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以後,抗抗出院了。
這一回從醫院回家,姜姨和美美都沒有跟着,只姚遠一個推着她。可抗抗心裡,比上回生搖搖的時候,不知高興了多少。
她在自行車後座上,不時就逗一下媛媛,媛媛咧着嘴樂,她也跟着傻樂,自己都能樂出聲來。
姚遠回過頭來,看着抗抗傻樂,他也跟着樂。
抗抗就說:“你傻笑啥啊?”
姚遠也不說話,回過頭去,繼續推着自行車往前走。
他心裡明白,抗抗此刻是快樂的和無憂無慮的,這就夠了。
回到家以後,抗抗在屋裡坐月子,姚遠就去土產公司買了一根長橡皮管子來。
抗抗不知道他買這麼長根橡皮管子幹啥?卻看見他把橡皮管子接到他原先做的那個土淋浴的出口上,把屋頂上油桶裡曬熱的水引到家裡來,放到了那個大浴盆裡。
現在,已經是一九七八年的六月了,天氣熱起來,他那個土淋浴又可以曬熱水了。
這樣,抗抗坐月子的時候也可以洗澡,還能給媛媛和搖搖洗澡了。
抗抗心裡就充滿了溫暖。
她的大傻,所有的主意都在心裡,而這所有的主意,就是爲了她和孩子,過的更舒適,更幸福。
儘管,他這樣一心一意只爲這個家忙碌,被美美看不起,動不動就罵他是利己主義者,可他不在乎。
這個世界,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不錯,愛黨愛國有你們就行了,跟我沒關係。
有這樣一個深愛着她,對她這麼好的男人,抗抗的日子就過的甜蜜而安逸。
抗抗也深愛着姚遠,這種互相的深愛,就讓兩個人可以互相諒解,互相親近,把兩個人的心緊緊連在一起,小日子就充滿了幸福。
到這一年的冬天,馬副縣長調到市裡來了,任市革委會副主任,主抓經濟恢復。
姚遠知道了,就帶着抗抗和孩子,去城裡看望他。
姚遠和抗抗去的時候,是空着手去的。
馬副縣長調到市裡來,就把電話打到礦機張代表那裡去了,讓姚遠帶着家人來他家吃飯。
他剛過來,忙的不可開交,沒時間來礦機看姚遠。
馬副縣長一再要張代表叮囑姚遠,他現在身份不一樣了,來他家的時候,千萬不能帶任何東西,就是帶了他也不要,也得原樣再帶回去。
那時候的幹部,還遵循着部隊上的紀律,不拿百姓一針一線。姚遠就算是老師長的兒子,現在也是百姓。是百姓,就只有馬副縣長給姚遠東西的份兒,沒有姚遠給馬副縣長禮物這一說,這個違反紀律。
姚遠聽着張代表轉述馬副縣長的話,心裡波瀾起伏,嘆息許久。
他和抗抗帶着孩子,果真就空手去了馬副縣長在城裡的新家。
馬副縣長的家人抗抗都見過了,馬伕人看着搖搖和媛媛,愛的不得了,恨不得就要抗抗留下來不走了,讓她多看幾天孩子。
她的倆孩子都是男孩,一個在上初中,一個上高中。運動結束以後,兩口子都忙工作,再沒時間要孩子。而馬伕人卻格外喜歡女孩子,要不是自己孩子大了,她都想拿自己的小子跟抗抗換閨女呢。這倆小閨女,長得跟洋娃娃似的,太可愛了!
馬副縣長卻沒忘了姜姨,問姚遠,爲啥姜姨沒跟着來?
姜姨到這年的年底就滿五十週歲,按礦機的制度,就可以退休了。
按照慣例,這年下半年,姜姨的檔案關係,就轉到礦機的離退辦,可以不上班拿工資,直到正式退休手續辦下來。
所以,抗抗生媛媛的時候,姜姨已經不用上班,在家裡了。
這也是那時候工人們的福利,的確是農村人想都不敢想的。
可就算姜姨不上班,姚遠也不能帶着丈母孃來馬副縣長家裡串親戚呀。
他就對馬副縣長編謊說:“我媽家裡事兒多,離不開。她讓我帶話,要我好好謝謝馬叔當年對她和抗抗的照顧,說有空的時候,就過來看馬叔和嬸子。”
馬副縣長就點頭說:“跟你岳母說,咱們就是一家人,說感謝的話就見外了。她把你照顧這麼好,又把這麼漂亮的女兒給你當媳婦,我更應該感謝她!
我不能去看她,主要是工作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來。她如果有空,就來城裡,到我們家來。
我們在這裡也沒朋友,更沒有親戚,她就是我們的親戚,願意啥時候來就啥時候來,來了我就歡迎,就跟來自己家一樣嘛!”
姚遠把馬副縣長這句話帶給姜姨的時候,姜姨就愣怔好久。
最後,姜姨才深深嘆息一聲說:“這是當年的子弟兵,又回來了呀!”
姜姨聽了馬副縣長的話,爲何會如此感慨?這個姚遠也弄不明白。
姜姨看他一臉疑惑,就嘆息一聲說:“這個馬副縣長啊,不愧是給你爸爸當過警衛員,這個作風,就跟你爸爸一模一樣啊!
你爸當年當廠長,就是這個樣子,從來都沒讓我感覺到他是大官。
咱們住着鄰居,有時候你們家裡你媽做好吃的,他就隔着隔牆喊,二媳婦,帶着你老頭和你那倆丫頭,過來吃好吃的!我那口子面皮薄,不好意思過去,抗抗和美美就都早早跑過去了。”
姚遠更不明白了,姚叔他爸爲啥叫姜姨“二媳婦”呢?
姜姨就笑了說:“我叫劉淑芬,你媽叫廖淑芬,我們倆名兒一樣。你爸比你幽默,可會逗樂呢!我也不知道他啥時候就管我叫二媳婦了,然後他就叫你媽大媳婦。你媽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爸在我心裡呀,就是個大哥哥,很會關心人。我從來就沒想過,他是個大官兒。”
說起這些的時候,姜姨眼裡就有了光芒,陷入了深深地回憶裡。
她說:“那時候啊,我們過的就跟一家人一樣,經常在一個桌上吃飯。多數時候,是在你們家吃。你爸媽工資高,你家好東西多啊。抗抗爸還經常和你爸喝兩盅。都是軍人出身,有的是話題聊。就是張順才家,也經常在你們家吃。
有時候啊,抗抗爸倔,認死理兒,喝了酒還能和你爸爭個面紅耳赤。第二天醒了酒,他纔想起來你爸是師長、廠長,回頭去跟他認錯。
你爸就說,認啥錯啊,你哪兒錯啦?真理都是爭論出來的。老薑你要這樣,就不像個志願軍戰士,我就再不和你喝酒了!
張順才鬼,知道討好你爸,你爸不喜歡他。可是,也從來沒虧待過他。你們家有好吃的,他就是不過來吃,你爸都會打發你媽給他送過去。
後來,他那麼對待你爸,心裡要不愧疚纔怪!他後來瘋了,說對不起你爸你媽,那纔是真心話,良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