛纔是不是吃醋了?
爲什麼她對於我向咬血出手這件事顯得很“寬容”,對於珠暗卻有着不同的態度呢?是因爲她在咬血的問題上給過允許,而珠暗則不是?還是說她對於那兩個人的判斷基準不一樣?
雖然被青鳥矇混了過去,但是,看到她似乎終於表現出來了對我的獨佔欲,我感受到了難得的開心。
同時,我回憶起了自己此前有過的一些想法。在我與珠暗親密接觸的時候,以及對咬血產生邪惡慾望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青鳥。我希望她表現出對我的獨佔欲,把我牢牢地束縛在身邊,甚至索性讓我變得像是在“它”身邊一樣什麼都不再去想——我會不會是不知不覺地對青鳥懷有了一些變態的期許呢?
在與她的關係裡,她曾經對我說過很多沉重的話語,也做過像是用詛咒連接彼此生命那種病態的事情,但是我一直都明白,她絕對不是什麼沉重的女子,與病態更是絲毫不沾邊。那麼,在這段關係裡真正病態而又沉重的人難道是我嗎?
以及,爲什麼她不願意如我期望地束縛我呢?
我嘗試着整理自己的想法,向她訴說自己的真心。
“我愛着你,同時,我也希望你愛我。”聽完之後,她笑了笑,然後說,“但是,我不是想要成爲你的第二個海妖,我是想要成爲你的青鳥啊。”
“我不明白,我具體是應該怎麼做呢?”我問。
“在海妖身邊的時候,你是感覺安心呢,還是感覺幸福呢?”她問。
“這有什麼差別嗎?”我問。
她聲音柔軟地說:“我會慢慢教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