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溪煙緊緊握住繮繩,水眸輕輕眯起,眼神緊緊盯着前方,胯下駿馬撒蹄狂奔,快如閃電。
前世的時候,她最喜歡的便是馬術,所以才練就了這麼一身騎馬的好本事,翻山涉灘,都沒有什麼問題。
她的技巧很好,可以讓胯下之馬不怒而狂奔,漸漸地將其它人落在了後邊。
後邊的男子們被一個女子落下這麼一大截距離自然不甘,但是無論如何卻是追不上,只能看到前方的羅裙與青絲在夜色下張揚糾纏。
美人策馬,不得不說是一件難得的美景。
這三十里路說上不長,但是卻是極其難走,不光要涉過一個淺灘,更還要穿過一個黑樹林,隨後便是崎嶇不平的山路。她之前在各種遊記上見到了這裡的記載,邊想着都說蜀道難,這呂梁山,似乎也不當仁不讓。
策馬穿過那黑樹林的時候,華溪煙的身形慢了下來。樹林中煙霧繚繞,前方似是有光,但那光又有些朦朦朧朧,光怪陸離,加之馬蹄踏在地面落葉之上發出的“沙沙”聲響,更是恐怖了幾分。
“風吟?”華溪煙忍不住低聲喚了一句。
“回小姐,屬下在!”
聽到風吟的回答,華溪煙安心了不少。
她是膽大沒錯,但是在這般漆黑的環境中行走,還是有些心驚膽戰。
“小心戒備。”不知道是不是華溪煙的錯覺,她老是覺得有些心慌。
“是!”風吟答道,語氣鏗鏘,給人一種無比信服的力度。
足足有一刻鐘,華溪煙才從那黑樹林中穿了出來。她身上的羅裙已經被露水浸溼,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滿頭的烏髮也佔了些水汽,貼在臉上,更顯得她面容白皙,小巧精緻。
身後那些人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據說這黑樹林有好幾條路可以通往呂梁山,所以她並不在乎自己走的是哪一條,只要能到便好。
忽然,小跑着的駿馬忽然嘶鳴一聲,前蹄驀地跪倒,華溪煙猝不及防,從馬上栽了下去。
有破空之聲傳來,華溪煙便覺得雙肩一緊,眼看就要摔落在地面,又被人硬生生地拎了起來。
“小姐,冒犯了!”風吟冷峻的面容在月光下多了幾分凌厲之氣,有些蒼白的脣更是堅毅地抿着,神色警惕。
風吟帶着華溪煙剛剛落在地上,便見到一張大網鋪天蓋地地罩了下來,風吟急忙揮劍阻擋,不料那網卻是金剛不壞之材,那極爲鋒利的寶劍砍上去,竟然沒有絲毫損壞。
風吟面色一僵,下意識地便將華溪煙推了出去,自己卻避猶不及,被那大網生生罩住。
華溪煙身子抵在後邊的一棵樹上才堪堪穩住身形,還不待她喘息片刻,便看見四下冒出許多黑衣人,舉着寒光粼粼的劍朝她而來。
“保護小姐!”封印大吼一聲,隱隱有衣袍獵獵的聲音傳來,華溪煙擡頭,便看到一衆人出現,和剛纔那一羣人廝打起來。
是文宣侯府的暗衛。
那一波黑衣人不停地有人朝着華溪煙舉劍刺來,一衆暗衛於是將華溪煙圍在中間,形成一個圓,密不透風,堅不可摧。
風吟想從那網中出來,掙扎許久卻是無可奈何,舉劍看了半天,那大網卻是半絲損傷都沒有。
有人朝着風吟而去,似乎是看出了他是暗衛首領一般,要將他置諸死地。風吟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在網中與網外之人格鬥起來,但是畢竟受了束縛,不多時身上便掛了彩。
文宣侯府暗衛的本事華溪煙自然清楚得很,否則當初也不會將她從華府中帶出來而不被雲祁的人察覺。但是這次她卻是看得出,來人不必文宣侯府的暗衛差半分,甚至還隱隱在其之上。
好在文宣侯府暗衛合作能力較強,擺出一個陣型之後威力愈發地大了幾分,和那一衆黑衣人相互糾纏,誰也沾不得半分便宜。
四周不斷地有人冒出來,但是卻是對方陣營中的人,局勢隱隱出現一邊倒得傾向。
她開始問道了血腥味,並且越來越濃。她可以聽到刀劍劃破皮肉的聲音,在這夜色中極爲駭人,卻又令人心驚膽戰,她聽得到喊叫聲,喘息聲,低語聲,但是唯獨聽不到通呼聲。
身爲暗衛最堅韌的便是心性,華溪煙相信,就算是到了最後一刻,他們可以倒下,但是絕對不會發出任何痛呼或者求饒的聲音。
那是他們身爲暗衛的尊嚴。
時間一點點過去,雙方打鬥之人已經出現了疲態。但是對方還是不停地有人加入,文宣侯府的暗衛們愈發地吃力起來。
血光飛濺,濺到了華溪煙素色的衣襬上,甚至是濺到了她素淨的臉龐上,她伸手摸了摸,許是因爲糊了眼睛,整個夜色頃刻間都成爲了鮮紅的顏色。
暗衛們身上玄色衣物的顏色更深了,殺手們唯一露出來的眼睛似乎也成了紅色,狠辣可怖,甚至是秋日夜晚山間的霧氣,也成了片片血霧。
暗衛中的一人倒下,堅不可摧的陣法出了一個缺口,那些殺手們便勢如破竹,以此爲突破口,朝着華溪煙砍來。
暗衛們趕緊變化陣法,再次將華溪煙包圍起來,但是倉皇之中還是出了差錯,被那殺手尋到一個時入口,竟華溪煙擡頭,便看到一柄閃着寒光的劍朝着自己劈頭蓋臉而來。
她的瞳孔放大,她幾乎可以看得清上邊還未凝固的血珠,不知是誰的,悽豔美絕。
華溪煙後退幾步,但是終究還是快不過那劍法。她忽然間感受到,原來所謂的死亡,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情。
她好像已經感受到了那凌冽的劍氣,足以將她劈成兩半。透過那劍面,她看到了暗衛們驚慌的神色,看到了風吟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破碎而出的慌亂,看到了那月光籠罩的世界全部被鮮血浸染,成了滿滿的鮮紅之色。
忽然間,不知道是誰推了她一把,力氣極大,她一個不穩坐到地上,隨即——
那人被劈成了兩半。
這不是她在前世看到的魔術,而是真正的,從頭到腳,將一個人,活活劈開。
她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甚至連他的長相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便是他是文宣侯府的暗衛,聽了主子的命令前來保護她,拼盡全力保護他。
人命輕賤,她第一次有了這般深刻的體會。
其它的暗衛奮勇而來,將她圍在中間。她只是呆愣愣地,一動不動地看着那成了兩半的屍體,神色木然而莫名。
她的暗衛不停地倒下去,甚至是網中的風吟,都有些堅持不住,但是他們都在盡全力支撐着,頑強抵抗着。
她可以看到他們的虎口逐漸滲出鮮血——是由於握劍的力道太重而撕裂滲出的鮮血。華溪煙從來沒有這把憤恨過,在這個有着內力這般神奇東西的世界裡,她居然不動武,半分都不懂。
“你們走吧!”華溪煙忽然清淡開口,朝着那一些人下了命令。
那羣暗衛恍若未聞,手下的動作並沒有遲疑半分,刺、擋、進、退,一系列動作,似乎是已經麻木,只知道廝殺,廝殺,再廝殺。
“你們回侯府去吧!”華溪煙忽然站起了身,清冷的嗓音在這夜色中極爲冷寂。
夜風拂起她的長髮,將她有些蒼白的面孔顯露無疑。她的臉上沒有多少驚慌與害怕,大多數的,都是悲憫與憐惜。
瑟瑟的風將她的聲音吹散,顯得極爲飄渺,尾音顫顫而急不可尋:“你們這麼多人,沒必要爲我丟了命,回去吧!”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眼睜睜地看着一個鮮活的人爲了救她被活生生地劈成兩半,她憑什麼?憑什麼!
那羣人本來就是衝着她來的,她憑什麼要這一羣人爲她送命?
“小姐!”忽然傳來一聲喊聲,華溪煙身子一震,轉頭看向了網中的風吟。
他依舊動彈不得,但是他周邊幾名殺手已經死透。他以劍撐地,搖搖晃晃地站着,拿一種哀求的、悲徹的目光看着她,隨後,竟然緩緩下滑,朝着她跪倒在地。
華溪煙腦子哄地一聲,這八尺有餘的男兒,在一衆廝殺中屹立不倒的男兒,就這麼跪下了。
“侯爺將吾等交於小姐,小姐便是吾主,豈有棄主而逃之理?若非要如此,那吾等也只好以死謝罪,全了小姐心意,也全了自己使命。”
雖說因爲傷勢,封印的聲音有些虛弱,但是卻是憑的堅定。華溪菸絲毫不在意,只要她點一個頭,那柄劍,便會橫在他脖子上,結束他的生命。
生平第一次,華溪煙竟是這般地無力。
親眼目睹這些人一個個死去,卻是無能爲力,比見到華府闔府的死屍之後,還要無力。
暗衛們逐漸倒下,最後只剩下幾個還在苦苦支撐着。
忽然,不遠處寒光一閃,華溪煙擡眸望去,便見光芒點點,不由得勾出一抹苦笑,極爲哀慼。
下一刻,無數長劍朝着她們的方向而來,那一衆殺手趕忙退去,只留她一衆人,做箭靶。
成百上千的劍,無論如何都躲不過了。
華溪煙微微低頭,掩下眸中的神色,等着那箭貫穿自己的身體。
千鈞一髮之際,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陣柔和的清風,卻是將那無數箭雨全部擊落在地,隱隱的松竹香氣透過濃重的血腥味傳入她鼻中。華溪煙身子一震,猛然擡頭,便看到一襲白衣旋身而下,墨發飛揚,面容溫雅,言辭冷冽。
“動我的人,找死?”
這是那一衆殺手聽到的最後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