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161.新生
月光皎潔。
墓園寂靜無聲。
向來對怪物痛下殺手的迪安，遭遇了有史以來的最大猶豫。
就在剛纔，他已經帶着莫妮卡去墓園的木頭房子裡檢查了一遍，一個頭發花白，穿着灰色粗布麻衣的守墓人就躺在牀上沉沉睡去。
呼吸和心跳正常，全身上下沒有絲毫損傷，這頭“吸血鬼”沒有撒謊，她沒有傷害無辜者。
……
系統進度達到了百分之八十，迪安陷入矛盾與掙扎：
莫妮卡沒有主動得罪和招惹他，也沒有傷害墓園守衛，更沒有強迫男孩兒接受轉化，就因爲她是一個怪物就一定要殺掉？
放到以前迪安會毫不猶豫地消滅異類。
但現在回憶起過去的一系列經歷，人心險惡之處，比怪物更甚，他的這種堅持顯得有些可笑。
念頭一起，蛇發男和刺蝟頭的話又魔音貫腦般不停往他腦子裡鑽：
“嗬嗬！人類又比怪物高尚到哪兒去了！”
“人心和獸性隔着一張面具，人可以是怪物，怪物也可以是人。”
“殺了她，你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哈哈！”
迪安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與掙扎之中，臉色變幻不定，良久之後重重地往太陽穴上打了一拳，所有幻覺煙消雲散，只剩下一個念頭，
“事件要求救活彼得，我必須讓莫妮卡完成儀式！”
……
坐倒在地的莫妮卡彷彿從他的變化，乞求道，“請給我一次機會，我願意付出代價。”
“沒錯，凡事都要講究代價。”迪安臉色恢復鎮定，“你可以繼續轉化，事後我放重生的彼得離開，但作爲代價，製造一頭怪物，就要消滅一頭怪物。轉化成功後…”迪安語氣一頓，聲音冷如冰霜，彷彿在咀嚼鋼鐵，“我會殺了你，讓伱魂飛魄散，相信我，我做得到！”
“或者你立即轉身離開霍金斯鎮，永遠不再回來…我就當從來沒見過你，也不會再主動追殺你，這是我的承諾。”
我的承諾…
聲音傳入夜空，飄出很遠。
莫妮卡臉色白得像雪。
夜風吹得她纖薄的衣衫貼緊了身體，頭髮撩過雙眼，隱隱有淚光閃爍。
迪安審視着她——
你是怪物的一面更多，還是人性的一面更多？
……
“我選擇繼續轉化。”莫妮卡擡起了頭，咬着牙，語氣柔弱卻堅定。
“你確定？”迪安有些驚訝，“你壽命悠長，你還沒用完轉化的機會，完全可以再尋找一個轉化目標。”
“這次轉化失敗，下一次轉化要等待一百年。”莫妮卡搖頭，“我已經受夠了孤獨，再忍受下去，我會失去理智發瘋，到時候我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何況我答應過彼得，要讓他重獲新生，我又怎麼能欺騙他？”
鏗鏘有力的話語迴盪在夜空。
迪安點頭，
“我成全你。”
隨手一揮。
裹住他身體的“往昔之影”頓時發動念力，捲起被挖開的墳墓裡的整具棺材飛到地面。
棺材蓋兒被掀翻，露出彼得安詳的臉，因爲胭脂的效果，在月光照耀下白裡透紅，就跟活人一樣。
……
莫妮卡拖着重傷的身軀走到近前。
溫柔地一笑，伸出血淋淋的纖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彼得的臉，
眼波中驀地閃過一絲決然，吃力地扶起彼得的屍體，使他靠坐在棺材邊。
然後莫妮卡擡起彼得的雙手，用自己鋒利如刀片的指甲，刺破了彼得的十根手指的指尖，又同樣地劃破了自己的十指。
下一秒。
兩人的十指指尖緊貼，傷口處的淡淡殷紅飛快地交融合一。
莫妮卡抱着彼得從棺材裡站起了身，讓他輕輕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同時高舉雙手。
兩人依偎着的身體也帶着節奏左右晃動。
月光如流水般灑落到兩人肩頭。
高舉的雙手在半空中畫着半圓，腳步輕盈又沉重。
他們就像是一對已然生離死別的情侶，在陰森的墓園裡，棺材邊，跳起了一場怪誕又溫馨的慢搖舞蹈，作爲最後的告別。
迪安靜靜在一旁觀察。
莫妮卡之前所謂的“喝”，準確地說應該是“血液交換”。
不過用十根手指來交換，非常獨特，出乎迪安預料。
整個過程不太舒服。
莫妮卡咬緊了牙關，不知不覺間渾身大汗，美豔的臉扭曲着，透露出一種病入膏肓的虛弱感。
反觀彼得。
他是受益者。
這場舞蹈持續了不到三分鐘。
他死氣沉沉的身體有了鮮活的徵兆。
手指動了一下，然後他蒼白的臉、脖子、手背，露出在外的皮膚底下也一股股地蠕動，彷彿氣流和血液在瘋狂奔流。
某種生命在他殘舊的外殼裡脈動着、即將破繭而出。
……
五分鐘後。
莫妮卡的疼痛達到了極致，猛然大叫了一聲，推開彼得雙手，跌坐在地，一副消耗過度的樣子，開始慵懶地伸出粉舌舔自己的手指尖。
後者也仰面坐倒在棺材邊，睜開了眼——
雙眼殷紅如血，看不到一絲眼白，但隨着他用力眨了兩下眼睛，又恢復成黑白分明的正常狀態。
同時，他胸膛誇張地高高鼓起着。
呼…吸…
數次深呼吸。
他們這種生物，不像傳統吸血鬼，他們需要呼吸，擁有心跳。
彼得慢慢地恢復平靜，用一種新生兒初次降臨到世界好奇目光四下打量，當看到對面那張美麗的臉，眼神變得親近、驚喜。
“彼得，歡迎回來！”
莫妮卡剛舔完自己的手指，汗淋淋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雙眼中神采亮得嚇人，
“把你的手指遞給我，我幫你止血。”
彼得下意識地聽從她的要求，遞過去雙手，看着她把自己的手指挨個放進嘴裡，用舌頭輕輕舔了舔指尖。
整個過程，莫妮卡臉上洋溢起一種母性的光輝，神態欣喜疲倦中帶着一絲滿足，就像一頭正耐心地爲剛出生的幼崽咬掉臍帶、舔舐清理毛髮的母獸。
不遠處旁觀的迪安眼睛眨了眨。
等她吐出彼得的指尖，之前被指甲劃破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並且癒合，只留下十個淡淡的疤痕。
“莫妮卡，成功了嗎？”彼得問，年輕的聲音中壓制不住的激動和興奮，“我、我已經變成吸血鬼了嗎？”
“恭喜你，你已經重獲新生，成爲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從今天開始，你將與陽光絕緣，終身與黑夜爲伍。你將學習戰鬥、生存和流浪的技巧。”
“只要能一直跟你一起就行。”彼得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驚喜地打量自己的雙手和身上的西裝，“我感覺好極了…充滿了力量和活力。”
他忍不住嘗試這副新生的軀殼，輕輕一躍，跳到了三米的高空。
刷刷唰——
身形一閃，飛快地繞着自己的墳墓轉了一圈，落地無聲無息。
啊啊啊！
他發泄似地大喊大叫，叫聲傳出很遠。
他回到原地，咧嘴暢快地大笑，雙眼閃閃發光地四下打量，又像狗一樣聳動鼻子，滿臉陶醉，
“不一樣了，好神奇…我連三歲時候的記憶都能想起來。”
“我的眼睛好像裝上了放大鏡，哈哈，皮膚活了過來，我能感覺到風的氣味、溫度、溼度…我能聽到蚯蚓在土壤裡鑽探的聲音，我能聞到…嗯…鮮血的味道？”
他臉上的雀躍一僵，突然緊張地看向莫妮卡，重生的強烈興奮勁兒過後，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同伴情況極其糟糕，黑色披風下身體佈滿彈孔。
同時發現不遠處不發一言的迪安，神色一緊，“你怎麼受傷了？他又是誰，爲什麼會有個人類在這兒？”
“我不要緊，別擔心，他是個朋友。”
莫妮卡抿了抿嘴脣，言不由衷地說。
但彼得明顯不相信這套說法，猛然一轉頭警惕地看着沉默不語的迪安，雙手分開一揮，十指鑽出一排匕首般鋒利的指甲，他屈膝弓背地擋在莫妮卡身前，擋在她和迪安之間。
如同一個忠誠的守衛，卻緊張地兩股戰戰。
他從來沒有戰鬥過。
“放輕鬆，彼得，我不想傷害你。”迪安衝他搖頭，又看向莫妮卡問，“轉化儀式徹底結束了？”
女人點頭，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但臉上沒有絲毫的害怕和恐懼，只是用眷戀和不捨的眼神，看着擋在身前的同伴。
“能不能給我點時間，指導他一些基本的常識？否則他以後會很艱難，”她懇求地看向迪安。
“等等，莫妮卡，這話是什麼意思？”彼得衝着迪安喉嚨裡發出一陣野獸般低吼，“不准你傷害她！”
“我有點問題請教，如果回答得好，我會給你獎勵。”迪安無視了彼得的狂躁，看了眼系統，彼得昏迷的前因後果已經徹底理清，並且他也被複活，調查進度來到百分之九十。
萬事俱備了。
他伸手往黑色大風衣裡一掏，取出萊娜和光明的合照。
“彼得，好好想想，你見過這兩個人嗎？”
“我不認識你，爲什麼回答你的問題？！”
“收起你的敵意，回答他。”莫妮卡催促，衝迪安歉意一笑。
“既然你這麼說，那好吧，”彼得保持着防守姿態，黑色的眼睛隔着五米掃向照片，然後以非常確定的口吻說，
“我記得他們，我母親珍的好友和生意夥伴，很熱情的叔叔和阿姨，他們在九年前，1972年7月的5號到7號，拜訪了我的家，那時候珍還沒去世。”
迪安點頭，
“他們都聊了些什麼？”
“飾品生意上的問題，珍還帶着他們到鎮裡面的餐館吃了一頓飯，去學校和商場轉了轉。”彼得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記得他們當時是旅遊路過霍金斯，7號之後就離開了，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他們。”
“他們有沒有提到過霍金斯後的下一站是什麼地方？”迪安追問。
“他們只說繼續往東，俄亥俄、賓夕法尼亞、或者紐約州？具體什麼地方沒說。”
迪安看向系統裡的長期事件“血緣”的調查進度。
仍然是百分之一，沒有增長——這意味着他仍然無法確定萊娜和光明究竟有沒有離開霍金斯。
迪安又深入地詢問更多細節。
得益於吸血鬼的強大記憶力，彼得把他記憶裡跟兩夫妻相關的畫面全部栩栩如生地描繪了出來。
“對了，7月7日那天，我還看到另一個陌生的女人陪在萊娜阿姨身邊，她叫做泰芮·艾芙斯…”
彼得剛念出這個名字。
迪安發現血緣的調查進度豁然跳到了百分之三，不由振奮地握住了拳頭。
泰芮·艾芙斯。
漫長的調查，終於有了後續線索。
“這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士，長相很知性，暗金色長髮，穿着時髦的襯衫、女士西裝褲，但看起來氣質有些神經質，沒怎麼說話，我不清楚她和萊娜，以及光明是什麼關係。反正她肯定不是我媽媽珍的朋友。”彼得話音一頓，
迪安撓了撓下巴，“這位泰芮女士是霍金斯鎮的居民？”
“我以前只是學生，交友面很窄，接觸到的人有限，所以我從來沒在小鎮上見過她。”彼得否認。
迪安點頭，那就讓舅舅利用關係調查調查。
事情也調查得差不多。
迷霧之旅進度來到了百分之三，而事件昏迷來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
“多謝解答，差不多該畫上句號。”迪安掃了莫妮卡一眼，大步流星地靠近，
“我該說的都說了，你不能傷害莫妮卡！停下，不許過來。”
彼得厲聲恐嚇，忍耐住恐懼衝向迪安，但剛邁出一步，“往昔之影”帶着澎湃的念力把他定在了原地。
無形的薄膜緊緊包裹着他的渾身皮膚，讓他繃直了四肢，像是被風乾的標本一樣懸浮在半米的高空中。
瞪大眼睛，咧嘴露出兩枚小巧的獠牙，做出兇惡怪相。
但毫無威懾力。
這頭初生的吸血鬼太弱小，根本掙脫不得束縛。
“別傷害彼得，求你…”莫妮卡拖着重傷的身軀擋在了懸空的彼得身前，揚起汗津津的俏臉，就像是護犢子的母雞，但她身受重傷，又剛完成轉化失去大量血液，徹底沒了戰鬥力，光是站着都在原地發抖，
迪安沒回答她，一擡手，M1900的槍口對準了女人的額頭，雙目閃過一道寒光，“製造一頭怪物，死一頭怪物，我們約好了。該你付出代價了，跟這個世界說再見。”
“砰！”
話音落。
槍響。
子彈撕碎夜空，巨大的噪聲震得莫妮卡耳膜刺痛，蒼白的臉痛苦地繃緊，大腦中一片空白。
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看到了純白的天堂，隱隱聽到了動聽的聖歌。
但當她稍微恢復了神志，所有的美好幻象盡皆化作一個遠去的聲音，
“吸血鬼莫妮卡，你已經付出代價。”
“離開霍金斯，以後好好生活。”
互相攙扶着的兩個異類，隱隱見到一道黑色的背影勾住扳機護圈轉了一圈，衝着槍口瀰漫的火藥吹了口氣，TAC-50、MP5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着飛到他身邊盤旋。
他的身影漸行漸遠。
“恪守原則，不要爲非作歹，濫殺無辜。否則，會有人替你收屍。”
微風中送來迪安最後的告誡，他徹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what？他就這麼放過我們？他究竟是什麼人？”
彼得難以置信又茫然，重獲新生的他還沒熟悉一身新本事就被人吊打了一頓，但對方只是問了個問題又突然離開，
“誰知道呢？也許是一個講原則的獵魔人。但上帝保佑，我們活了下來。彼得，趕緊把棺材埋回去，不能讓人知道你爬了出來！”
“ok，看我厲害！”彼得奮力地揮動鐵鏟，迫不及待問，“埋完之後了？”
“往東走，我的卡車停在那兒，我們待會兒就出發，開始新的生活。”
“嗚嗚…”
“傻孩子，爲什麼哭了？”
“這一切就像做夢一樣，我終於擺脫了過去的噩夢，變成了一頭怪物，這一切美好得不真實。”
“當怪物沒你想得那麼美妙，可怕的東XZ在後邊。”
“比如呢？”
莫妮卡擡頭看一眼，漆黑的天空，一顆啓明星在閃爍，那光芒讓她深埋在胸膛中的孤獨和彷徨一掃而空，她笑顏如花地看向奮力揮舞鐵鏟的孩子，
“彆着急，聽我給你慢慢講，你要學的還有很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