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筠堯顯然對鍾嶽能夠來臨安十分欣喜。
一般人,他豈會親自過來迎接,馬峰剛走,便興致勃勃地帶着鍾嶽在西嶺印社山址拾階而上。
“百年之前,幾位專攻印學,兼及書畫的印學大師就在孤山下創立了印社,砥礪百年,幾代人的傳承,西嶺纔有了天下第一社的美名,不知道當初張鶴平有沒有將我的意思帶給你?”
鍾嶽一愣,問道:“張醫師倒是幫了我不少忙,不知道錢老還有什麼事要張醫師轉達,直接與我說豈不是來得更方便?”
錢筠堯看着鍾嶽,瞧着態勢,是忘記或者因爲某些原因,不便轉達,便酣然一笑,“算了,當時沒說,現在就不提了。”
“……”
要是歐陽明這樣欲說還休的叼樣,早就被他一腳踢過去了,這不是吊人胃口嘛,但是這位老古董一腳下去,估計半條命沒了,也只能是忍了。
“我帶你看看我們西嶺的第一石。”
“第一石?”鍾嶽聽着這個名號,倒是挺狂啊。
青山常綠,在掩映之中,兩人兜兜轉轉,到了一處斗拱四角石室。
“漢三老石室?”
“聽過嗎?”
鍾嶽畢竟不是萬事通,事先也未做過功課,搖頭道:“有些孤陋寡聞,未曾聽說過。”
“咸豐年間,餘姚出土了一塊漢代的石碑,稱之爲‘三老碑’,被譽爲‘浙江第一石’。此碑先爲餘姚周世熊所得,後歸丹徒陳渭亭所有。二一年的時候,外強欲從陳手中買走此碑,當時社長吳昌碩吳老集全社之力,籌資八千大洋,纔將此碑保下,藏於本社之內,也成爲了一段佳話。”
鍾嶽聽着錢筠堯的介紹,一齊走進了這處古蹟,心裡感慨,那時候的文人書家,纔是真正的大家風範,和如今書壇的風氣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這個建築也好奇怪啊。”
錢筠堯笑道:“老石室仿吳越寶篋印經塔,重檐攢尖頂,頂部又是一個小型的石質寶篋印經塔,造型結構是僅有的孤例,你在別處可看不到。”
鍾嶽張望着石室四周,看到這塊有着百年佳話的石碑,被一個大大的玻璃罩固定着,便湊近了去看。
這塊石碑,比當初藏在他家中的那塊相比大上一倍,不過由於年代久遠,石碑早已經風蝕得很模糊了,棱角殘缺,表面的字跡倒是可以吃力地用肉眼看清。
“這個字體非篆非隸,金石味倒是挺厚重的。”
書法,其實是慢慢演變的。我們說的隸書、小篆,那只是成熟時候的整體風貌,這塊石碑上的字體,介於隸書和篆書之間,這種整體上偏向扁平的書體風格,雖然和如今大衆的審美觀不符,但是在書家眼裡,卻是另一番滋味。
魏晉遺留下來的書法作品,很少有帛紙一類的載體,都是鐫刻在石碑、青銅禮器上的居多,故大多魏晉時期的書法作品,都以“魏碑”相稱。金石學金石學,研究的就是青銅禮器和這類的石碑,它和篆刻、書法結合,就是西嶺印社當初建社的最初目的。
“滴!系統檢測到《漢三老石碑》一方,是否收錄系統?”
“否……”
鍾嶽被突如其來的系統提示嚇了一跳,天殺的,這玩意兒可不能收錄,要是就這樣空手套石碑,估計錢筠堯的心臟病都會被嚇出來吧。
這樣的鋼化玻璃罩子,都是一等一的防盜措施,若是有人要動這石碑,裡邊的金屬絲直接會響起警報,如果是這樣……
誒,不對!
鍾嶽忽然瞳孔一縮。
國家的文物不能盜,那是違法的,但是自己心心念唸的《靈飛經》四十三行本呢?那可是在大都博物館啊!老米國當年搶走的寶貝,那就是兩說了。如果鬼使神差地......
他的心臟不由猛然一縮,好像……
“鍾嶽?”
“啊?”
錢筠堯看着鍾嶽有些發愣的神態,搖頭笑道:“看來你書法如此了得,是有根源的。”
“什麼根源?”
“至少我還沒見過看着石碑能看得如此目不轉睛的人。”
鍾嶽眼皮跳了跳,心說那您是不知道,剛剛就在一念之間,您老就要活久見得看到什麼是大變活人了。
不過這樣違法亂紀的事情鍾嶽可不會去做,就算系統能夠收錄這塊石碑,他這也難逃干係,畢竟這裡就他和錢老兩人。
鍾嶽看了看周圍其餘的石碑,再也沒有觸發類似的系統提示,看樣子,筆法系統的胃口還挺刁的,一般的石碑,它老人家看不上……
“你既然看得這麼仔細,我倒要考考你,這上邊講得什麼?”
鍾嶽微微一笑,“都是些諱字還有忌日,應該是用來告誡百姓,以作避諱擇日之用的。”
錢筠堯讚許地點了點頭,“大學生就是大學生,當初帶幾個弟子過來,支支吾吾唸了半天,就是鬧不明白這石碑講了什麼,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鍾嶽心裡暗笑,那該是有多蠢的人……這碑邊的註解,明明寫着《漢三老諱字忌日碑》,這再明顯還要多明顯?
臨近中午的時候,馬峰便開車過來接鍾嶽和錢筠堯,到了孤山路上的一家酒店吃了頓便飯。
本來錢筠堯是打算下午帶着鍾嶽去見見邵守雲的,不過馬峰提醒說,印社下午有個會議要舉行,所以錢老非但不能讓鍾嶽過去,自己也要動身回去,恰好鍾嶽做了一上午的車,後來有在山上兜兜轉轉,也有些累了,就直接在酒店上訂好的客房裡入住了。
不說別的,就是這樣遊山玩水的放鬆,對於鍾嶽來說,心情真是好了不少。
本來能夠寫出《黃酒帖》這樣的大作,就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只是鍾嶽想要達到的成就遠遠不止於此,而正好遇到瓶頸,所以纔有橫生出這麼多愁思。
蘭亭那位“白瞎”老頭,又這麼唏噓感嘆一下,更是將一件喜事變成了壞事。
通曉了書法陰陽的鐘嶽,也明白福兮禍所依的道理,真的若是自以爲是的覺着已經是一代大家了,那麼真的就成了衆人口中的曇花一現了,畢竟現在,他確實沒有什麼自信,還能寫出如同那日妙手偶得的佳作來。
不過今日一遊印社,對於鍾嶽來說,收穫還是巨大的,他儼然已經看到了書聖筆法,向他在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