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立的話有錯嗎?沒有錯,那些流傳下來的藝術品,都不是爲了迎合大衆而創作出來的。這便是藝術的魅力,能夠讓人爲之傾倒。
魏凱的話有錯嗎?似乎也沒錯,作爲一場比賽來講,如果你的作品風格,本身就偏向小衆,那麼按照這次比賽的初賽人氣投票的規則,鍾嶽用漆書創作,則是吃虧了許多。
這就相當於你拿頂級的白松露在市場兜售,即便你誇得有多天花亂墜,買菜大媽看到品相這麼難看的蘑菇,依舊還是會選擇普通的香菇來燉雞,這就是現實。
鍾嶽採用了折中的方法,那就是漆書結合小楷的方式。這樣的創作形式,並非是他另闢蹊徑,獨創出來的,之前就有這樣的書法格式。
有些字體,本身就只能適合寫大字,落款用一般的楷書或者行草,這樣的方式,在許多書法作品之中就存在。
確定了創作格式,那麼接下來就是按照規定的主題加以呈現了。
這次初賽的作品主題是“青春”。這是一個非常寬泛,也是最貼近大學生這個羣體的主題了。創作,往往來源於迸發在腦海裡的第一靈感。看到青春二字,鍾嶽不由想起了一首同名的現代詩,他很喜歡的一首。
很多現代書法家,爲了展現出其極高的“藝術細菌”,開始不好好寫字了,握在手裡的這支筆已經不能用筆走龍蛇來形容了,簡直就是羊癲瘋外加抽搐式塗鴉。鍾嶽知道的一位著名書法家於天順就是如此,根本看不懂他在寫什麼東西。
書法中雖然有狂草,但是狂草也是講究章法跟筆法的。一些爲了博人眼球的現代書法家,則是完全沒有了章法,大手一揮,墨落到哪裡算哪裡,甚至連握筆的方法,都成了智障拿掃把的樣子。
從書法教室出來,鍾嶽準備繼續回少年宮的自習室。在這裡,除了羅素立這顆不定時炸彈外,還有不少“黑粉”,隨時準備將他的行蹤暴露到貼吧上。如今鍾嶽在徽大的貼吧上已經有了綽號——雞排大亨。
雞排自然是因爲之前鍾嶽給弗雷廣場那家雞排店題橫幅,至於大亨,則是那晚,徽大貼吧被無情爆吧的凌厲手段,讓吧友感覺到這位書法愛好者恐怖的“實力”,所以纔有了這個綽號。
四樓上來的人依舊是熙熙攘攘,寥寥無幾。角落的自習室,鍾嶽坐下,進入了系統之中。神人九勢,鍾嶽依舊只看那掠筆的墨跡,初窺門徑的他,對於掠筆的運用,還非常生澀,就連魏凱都很明顯地看得出,鍾嶽小楷風格上的違和感。
如果將文徵明小楷的整體風格比作是江南俊秀舒坦的秀玲,那麼鍾嶽取自神人九勢之中的掠筆,則像是九天之上,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大瀑布,難以結合到一起去。這只是鍾嶽對於神人掠筆的掌握不到位而已。
掠筆,可以是飛流直下那樣的氣貫如虹,也可以是小山崗上臨崖斜生出去的一棵矮鬆。大瀑布無法匹配秀氣的山嶺,但是矮鬆可以,這就是藝術的結合了。
掠筆,不是某一種字體,它僅僅是一種筆勢而已。它可以存在於隸書、楷書、行書、草書,甚至於山水國畫之中。
一法通,則萬法皆通。
這就是神人九勢!
鍾嶽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這掠筆的精髓學到,而不是隻會照貓畫虎。
足足坐在系統的草坪上半個多小時,鍾嶽纔等到那一筆來自遠方,飛掠而來的墨韻。
行筆至險處,當躍然而出。
秀山之上,斜生而出的矮鬆;怪石嶙峋之間,破土而出的翠竹,這些意象,在鍾嶽腦海裡不斷浮現而出。感悟良久之後,鍾嶽才緩緩起身,進入到小楷筆法系統之中,觀摩文衡山的小楷。
這回,他格外注重於文徵明對於“丿”畫的處理,雖然文徵明不得神人九勢之法,但是作爲一代書法大家,自然有他獨到出彩的地方,鍾嶽自然可以借鑑,相互印證。
文徵明停筆,擱在一旁,擡頭問道:“不器,你知道爲師教你小楷,用的是《靈飛經》,而不是自己的書體?”
鍾嶽想了想,說道:“先生之前說過,悟得靈飛經十之三四,則小楷可大成,想來是這靈飛經有出衆獨到之處。”
文徵明搖了搖頭,說道:“用筆千古不易,但衍生是無限的。縱觀古今書法之道,可有一模一樣的存在?你跟我學吳門小楷,說到底,最後形成的書風,還是你自己的,所以取法《靈飛經》也好,還是爲師的作品也罷,都是同一個道理,你要仔細用心體會。”
“謝謝先生教誨。”
“還記得爲師教你的第一句話嗎?”
“小楷難於寬綽有餘,要容得下自己的心。”
文徵明點了點頭,“你我師徒,緣盡於此,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筆法系統歸於黑暗之中,文氏書亭消散,只留下文徵明的一道黑影,等待着鍾嶽小楷大成之時,再重放光彩。
金農漆書,留給了鍾嶽一成的發展空間,然而文徵明留給了鍾嶽七成。
這是一張沒有完成的答卷,等待着鍾嶽自己來書寫完成,然而並沒有什麼標準答案。
從系統之中退出來之後,鍾嶽便靜坐了許久。
“用筆千古不易。二王有二王的法,文徵明有文徵明自己的法,金農有金農的書法,那麼,自己的追求又是什麼呢?”
鍾嶽想到這裡,便不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就變得虛無縹緲了。既然用筆千古不易,那麼他學的是小楷,就用小楷的筆法,小楷的兼毫,小楷的墨色,小楷的紙張,來寫小楷。
問題變得複雜時,用簡化的問題,去逼近問題的真相,則成了最好的努力方向。依舊是那本拓片刻本的靈飛經,鍾嶽開始落筆行書。
耳畔的古琴聲響起。
鍾嶽回過頭看去,朝黃幼薇眼神示意了一下,走過去將空調的溫度上調了些。
“你如果冷的話,可以開窗子。”
黃幼薇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底下是一條碎花藏青的長裙,看上去與古琴相協,一副從畫中走出來的古風女子一般。
“謝謝,我很好。”
鍾嶽回過頭,將筆拿了起來。
“賀卡很好,爺爺很喜歡。”
掠筆劃過紙間,鍾嶽猛地回頭。
“黃三笠是你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