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之上, 下面是無盡深淵。
這地方他再熟悉不過。度華年眼中有一瞬間露出茫然,又或者是驚懼。
“這裡……”度華年很快反應過來,“這裡是斷天崖!”
他朝後退了幾步, 離開懸崖邊上, 後方荊平天一掌劈了過來。
度華年回手用刀背擋住荊平天, 巨大的衝力讓他再次靠近懸崖, 搖搖欲墜。
“死吧!”荊平天大笑起來, “你們同死在此處,也不枉一世夫妻了!”
度華年有一刻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什麼?”
“你忘了這裡嗎?”荊平天問,“懸崖下面是什麼?斷天崖下一層的山背下, 你忘了你放着什麼嗎?”
他當然沒有忘,但他更加在意的是荊平天的話。
“她到底在哪裡?”度華年神色微微有些猙獰起來, 彷彿失去了耐心, 猛力將荊平天推了出去。
他飛身一躍落在荊平天身後, 待荊平天還沒有來得及轉身時,手中的刀再次出擊。
荊平天還想再次襲來, 手指翻動中有荊棘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匍匐在地上以極快的速度衝向度華年。
但他沒有料到度華年的身形更快,度華年躲閃了那些詭異的荊棘,刀鋒直指向他的喉嚨。
刀鋒與荊平天的皮膚之間幾乎沒有空隙,只要手微微一抖, 鋒利的刀尖就會刺進他的喉嚨。
荊平天手指停了下來, 那些荊棘浮在他們四周, 也是一動不動了。
“回答我的問題。”度華年的聲音冷得令人生寒, 眼底更是一片虛無。
荊平天很無所謂的往後偏了偏頭, 因爲他們都知道,這把刀刺激他的喉嚨也不會怎麼樣, 頂多是行動會遲滯。
“何必呢,度華年。”荊平天微笑道,“你我都是怪物,誰比誰高貴呢?”
度華年居高臨下俯視他,冷道:“我和你不一樣。你只是靠着禁術活下來,而我——”
他摸着自己的心臟:“……而我,則是依靠着神的力量活下來!”
“神?”荊平天嘲諷道,“就那塊剎羅菱?玉牢兒很想從你那裡拿走那塊東西,讓我脫離現在這副模樣。可是有什麼區別呢?不都是死不了、老不了的怪物,我們有什麼區別呢?”
“你爲何不承認呢?我們都早該是百年前死掉的人,爲什麼還要把百年前的恩怨,帶到現在來?”荊平天的神色越來越猙獰,嘶吼道,“到底是誰的錯?!你說的對啊,本該死的人已經死了,可爲何你還要苦苦執着,追尋百年直到現在?”
度華年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我不想死。”他搖着頭,“我要找到她,我不能死。”
荊平天:“……呵!”
他笑道:“那想來你也沒有忘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你鄙夷我靠着玉牢兒的心臟直到今天,你沒忘那塊剎羅菱是誰給的吧?還有你那把傘……”
度華年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這是他永遠都不願意去回憶的過去,那段殘酷的事實。每一日看到這把傘,就無法忘記那段記憶,雖然痛徹心骨,但他卻以這種方式,一日復一日折磨自己。
永遠都不會忘……要找回她。
“其實你的目的早就達到了吧。”荊平天說,“你已經娶了她,你終於實現了你的夙願,但她……”
荊平天眼中露出譏誚,看着度華年的身後:“但她的身體還有問題,那是你打造這把傘的結果吧?”
“所以你要一直瞞着她,什麼都不說……你怕她知道了會恨你,會厭惡你?”荊平天道,“你不想失去她,所以一直騙她,也騙着自己。”
度華年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握刀的手有些垂了下去,似乎是因爲無力。
“你爲什麼會知道?”
度華年低着頭,聲音也有些低了下去。
荊平天說:“本來我還在與玉牢兒苦苦猜測,誰纔是你要找的人,不得不說,你的行爲確實迷惑了我們——你守護純英公主十五年,卻娶了繁家的姑娘。但是那場百日局,早已將所有的事情都說明了。”
百日局,以記憶爲媒,觀過去之事實,局內人夢不醒,局外人見過往。
“玉牢兒說看到了自己的回憶……那你呢?你也在裡面?你看到了什麼?”度華年問。
荊平天卻笑了笑,神秘地說:“告訴你,我沒有在那裡面。但我知道這場百日局以誰的記憶爲媒,是在誰的視角上發生了這一切。”
度華年愣了一下,忽然心裡有些不好的感覺。
“你是不是覺得這場百日局以你的記憶設局,你就是那個主局人?”荊平天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所有人都這樣認爲啊,連玉牢兒都以爲如此,所以她纔會誤導你,而你也相信……”
難道……不是嗎?
那些不都是他的記憶嗎?
“玉牢兒會被我騙了,那是因爲她看到我找殷鴻初要了那隻鐲子,你當年在皇宮,繁勻青七歲的時候,連同邊黎花落髓一起,送給她的鐲子。”
那鐲子……本來就是她的,也就是說,這場百日局是以繁勻青的記憶爲媒?
這不可能。
繁勻青不可能有以前的記憶。
度華年搖着頭,覺得荊平天在欺騙他。
荊平天依然笑得神秘:“我沒有說是繁勻青的記憶啊……我說的是另外一個人。”
度華年的眼皮跳了起來,那種不好的預感似乎要成真了。
“我在找殷鴻初要來那隻鐲子時……我換了那隻鐲子。所以那東西,不是你和繁勻青之間任何一個人的東西。”荊平天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度華年身後,說。
“那是殷鴻初的東西,你們看到的,其實是以她的意識設的百日局。你們所處的是殷鴻初曾經的記憶,因爲這個原因,她的‘前世’被放了出來。”
度華年臉色猛然變得難看。
“所以啊,在那裡面會看到醜陋的繁夕。”荊平天說,“繁夕曾經是一個很美的人,我都會承認她的容貌,是很少有人能比的美。”
度華年當然知道繁夕的樣子,所以這話……
不是說給他聽的。
他不敢回頭,背後有冷汗冒了出來。
站在後方的胡溪林這才反應過來了什麼,轉過頭,吃驚地看着後面的人:“青姑娘?”
繁勻青抱着畫,踩在雪地中,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她臉上沒有表情,看上去那張總是帶笑的小臉竟然也十分的冷。
“你怎麼會在這裡?”胡溪林驚訝道。繁勻青穿得單薄,在這雪天中,她似乎感受不到冷似的,衣角上也撲了雪。
繁勻青卻沒有理會他,走上前去,話是對着荊平天說的:“所以,在那場百日局中的繁夕,是因爲她在殷鴻初的記憶中,意識中,就該是一個醜陋無比的人,所以纔會以那副模樣出現在我面前,是這樣嗎?”
度華年擡起頭看着她沒有表情的臉,眼中露出擔憂:“青青……”
荊平天沒有回頭,笑着笑着,說:“是啊,那副繁夕死去的容貌,因爲她的憎惡,所以在記憶中篡改了事實。”
“桃音……”繁勻青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那個桃音在騙我對嗎?她不是我的前世……”
“是啊。”荊平天說,“當殷鴻初想要以百日局來看到度華年的內心時,她就出現了,一直跟在殷鴻初的身後……所以啊,我也就知道,你——”
他的目光落到度華年身上:“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誰。”
*
“你一直都是這樣。”荊平天說,“以前所有的世家公子裡,沒有哪個不是放浪不羈的性子,只有你,幾乎足不出戶,很少讓人知道。既不和我們一起賭也不和我們一起逛花樓看姑娘,你只喜歡你的工作,你只喜歡學習打造的技藝。”
“後來你遇到了繁夕,後來我想,如果我早一點看穿繁夕的身份,早一點阻止你們,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他笑得諷刺,這次卻是在笑自己:“我在說什麼啊……明明都是已經不可改變的事實了。而且就算阻止,也是沒用的吧,如果你註定會遇到她,就像是一切都已經註定了。”
“不管怎麼樣,你都會去找她吧,就像現在一樣。你那一心一意的想法……”荊平天瞥着繁勻青,“真是令人厭惡。”
找繁夕嗎……
是來……找……
繁勻青將畫放在地上,她帶了自己的傘,被她拿在手中。
“我是誰?”
她看着度華年,問。
她想聽到男人親口告訴她,她想從他口中知道一切。
*
度華年拿刀的手慢慢垂了下來,不知爲何甚至不敢擡起頭,看她的眼睛。
“我是誰?”
繁勻青又問。
他動了動嘴脣,那個在心裡輾轉反覆百年,卻從來都沒有再次出現在嘴上的名字,此時卡在喉嚨間,再次反覆地翻涌着,說不出口。
他慢慢地擡起頭,舔了舔泛白的嘴脣。
他的聲音輕得讓人幾乎無法捕捉,就要消失在這重雲雪山的漫天飛雪中。
“夕……”
“繁夕……”
雖沒有悲慼之音,卻令人難過。
繁勻青的眼淚一下涌了出來,也不知道爲何想哭,但眼淚模糊了她的視野,她撲到度華年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又問:“我是誰?”
度華年慢慢伸出手,似乎想抱住她——
“繁夕……曾經最愛的人……我的……”
現在,現在是你了……
繁勻青猛地擡起頭,將“雪藏”中的劍拔了出來,抵在他的胸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