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這麼久再次回到寧縣，我感覺很多東西都悄然改變了。我下車從村口進去，李嬸一早就在家裡等着我了，看到我進來急忙擁了上來，“佳佳，你可算是來了！”
李嬸將我帶到了家裡，乍一看黑壓壓的一羣人，很多以前有過交集，沒有交集的全都來了。
“佳佳，你媽媽……在那邊！”
李嬸指着那棟單獨隔出來的屋子，是之前我跟外婆的家，後來賣給了李嬸，李嬸家裡修葺了一番，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感覺。
我站在外面，感覺到全身都在發抖，撲面而來的寒氣讓我止住了腳步，我不敢上前去，李嬸一直在我身邊說話，至於在說些什麼其實我都已然聽不清了。
我預想過無數次我跟張雲芝還有宋忠誠之間的了結，我可從未想過竟然是這樣的一種場景。
我站在門口，雙手死死的扣住門框，我感覺我的指甲疼的要命，李嬸的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莫名的哀嘆了一聲。“你媽媽是前天晚上回來的，大半夜的跑回來，站在我家院子外面大喊大叫。我們出去的時候她全身都是血，渾身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我渾身抖了抖，側過身子看李嬸。李嬸的眼底似乎還帶着震驚，大概是覺得這樣的事情是第一次見到吧。“我們說要送她去醫院，可是她不肯，還說一定不要告訴你她在這裡！”
我不解的看着李嬸，李嬸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不過……”李嬸像是想起來什麼似得，急忙掏開衣兜，拿出一樣東西來放置在我手心。
我感覺手心一陣沁涼，卻是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那是一條玉墜，上面的繩子上全是血，玉墜的縫隙中還夾着血。我巍顫顫的看着手心中的玉墜，失控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記得這條玉墜，那是我四歲生日的時候宋忠誠送給我的，上面是我的生肖。那時候我的家庭還很和睦，父母很相愛。那時候宋忠誠花了幾個月的工資給我買的，我還咬在嘴裡傻兮兮的笑。
後來他們離婚，我跟着外婆回到了鄉下，再後來我讀書的時候張雲芝因爲賭錢而欠下了一屁股賬，跟宋忠誠拿不到錢後就來找我，我那時候還很天真的以爲張雲芝是來看我的，可她直接從我脖子上拽下了玉墜，我還記得那條紅繩勒的我脖子後面出了血。
我原本以爲這條玉墜已經被張雲芝給賣了，可我沒想到她竟然會留到現在。
“你媽媽走的時候手裡緊緊的拽着這條玉墜，我看上面的生肖，是你的吧佳佳！”
我點點頭，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我恨張雲芝，我恨她跟宋忠誠一樣無情無義，沒有責任心，我甚至在想着世界上有沒有時光機，我可以倒回去選擇不投生在他們家。
“人死不能復生佳佳，我想你媽媽之所以不想讓我們告訴你，也是怕你傷心難過，雖然李嬸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她畢竟是你親媽，而且她現在已經……”
李嬸牽着
我的手走了進去，“我們不知道把她安置在哪裡，村長說怎麼的也得通知你，上頭也來過人了，說是可能是債主追上門來了，你媽連夜跑回來的。你可能還要去派出所一趟具體瞭解一下情況！”
我被李嬸拉着走進去，我感覺到整個屋子都充滿了血腥的味道，屋子裡很暗，李嬸過去把燈打開的那一瞬間我就站不住了，直接跌坐在地上。
“佳佳！”
李嬸顯然也沒料到我會這樣，急忙過來拉着我起來，李嬸的女兒也進來幫忙扶着我，“佳佳啊，人死不能復生。”
“我知道！”
我聲音有些嘶啞，我感覺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了這麼幾句話，可我現在卻一絲一毫的氣力也使不上來。
我看到張雲芝躺在牀上，臉上依舊沒有了血色，整個人了無生氣。
她的頭髮已經發白了，臉上皺紋密佈，對於這樣的張雲芝，我似乎再也恨不起來了。
我的手垂在身側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李嬸，張雲……我說我媽，她，臨走之前還說了什麼？她有沒有……”
“她只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了，她說她很自私，也耽誤了你的前程，所以沒有臉再見你。可寧縣是她的家，所以她想回來再看看，然後陪着你外婆他們。”
李嬸說着，直接哽咽了，“唉，好好的這麼一個人，我還記得我跟你媽小時候一起讀書，一起去大河壩裡洗澡。你媽是我們村裡最漂亮的姑娘，讀書又好。那時候你媽嫁到城裡，我們村裡多少人都羨慕不來……”
我垂着頭，聽着李嬸說起我媽以前的時候，眼淚不自覺的就往下流。
我小時候一直都知道的，我媽是一個溫婉賢淑的女人，她愛美，有學識，至於後來爲什麼會變成了那個樣子，我已經不想要再記起。
“佳佳，你就別怪你媽了，她……我想她這麼多年也過的辛苦，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好的呢，她……”
“李嬸，能讓我單獨跟我媽待一會兒嗎？”我打斷了李嬸的話，李嬸一怔，而後尷尬的扯着嘴角，“好，李嬸沒別的意思，李嬸只是想讓你媽走的安穩一些！”
“我知道！”
我點頭，並沒有責怪李嬸的意思，而且李嬸能做到現在這地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李嬸出去了，也不知道跟外面的人都說了什麼，後來整個院子都空了。
我一步步走上前去，跪在張雲芝的牀前。我伸手，巍顫顫的摸着她已然冰冷僵硬的手。粗糲，麻木。
我感覺到我的身體不停的在顫抖，不可遏制。
我似乎聽到了我耳邊嗡嗡的在響，那是我三歲那年張雲芝帶着我回到寧縣，帶着我到大河壩上洗澡，旁邊還有一羣小孩在戲水。我被張雲芝放在小揹簍裡，我咿咿呀呀的伸着手臂要下來。
宋忠誠拿着個漁網在下游網蝦，張雲芝就站在壩口指揮着，還說抓着蝦子就給我們佳佳烙蝦仁兒。
我的
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下來，那些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可我感覺又是仿若在昨天。
“你怎麼就死了？我還沒有……”還沒有從你身上報復回來。我小時候你明明說過要等我長大了嫁人然後我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就跟我一樣的漂亮，然後你這個做外婆的就幫我帶孩子。
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啊，可你卻在說着我的下一代了。我還記得宋忠誠那時候還說不讓女兒嫁人，要一直留着陪你們到老。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嗎？問我要錢的時候就想着我，到了該你們負責的時候，你卻對我不管不問，張雲芝，你是不是覺得你死了就解脫了？你是不是覺得你死了，就不欠我什麼了嗎？”
不，你永遠都欠我的，你欠了我那麼多，從我記事起，你就沒有一天不欠了我的。
我死死的捏着她僵硬冰冷的手，我以爲只要我用力一些，張雲芝就會像以前那樣，痛了就會暴跳如雷，然後指着我的鼻子大罵我這個不孝女，罵我對她刻薄。
可是這一次卻是要我失望了，她依舊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突然就感覺這房間冷的有些可怕，明明現在已臨近夏季，可我卻還是覺得寒冷無比。
李嬸從外面進來，打了一盆熱水起來，看到我還跪在地上不禁又嘆了一聲氣，“佳佳，我拿了熱水過來，一直沒給你媽擦乾淨，是想着等你回來，這些事情畢竟還是要你做才行！”
李嬸拉着我起身，“雖說現在已經快到夏天了，但是地上涼，我想你媽在天之靈也不希望你病着自己。”
“謝謝你李嬸！”我儘量的扯出一抹笑，讓李嬸看起來不至於那麼狼狽。李嬸拍拍我的肩膀，“你媽走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聽說她欠了好大一筆賭債，每天東躲西藏的也不是辦法，唉，你說這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或許吧！”我笑了笑，猜想着這笑大概是比哭還要難看的，不過李嬸說的對，人死不能復生，與其那樣辛苦的活着，倒不如給她一個痛快。
“李嬸，這幾天可能還要麻煩你了！”
張雲芝已經死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縱然我再怎麼恨她也改變不了她是我母親的事情。
我看了看四周，在寧縣我已經沒有家了，連個像樣的房子也沒有，關於張雲芝的葬禮的問題，一大堆的瑣碎事物，我思來想去還是隻有請李嬸幫忙。
“您放心，這屋子我絕對不會拿來辦喪事，我跟村長商量一下，可能在外面搭個棚……”
“看你說的什麼話，李嬸要是還忌諱那些，就不會把你媽放在這裡了！”李嬸急忙打斷我的話，“我跟你媽怎麼說也是朋友，李嬸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人嗎？”
“可是……”我媽總歸是去了，而且一個死人停在別人家裡辦喪事，這樣怎麼說也是不太吉利的。
“沒什麼可是的，李嬸可沒那麼多講究，不過佳佳，你想過把你媽葬在哪裡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