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衙。
西斜的陽光如血般照耀在衙門的牆頭屋頂,使原來肅穆的所在變得生動而鮮活起來。
若是平常時候,到了此時,便會有不少人收拾好一切準備離開了。但今日,衙門上下人等卻依然各自忙碌着手邊的活計,沒一個急着離開的。因爲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與往常不同,知府大人可還要去見個要緊人物呢。
雖然于謙這位朝中高官與衙門裡的人有着難以觸及的距離,但上有所好,做下屬的總是要巴結討好一番的,哪怕是裝,也得裝作用心的模樣。所以這幾日他們不但把碼頭那裡的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了,今日更是遲遲等在這兒,只等到時候和康思川一道前往碼頭迎接沿運河水路而來的於大人。
這時,一名模樣精幹的漢子急步走進了府衙大門,裡面正等候着的不少人都把目光落了過去,難道是於大人已經到了?不過他們的話卻沒能問出口,因爲這位的臉色看上去頗有些凝重,似乎是有什麼緊要之事需要稟報,甚至連和身邊的那些衙門中人都不打上一個招呼。
“這人是誰,好大的架子。”直等此人直朝着二堂而去,纔有幾名府衙差役和書吏一臉不快和詫異地問了一句。
“他是錦衣衛的人。”有人很快就認出了來人身份,小聲回了一句:“看着似乎情況有些不對哪。”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漢子已經直入二堂,來到了康思川的公房門前。他也不去留意康知府尚在處理公務,便抱了下拳:“康大人。”
“嗯?原來是季總旗,可是碼頭那裡出了什麼岔子麼?”一見這位突然趕來,康思川的心便是一跳,趕緊問道。
因爲于謙身份不一般,爲了他的安全考慮,康思川這次不但動用了府衙和蘇州衛所的官兵,甚至連錦衣衛在蘇州的人手都給請動了。而他們在做的,就是喬裝成尋常百姓,探查碼頭周圍的情況了。
季總旗這才走進屋裡,沉聲稟報道:“咱們兄弟今日查到碼頭附近一處客棧裡來了一羣身份不明的客人,他們都是體格健壯的漢子,而且隨身也沒帶什麼貨物,更不像是讀書人,覺着有些可疑,所以……”
“竟有此事?”康思川的心頭更是一緊:“那就把他們拿下再說,如今於大人就要到了,可不能有半點差池。”
“小人知道,我們百戶大人已經作下吩咐了。只是爲防拿錯了人,還需要你們府衙派人過去照看着一下,不然又會給人留下話柄。”季總旗這才說明了自己此來的目的所在。
如今的錦衣衛雖然投靠了王振一黨,但其勢力卻還不大,尤其是外派之人,更不敢隨意亂來了。康思川也明白這一點,便是一笑:“這是自然,你們也是幫我府衙做事嘛。這樣吧,本官就讓……”他想叫某個下屬官員過去,但話說到一半,卻又愣住了。
因爲派誰過去都似乎有些不那麼妥當,畢竟去碼頭迎接于謙是樁好事,而一旦發現客棧那裡捉錯了人,卻是要擔責的。遲疑了一會兒後,他才點了名道:“本官讓陸先生帶幾個人隨你一起過去看個究竟吧。”
季總旗可不會在意對方差出的是什麼人,只要是府衙裡的就行,便點頭道:“如此最好不過。不過還請快些,我百戶大人已準備動手了。”
“來人,去把陸先生請來。”康思川笑了一下,這才叫過一名隨從吩咐道。
很快地,也一直候在衙門裡的陸縝就趕了過去,聽了意思後,他也沒有推辭,當即就跟了季總旗往碼頭那邊而去。他無官無職的,也不需要什麼功勞不功勞的,所以在此事上倒是最合適的一個人選了。
趕了一程後,一行人終於來到了離碼頭不過裡許之隔的一條長街之上。
這條長街若是擺在尋常時候,哪怕現在已是傍晚時分,依然會很是熱鬧。因爲不但有碼頭上的各種苦力船伕之類的會趁近在此尋些吃食,而且還有不少漁夫會把今日新打上的魚蝦拿到這裡來售賣,這自然就能引來不少蘇州當地的百姓前來購買,從而讓整條長街總是顯得熱熱鬧鬧的。
但今日,這條街上卻有些空蕩蕩的,只有少量行人打此經過,而且個個還腳步匆忙,都不見半點停留。這自然是因爲府衙之前就傳下令來,淨了這條長街,以確保碼頭那邊的安穩了。
陸縝也沒有太多的感慨,就隨着季總旗直接來到了位於長街中間位置的一座還算有些規模的客棧跟前。
此時,客棧的前後門都已被一羣穿着普通,卻殺氣騰騰的漢子們給包圍了起來。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漢一見季總旗帶了人回來,便只衝陸縝微一點頭,把手一揮下達了進去的命令。
衆錦衣衛早已蓄勢待發,一見這命令,頓時就衝進了客棧。裡面的夥計和掌櫃剛想過來問聲究竟,就已被當先之人按倒在地。而其他人,則迅速撲向了二樓的客房,都不見半點遲疑的,便已撞開了其中的幾處房門。
陸縝直到他們上了樓去,才施施然地走進了客棧,衝面色陣青陣白的掌櫃的一笑道:“不要擔心,只是衙門捉拿可疑之人罷了。”
一聽這話,掌櫃的方纔略略舒了口氣,但臉色依然沒有好看太多。畢竟若真查出客人有什麼問題,他這客棧的責任也自不小。
上面很快就傳來了一陣打鬥聲,顯然對方是不會那麼容易就束手就擒的。不過這場打鬥並沒有持續太久,上去的錦衣衛都是蘇州這邊最精銳的,而且還配備了幾架弩機,又是猝然襲擊,自然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正思忖下,季總旗卻臉色有些沉鬱地走了下來:“陸先生,還請你上去說話。”
“嗯?”陸縝略有些詫異地看了對方一眼,莫非真抓錯人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用裝出這麼副難受的模樣來啊。
不過陸縝也沒細問,便沿着樓梯走了上去,轉過彎來,便來到了其中一處客房門前。在往裡一看之後,陸縝的眉頭就是一皺,因爲裡面的情形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本該氣勢凌人,將這些可疑住客拿下的錦衣衛此時居然都退在一邊,而那名錦衣衛百戶更是低頭站在一名面色陰沉的男子跟前,一副賠罪的模樣。
這實在太也古怪了些。即便如今錦衣衛式微,可也沒落魄到拿錯了人竟要認錯的地步哪。除非對方的身份是讓他們極度忌憚,莫非……
“陸先生,你來得正好,你來和這位時百戶解釋一下吧,我們確實是出於安全考慮,才冒犯了他們的。”錦衣衛鍾百戶一見陸縝到來,趕緊求助也似的開口道。
陸縝仔細打量了面前這個時百戶幾眼,這纔開口道:“不知這位百戶大人是哪個衙門的?”
“我是京城東廠的,這次來蘇州有要務在身!”這位有些倨傲地報出了自己的身份,還輕蔑地掃了陸縝一眼。
果然……能叫錦衣衛突然如此束手束腳的,這天下間也就東廠可以輕易辦到了。真是沒想到,最後被錦衣衛盯上的可疑之人,居然會是東廠的番子。
陸縝的腦子轉得極快,只一愣,便笑着拱手:“原來是東廠上差,那這事兒就好說得多了。錦衣衛這些兄弟也是受我府衙所託,這才得罪了各位,還望你們莫要見怪纔好。”
“哼,你們無緣無故突然殺進來,還傷了我幾個兄弟,難道一句不知情就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麼?”時百戶揚着頭說道。
聽他這麼說來,錦衣衛那些人心裡更不是滋味兒,但又不好發作,只能看向了陸縝。而後者則在略一沉默後道:“若是尋常之事,錦衣衛這麼做確實有些不該。不過,今日是爲了確保于謙於大人的安危纔有所得罪,若是時百戶非要糾纏,那我們府衙就只能如實向朝廷稟奏了。我想,以陛下之聖明,應該也是可以體諒鍾百戶和各位錦衣衛兄弟的。
“何況,你們東廠突然來到我蘇州地界也不曾知會一聲,再加上行蹤詭異,難道就不值得關注麼?卻不知各位來此身負何職哪?”陸縝卻不給對方任何面子,直接就問了過去。
這等強硬的態度,很是讓時百戶有些吃驚。而更讓他有些無法招架的,是陸縝追問自己來意的話語,自己帶人此番來蘇州可是爲了機密大事,斷不能讓人察覺。要是蘇州府衙真個把這事兒給報了上去,可就不好交代了。
無奈之下,時百戶只得退讓:“罷了,今日看在蘇州府的面子上,就不計較了。不過你們今後可別再來招惹我們。”
直到退出客棧,鍾百戶才終於鬆了口氣:“多謝陸先生出言爲我等說話。”
“好說,在下也不過是儘自己的本分罷了。”陸縝口裡謙讓着,心裡卻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安,這些東廠之人的來意似乎有些問題哪。
而就在這時,與他們所在處還隔了段距離的運河碼頭處傳來了一陣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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