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瑤沉吟了一下,瞥了眼後方的男子,問:“你說的人,是他麼?”
少女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身後年輕男子一愕,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和徐四哥只是從小到大的玩伴。”
墨瑤點點頭表示理解,她剛剛就注意到了,那姓徐的年輕男子一直用一種帶着關切、愛慕、又尊敬的複雜眼神看着這個少女,他雖愛慕着這個少女,但他這樣拘謹恭敬,絕不是少女口中瀟灑不羈的那個人。
少女似乎想通了什麼,她愉快的對墨瑤說:“謝謝姐姐,雖然我現在還不能馬上下定決心,但至少我不會再一味的等下去了。我平時都是在家裡,很少能出門,自然交不到什麼朋友,今天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真希望可以和你成爲朋友。我叫憐兒,姐姐你呢?”
墨瑤只微微笑道:“我叫墨瑤。”
憐兒一愣,隨即有些詫異的問:“你就是,天下第一才女?”
墨瑤淡淡一笑,“虛名而已,早已是過去的事了。”
憐兒笑道:“天下第一才女與涼國公世子緣定三生,聖上恩旨賜婚,終成眷屬。你們已經是全京城最浪漫的神仙眷侶了。”
墨瑤的神色變得愈加柔和,夜色之下,更顯美豔。她臉色微紅,輕聲道:“我們還未正式成婚……”
憐兒抱着膝蓋有些羨慕看着墨瑤,道:“那有什麼,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又有皇上的聖旨,成親是早晚的事啊。真好,你們能這樣坦然的在一起。”
墨瑤眼波流動,淺笑道:“憐兒姑娘,我看的出來,你很喜歡那個人。若是真如你所說,他也是值得你喜歡的人。我雖然不能預知未來,但卻真心希望你們會有好的未來。”
憐兒的臉驀地紅透,低頭道:“喜、喜歡什麼的……我只是……”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還是小聲說:“謝謝你,墨瑤姐姐。”
兩個年齡相近的少女在這一晚互相敞開心扉,並非交情匪淺,只因奇妙的緣分。
“小姐,小姐,該回去了。再晚,徐四爺也沒法跟老爺交代了。”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後方喚着憐兒。
憐兒稍稍嘆了口氣,應了聲:“就來。”
墨瑤起身,又笑着將憐兒拉起來,道:“回去吧,別讓令尊等急了。我也要回去了,想必家裡也在着急了。”她淡淡的瞥了眼不遠處樹下的陰影。
那陰影微微一動,楚信從後面閃了出來。
臉上的傷疤依舊清晰,但他的笑容卻是溫暖,他訕訕一笑,道:“義父不放心你,才叫我偷偷跟着的……弟妹,該回去了。”
墨瑤心中一暖,聽話的點頭。
憐兒對楚信點頭示意,向墨瑤告別道:“墨瑤姐姐,日後,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到那時,我想我一定已經解開了心中的疑問。”
墨瑤點頭,道:“好,希望你和他一切順遂。”
奇妙的緣分將沒有交集的人牽到一起,讓已存在的羈絆越來越深。
這一年的上元節有稀稀落落的雪花飄落人間,京城如此、西北如此、北平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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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二十二年二月,朱元璋再次詢問解縉對於與曹尚書之女婚事的想法,這一次,解縉同意了。
意料之中,並無驚喜。
於是老皇帝下旨,將禮部尚書曹萱之女曹貞指婚給翰林院學士解縉,同年四月完婚,解縉官晉詹士府少詹事。
妥善安置瞭解縉,朱元璋又將目光放到了藍玉身上。
他面前擺着一份奏摺,是左軍都督府右都督李景隆彈劾左都督藍玉的奏摺。內容是任人唯親,安插親信。
朱元璋並沒有輕信李景隆的話,而是派出蔣瓛暗訪。
“陛下,涼國公安排自己的兩名義子紀綱和楚信做驍騎右衛和龍虎衛的指揮同知。此二人各有所長,紀綱出身市井,武藝一般,但性格沉穩異常,城府頗深;楚信是前元舊臣之子,武藝高強,足智多謀。”
朱元璋靜靜聽着蔣瓛的彙報,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
兩個年輕人都是人才,慢慢培養將來都是太子的重臣。
但藍玉卻不得不防……
於是,同年四月,朱元璋下旨,涼國公藍玉奉旨赴四川督修城池,即日啓程,無召不得還京。
而原本在藍家軍驍騎衛做指揮同知的楚信則被遠調去了燕山衛,在燕王朱棣的管轄內任職。
藍家的人除了紀綱,紛紛被派赴了外職,遠離朝堂權力中心,左軍都督府的平衡,開始傾向於李景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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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涼國公府宣旨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本人。雖然不知道皇帝爲何讓太子親自去宣旨,但總之,這種對藍家的特殊待遇還是讓很多人眼熱。
剛接到聖旨的藍玉顯然很難以接受,自從他接手左軍都督府後,一直把重點放在研究和整理京衛的佈防上,這半年來,他調動人事、訓練軍隊已頗見成效,他實在不懂爲何皇上會在這種時候把自己調去修城牆。
在藍玉看來,自己佈置的京衛防備是完美的,而且他認爲皇帝一定會需要自己。
事實上,他也想對了一半。
皇帝確實需要他對京衛佈防的研究成果,但是否需要他就不一定了。
在朱元璋看來,藍玉設計出了防衛分佈圖,但不一定需要藍玉去坐鎮指揮,指揮這種活,任何一個將軍都可以去做,不一定非得是你藍玉。
太子朱標顯然明白藍玉的鬱悶,他安撫道:“涼國公,蜀中一向民風彪悍,諸多民族盤踞,城池固防一事是重中之重,父皇慎重抉擇,還是該由你親自前去他才能放心。”
雖然明白太子是在安慰自己,可這種活,幹好了沒人會表揚,幹壞了一定會倒黴,會有人想去纔怪。
但人家堂堂儲君好言好語的規勸自己,要是再鬧彆扭也顯得太不知好歹了……於是藍玉只得苦笑道:“多謝太子殿下開解……只是,京衛佈防還望太子殿下多多提醒皇上……而且,左軍都督府……”
他的話還沒說完,朱標已接過話鋒:“涼國公放心,有孤在一天,左軍都督府就必然不會被李景隆掌握的。況且,父皇英明神武,洞若觀火,必然清楚李景隆的本事,絕不會放任他禍害全軍的。”
藍玉微微嘆了口氣,對太子行禮道:“多謝太子殿下……殿下,臣此去川蜀不知何日歸來,朝中諸事,望殿下自行珍重。”
藍玉畢竟同太子有姻親的關係,朱標能感覺到他話語中的擔憂,也不禁動容,用僅有過幾次的稱呼對藍玉道:“舅舅放心,孤明白。”
藍玉心中一動,又囑咐道:“如今成年的藩王們在封地各自籌謀,盤根錯節,殿下自己也要多多留心,骨肉親情雖是重要,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他頓了頓,卻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尤其是四王爺,臣與他在戰場上有過幾次接觸,四王爺無論是才華還是在封地的呼聲都實在不得不……”
“舅舅多心了!”朱標出言打斷藍玉的話,他細眉微皺,只道:“四弟是孤的親弟弟,又從小一同在母后身邊長大,手足之情甚篤,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爲孤的敵人的。”
藍玉怔了怔,他已感覺到朱標的不快,雖然心中擔憂,但也知不能再說下去了。他在心裡嘆了口氣,道:“是臣多心了,殿下只當臣多嘴,心中有着些許警醒也罷。”
朱標只是點點頭,道:“此去川蜀,舅舅一路珍重。”
就這樣,滿腔熱血抱負的涼國公藍玉,不得不放下京衛佈防的研究和訓練,啓程奔赴四川,督修城池。與他一同出發的,還有以養病爲由準備遷回別院居住的藍沁,當然,這個“藍沁”是晨歌,她的真正目的地是西北。
朱元璋不是不懂藍玉的抱負,但他現在不需要這種抱負。
皇帝需要將軍們的抱負時,就會給他們機會;當皇帝不需要的時候,就會打壓他們。
制衡,做帝王,就一定要懂得制衡。
朱元璋很喜歡這種感覺,自己是棋手,所有人都是棋子,在這盤棋裡,只有一個勝利者,那就是他自己。
永遠也不會有別人。
一個孤獨的棋手,原本有一個懂得自己的人,但她已經去世了,留下自己一個人,面對整個世界。
朱元璋有很多女人,但他善於逢場作戲,卻不再善於推心置腹,因爲他的心,今生只給了唯一一個女人,他的妻子,馬皇后。
於兒女上,他有太多的子女,導致他對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沒有時間和心思去給予一個父親應付出的愛,除了太子朱標和九公主憐香。
他給了太子最多的關注,給了憐香最大的關懷。
他不會輕易滿足任何兒女的請求,如果那請求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但會無條件包容憐香的所有任性,即便他也會爲她偶爾的任性感到苦惱。
比如現在——
朱元璋收到了四皇子朱棣請求在八月入京祭祀先皇后的奏摺,但這與他一貫堅持的‘藩王盡心治理封地、不得輕易入京’的政策相左,所以他決定駁回。
與此同時,九公主憐香跑來請求去北平找四皇兄,朱元璋無奈又寵溺的拉着她的手說:“才四月,太早了吧?你不是每次都要在你四哥那裡過中秋麼?”
憐香搖着朱元璋的胳膊,撒嬌道:“聽四哥說北平四月的氣候和景色最是怡人,兒臣現在就想去。”
自小懂事的女兒難得撒一次嬌,朱元璋實在經不住她磨,只得道:“那朕讓允傑陪你同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憐香嘟了嘟嘴道:“不要,父皇還是像往常一樣,派幾個護衛給我就好了。”
朱元璋奇道:“你不是喜歡和他一起麼?”
“我和徐四哥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可是,徐四哥是個悶葫蘆,太規矩了些,只會一味順着我……他和我在一起還是把我當公主,好沒意思。”
朱元璋無奈笑道:“你本來就是公主,他守着規矩是應該的。”
憐香眼珠一轉,繼續撒嬌,道:“父皇~~父皇~~~父皇就依了兒臣吧,好不好啊!”
朱元璋寵溺的笑,心裡卻在盤算其他事情。朱棣的奏摺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是時候該爲太子進一步打算了。
見朱元璋陷入沉默,憐香便沒有再催促,只是一邊安靜的等着,一邊輕柔的爲父親按着太陽穴。她懂得何時可以撒嬌耍賴,何時該安靜陪伴,她的體貼孝順也是朱元璋如此疼愛她的一部分原因。
確定了心裡的想法,朱元璋漸漸感覺到女兒輕柔的動作,他滿足的一笑,道:“憐兒,朕決定讓你皇兄替朕去巡邊,途中會經過北平,你與他一同去吧。”
“巡邊?皇兄這下可開心了,可以去很多地方。”
朱元璋嗤的一笑,道:“就你想着玩,巡邊可不是去玩兒的,是要代朕看看邊境百姓的生活,體察民情。憐兒,朕這裡還有一封密旨,是給你四哥的,你拿去交給他。”
憐香歪着頭問道:“父皇要我當信差麼?那……我可以在北平多住些日子麼?”
朱元璋忍俊不禁,只得點頭道:“這個自然。”
憐香笑着對父親屈膝一揖,道:“多謝父皇!父皇最好了!”
次日一早,皇帝下旨,太子朱標奉旨北上巡邊,魏國公徐允恭隨行。由於憐香身爲公主,對外不宜宣揚,於是聖旨中便沒有提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