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很奇怪,有些曾經那麼想要珍視的東西,當時總是害怕失去,如今卻多麼想要捨棄。
唐千夙走在回井宿院的路上,夜空一片晴朗,從她剛進入九重門開始就覺得這個地方有種熟悉感,她好像在這裡呆過。
這長廊着院落,總是依稀能看見有記憶從腦海之中流過……
唐小四。
唐小四,你想我不想?
想我不想……
唐千夙閉上眼睛,這九重門或許住着兩個不願意消散的魂魄,守在他們發生故事的地方,不斷地重複當年做過的事說過的話。
所以她纔會無端地,從能聽見一些不屬於她的對白。
“唐姑娘。”宋昕兒提着一罈酒走到了唐千夙跟前,打斷了唐千夙的思路。
“昕兒。”或許是出於愛屋及烏這一類的感情,唐千夙看到昕兒也覺憐惜,“這麼晚還不休息?”
“在等姑娘。”
唐千夙看她手裡的酒:“找我喝酒?”
“姑娘能賞臉嗎?”
“外邊太冷,我們進屋吧。”
兩人面對面而坐,宋昕兒給她倒上了酒,不含糊舉杯:“這一杯我敬唐姑娘。”
唐千夙端起酒杯與她碰了杯,喝下,看宋昕兒一口氣將杯中酒飲盡,她也幹了。
宋昕兒又給她將就斟滿:“這一杯……”
“有話便說,你我不是需要用酒開場的人。”
宋昕兒看着她須臾,放下酒杯垂下眼眸看着杯中酒須臾,笑了笑:“寶哥今天跟我說了,要娶我。”
“這是好事。”
“他還說你希望我們能遠離戰事,開始新的生活。”
唐千夙點頭。
宋昕兒無奈笑了:“姑娘覺得寶哥真捨得離開嗎?”
“終歸要有舍纔有得,李卓寶已經因爲戰爭離開過你,這一次至少得讓他有不一樣的選擇,我不希望他留下遺憾。”
宋昕兒垂眸不語。
唐千夙問:“昕兒你有疑慮?”
宋昕兒擡起頭看向她,目光微微帶着鋒芒:“我想跟他在一起,但也想要報仇。”
報仇?
“你之前說逆空是你的仇人。”
“……是。”
“你若信得過我,這個仇我替你報。”
“……”
她替她報?看着唐千夙波瀾不驚的臉龐,宋昕兒微微笑了起來:“以前我不知道寶哥爲何如此忠誠於你,如今大概知道原因了。說實在的,其實寶哥現在的身手並不算頂級的高手,千夜國或九重門之中不乏有比他更強的人,姑娘爲何偏偏懸賞他?”
“我沒有選,只是遇見。”
“唐姑娘來九重門的目的真的只是滅魔嗎?”宋昕兒目光精明。
李卓寶那人雖然對她百依百順,但關於唐千夙真正的目的,他卻從來不跟她說。
“昕兒爲何要這麼問?”
“沒有,只是覺得姑娘心思重,好像心裡藏着什麼不開心的事。”看到唐千夙微微挑眉,顯然她不喜歡被這樣的試探,昕兒改口說道,“其實或許是因爲我心思重,所以看誰都這樣。”
唐千夙笑了笑,不說話。
宋昕兒自己端起酒喝了起來:“寶哥跟我說成親的時候,我其實是很開心的,但他跟十年前一模一樣,但是我已是朱顏辭鏡容顏不再,甚至還跟別的男人成過親有過孩子,我不敢答應……”
“你知道寶哥並不介意這些。”
“但是我介意,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宋昕兒笑着看起來像哭,“在這兒我也不知道跟誰說說心裡話,姑娘不嫌棄就陪我喝幾杯吧。今天我來找你其實是高興,可又有點嫉妒你的,你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她在做的是她自己喜歡做的事嗎?唐千夙喝酒,不回答。她好像已經失去了跟人聊天的能力,心裡的事就放在心裡。
“唐姑娘,你以前有喜歡過的人嗎?”
……“師父,靈兒長大以後變成很好的姑娘,就做你的新娘可好?
……“我會很喜歡師父,只會待你好,永遠只待你好。”
“沒有。”唐千夙喝酒。
“沒有?唐姑娘不是喜歡夜帝嗎?”
鳳緋夜?
唐千夙看向她,也不否認只是反問:“你不是說以前嗎?”
“呵呵……”宋昕兒拍拍腦袋,“對,我說的是以前。既然姑娘跟夜帝交好爲何還要來九重門滅魔?安安心心當皇后不挺好的嗎?”
“李卓寶確實挺好的,你應該安安心心跟他過日子,他是個不會辜負你的人。”
宋昕兒在試探她心裡的事,唐千夙的記憶卻如同緊閉河蚌如何都撬不開。她將杯中的酒飲盡。
“我跟他說了,等我報了仇就嫁給他。”
她這麼說,唐千夙也不勸。
“一個決定一個結果,關於感情你們做什麼決定我都不會反對,但希望這個選擇你不後悔。”
是,或許只要她願意,李卓寶會帶着她去過平靜的生活,但是……她心中有不放下的仇恨呢。
宋昕兒看着唐千夙須臾,微微笑了起來:“姑娘如此爲我們費心,感激不盡。時候不早了,姑娘早點休息吧。”
宋昕兒放下酒杯離開了井宿院。
唐千夙看那離去的背影,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故事,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宋昕兒羨慕她?她何嘗不羨慕宋昕兒呢?
平凡的人,不平凡的愛,如此平凡又不平凡的白頭偕老,多麼好的開始與結束。
唐千夙端起桌上的酒,自顧喝了起來。
走出井宿院的宋昕兒忽而彎起嘴角,眼裡閃過一絲暗紅的光芒,唐千夙你千防萬防,可萬萬沒想到她在酒裡動了手腳吧?
當然,她不會笨到去下毒這麼自掘墳墓的事,而是在她的酒裡滴了自己的血,如此……
“昕兒,你怎麼在這兒?”李卓寶跑了過來。
宋昕兒眼睛的紅光瞬間熄滅,看着李卓寶笑容單薄:“我去找姑娘說說話。”
“都……說了什麼?”其實他猜的到一些,是關於他與她的事。
宋昕兒看着他,目光溫和又飽含歉意:“你真不知道我說了什麼?”
“我是不是把你逼得太緊了?”
宋昕兒看着李卓寶,這個不過普普通通的男人,身上卻又種讓她愛不釋手的
忽而抱住他輕輕依偎在他懷中,吸取這男人胸膛裡的溫度:“寶哥,你真的很溫暖。”
李卓寶擁住懷裡的人:“那你就答應我了好不好,昕兒。”
“再給我一些時間,寶哥,等我報了仇,我什麼都依你,好不好?”
“唉……”他還能說什麼的,她應該知道他是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拒絕她,“我你知道我沒辦法拒絕你,但是昕兒我想讓你幸福。”
宋昕兒深呼吸,依偎在他懷裡,說實話她如何不貪戀着溫暖的懷抱?
“寶哥,你爲什麼喜歡我?”
“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就是心裡總是惦記她,沒有理由。“因爲我是李卓寶,你是宋昕兒。”
“……”
這個理由讓宋昕兒微微皺眉,很快她又笑着反問:“那如果我不是宋昕兒呢?”
不是昕兒?她的意思是說如果她不叫宋昕兒?李卓寶低頭看着她,滿臉的寵溺:“我就是喜歡你,不管你叫什麼名字。”
如此,她也不辯駁了吧。
不管她是誰,但只要他是李卓寶就可以不是嗎?不管他要的是什麼,但她要的就是這個男人的真心。
只有這樣的男人才會讓她覺得溫暖啊。
兩人有溫存了一會,李卓寶放開了她說道:“昕兒,你先回去,我去找姑娘說會兒話。”
“不行。”
宋昕兒將他拉住,他不解看着她,她笑着說,“我剛纔什麼都唐姑娘說了,她喝了一些酒,已經睡下了。”
“可裡邊燈還亮着呢。”
“李卓寶!”
他還非要見唐千夙不可?
看她沉下臉來,李卓寶討好地笑了笑:“知道了,我不進去了,咱們回去吧。”
“你啊。”
她說着便率先離去,李卓寶回頭看了井宿院一眼,跑着跟上了她牽起了她的手。宋昕兒嘴角慢慢彎起來。
李卓寶看着宋昕兒睡下之後便離開了她的房間。
聽到他的腳部遠去,宋昕兒慢慢睜開了眼。
瞳孔在昏暗之中發出暗暗的紅光,隨即嘴角一勾,慢慢起身。
夜闌人靜,宋昕兒步伐輕盈朝着井宿院悄無聲息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