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顏沒有與龍灝睿告別,便離開了岷縣。她不能讓他背棄兄弟情誼,卻也不忍心看到將來失勢的結局。她唯一能做的是,就是儘量迴旋他與龍灝淼之間的關係。若能此生無憂的活着,何必去追逐那鏡花水月般的權位。
“洛大人,前面就是雙水村了!”血影在外稟告。
“今夜就在雙水村停留吧!”雪顏看着外面的頹敗荒蕪的景象,不禁哀默。雪顏步行入村,看着十室九空,殘破不堪的村落。儼然已是一片死寂。雪顏在荒蕪中找尋着村民的蹤跡,卻未見一絲的生氣。
“小姐,這裡似乎已經沒人了!”可兒有些發憷,戰戰兢兢的跟在雪顏身後。
“去那邊看看!”雪顏看着一處高牆大院,心中有了一絲希望。雙水村處於渭河的上游,水源污染,定是從這開始的。只可惜找不到一個村民,沒有一點頭緒。
雪顏走近院落,才發現此處是祠堂。大門虛掩着,透過門縫能看裡面凌亂不堪的祖宗牌位。雪顏推開大門,那吱呀的聲響在如此靜寂冷清的空氣中異常的突兀。
“可兒,你去那邊看看!”雪顏與可兒分頭找尋。希望能遇見一線生機。
雪顏站在堂中看着供桌上橫七豎八的牌位。如此莊嚴肅穆的地方竟然也會如此落敗,這雙水村的村民應該已是死的死,逃得逃了。
“啊……!”可兒在內堂突然尖叫,雪顏驚慌走入,便看見十幾個已經幾近潰爛的屍體。那慘不忍睹的猙獰帶着一股股惡臭迎面襲來。她趕快拉着驚慌失措的可兒離開了。雪顏安慰着幾近崩潰的可兒,不禁後悔應該讓她留在村外的。
“可兒,別怕只是死屍而已!”雪顏將可兒擁在懷裡,不斷拍着她的脊背。她能感到可兒那瑟瑟的發抖的身軀,還未從剛纔的噩夢中走出來。
“洛大人,怎麼了?”血影也聽見可兒剛纔的尖叫,匆匆而至。
“血影,把此處燒了吧!讓你的屬下帶好防護。”雪顏心知肚明此處已無人煙。否則也不會連收屍的人都沒有。雪顏帶着可兒回到村外,看着濃密四起的黑煙,哀默了半響。
“洛大人,屬下已經查看了整個村落,除了死屍,沒有發現任何生跡!”血影看着一臉凝重之色的雪顏,遲疑的回道。
“把整個村落都燒了吧!此處已不適合在居住!”雪顏知道已是無可挽回,她只希望這種悲劇到此爲止。雪顏轉身進入營帳,看着好不容易哄睡的可兒。那一臉恬靜不禁讓她羨慕。
在晚霞褪盡的時刻,整個雙水村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雪顏站在營帳前,看着滾滾濃煙,方圓幾裡猶如白晝。但願這場大火能帶走所有瘟疫的噩夢,從此允州不再屍橫遍野,哀傷遍地。雪顏連夜趕往滁縣,這是她允州的最後一站,也是任務最爲艱鉅的一站。從時間上推算,滁縣感染瘟疫的病人都已是中晚期,這個時期治癒的可能性幾乎爲零。她不能再讓雙水村的悲劇再次上演。
經過三日不眠不休的趕路,雪顏總算到了滁縣。雪顏讓血影先去府衙告知當地知縣。自己直接去了收容病患的近郊寺院。雪顏走入寺院,不禁爲院中盡然有序的景象錯愕不已。濃烈熟悉的中藥味充斥着五官,難道已經有人先她一步了。
雪顏向院中的藥爐走去,卻看到一抹熟悉忙碌的身影。杜月清,他何時來的滁縣?雪顏默不作聲,只是一汪秋水的望着他的背影。知她者,莫若他。她該如何報答他的這份相知之意。
“月清!”雪顏看着微怔的背影,緩緩的走到他身後,玉蘭指伏在他蕭逸的肩上,那一腔感激化作萬千秋水如珠而落。杜月清感受着身後的那份熟悉的氣息,只是緊緊握着她的柔荑,卻不發一聲。他一直在期待着她的出現,可是心心念唸的人出現之時,自己卻又不知該如何自處。
“對不起,是我太過自私了!”雪顏有些後悔將他留在允州。明知她的逃避會帶給他無限的傷痛。
“不,雪顏。是我自己太過怯懦!我喜歡你,從我們第一次相遇開始,這顆心就已經遺落在你如月的笑容中!雪顏,等這場災難平息後,我們就離開這好不好?”杜月清鼓着勇氣道出對她的那份衷腸。他不想掩飾,不想在心中繼續沉寂。他要帶她遠離牢籠,去追逐她嚮往的自由。
雪顏只是默不作聲,她的心又何嘗不是遺落在龍灝淼冰涼的心中。即便是能離開,她又該如何去撫慰這顆空洞的心。
“月清,別逼我好嗎?雪顏的確很想遠離,但是卻已是身不由己。
“雪顏,我會一直等下去。若哪一天你累了,我便會陪你浪跡天涯。若哪一天你與他開花結果,我便會帶着對你的祝福遠遠離開。總之你記得,我永遠都會在你身後陪着你。”杜月清緊緊的握住雪顏,那一腔的傷楚鬱結在心中,這一世算是難以散結。
“月清,這一生你一定會找到屬於你的那份幸福。忘了我!因爲我不值得你如此。”雪顏爬在杜月清的肩上,滾熱的淚珠打溼了他的衣衫。
“若是忘卻能如此容易,你與淼又何苦這樣彼此折磨!雪顏我只想默默守在你身邊,看着你這一生能夠幸福,此生足矣!”杜月清也知道這是一場無果的癡戀,他只想讓這癡化作祝福而不是怨恨。
“月清!”雪顏已是哽咽的發不出聲。他的這番心意她註定是要辜負。
“洛大人,滁縣知府在外求見!”血影驚訝着看着杜月清,有些尷尬的低頭。
“讓他在營帳外等候!”雪顏自知失態,拭去了臉上的淚痕。
“月清,你是何時到滁縣的?”雪顏收起了一臉傷痛,這世間還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事。
“昨日剛到!”她就是這樣一個不禁讓人佩服的女人。任何時候,都會以大局爲重。
“那你快和我說說滁縣的具體情況!”雪顏與他又回到了從前,交流着彼此對病症的看法。似乎也只有此刻杜月清才能感受到與她密不可分的心心相印。
已近初夏的深夜,帶着幾絲涼爽的風,吹進雪顏的營帳。可兒換掉已是燃盡的燭火,一臉無奈的注視着書案前廢寢忘食的雪顏。
“小姐,已經三更了。還是歇了吧!”可兒換了一杯熱茶,放在雪顏書案上。
“不急,看完這些脈案再睡!”雪顏仔細的閱讀着白日裡記錄,卻不停的咳嗽起來。她最近老覺得胸悶,難道是之前風寒沒好徹底?
“小姐,這幾個月你哪裡睡過一夜的安穩覺,您在這樣操勞下去,這身子就垮了!”可兒看着連日消瘦的雪顏,不禁難過的。
“我哪有那麼的脆弱!”雪顏不住的咳嗽,似乎比之前在允州更加嚴重。
“小姐,我去喚杜太醫來給您瞧瞧!”可兒欲要出去,卻被雪顏制止。
“可兒,你家小姐的醫術你還不相信?別去驚動他!此事也不可對任何人講!”這個時刻正是人心渙散之時,她更不能在雪上加霜。
“小姐!”可兒欲言又止。雪顏的脾氣她自然瞭解。定下的主意,任由誰都改變不了。
“快去休息吧!”雪顏回了她一個甜美的笑容,示意她勿要擔憂。可兒焦心的聽着她不停的咳嗽聲,只是不住的嘆氣。她這許是又要通宵達旦了。
翌日晚間,雪顏還在用晚膳,杜月清神色凝重的走入營帳。
“雪顏,昨夜又走了兩個病人!”杜月清已經感到他們之前在允州用的藥方似乎已經不管用了。
“那剩下病人的情況呢?”雪顏心中一震,她擔心的事又一次發生了。
“情況也不是很好!”杜月清也在琢磨,難道診斷出了差錯。雪顏放下碗筷,不住咳嗽。從昨夜起,她咳的似乎越來越厲害了。
“雪顏,你的身體?”杜月清看着最近日益消瘦的雪顏,心中很是擔憂。
“無礙的!別擔心!先去寺院看看吧!”雪顏與他快步離開,杜月清忙於眼前的事,想着她也是懂醫之人,他也許是過度緊張了。
雪顏查看過病患後,心中自是憂心重重。脫水時日過久,大部分病患出現了臟器衰竭的症狀。沒有輸液,那豈不是要看着他們眼睜睜的等死。杜月清看着沉默的雪顏,自是猜出她心中所想。
“雪顏,人各有命。有些時候我們也是無能爲力!”杜月清擡頭看着天際的一彎新月,只能無奈的嘆氣。
“月清,若是早些他們就不會這樣的命運了!”雪顏很是自責,無助的爬在杜月清的肩上清涕。
“這世上總會有些遺憾,你又何必太過自責!”杜月清安慰着雪顏,她心中的苦,他感同身受。
雪顏擡頭看着天空,才恍然又是新月之夜了。雪顏看着皎潔的月色不禁想起了遠在天邊的龍灝淼。
“月清,這麼快又是新月了!”她的腦中回憶起每一個新月之夜與龍灝淼的點滴,整個心完全被掏空了。
“雪顏,別擔心有師父在,他會沒事的!”杜月清看着她緊皺的眉頭,自然知道她又想起了他。
“月清,冰魄雪蠶若是沒有熾烈之果,中毒之人最多能活多久?”雪顏不瞭解蠱毒,但是她這幾次也發現龍灝淼每次發作,都有寒氣攻心的跡象。
“最多十年!”杜月清不想隱瞞,她與他恐怕是癡情難續。
“那他的大限豈不是很快便到了!”雪顏的心隱隱作痛,他能不能挺過今夜。
“的確如此,這些若不是師父耗用了三十年的功力,也許他早就不在人世了!他的陽明神功已經日益壓不住冰魄雪蠶的寒氣。”事實很難讓她接受,但是過多的隱瞞只能帶給她更多的苦痛。
“雪顏,若他真的不在人世,你……”月清欲言又止,他不該問。因爲答案已在他心中。
“月清,我不會生死相隨!我只會懷念他至地老天荒!生死相隨的愛情固然忠貞,但是經得起流年的愛情,才最爲珍貴。無論他在何處,此心不變!”雪顏只想讓月清明白,龍灝淼是她這輩子唯一的愛,他不在了,心也就死了。
杜月清聽着她至情至性的話,瞬間沉浸在哀默之中。他們之間難道只能這樣孤單的望着,若她的心死了,那他的心也同樣會逝去。雪顏獨自回到營帳,站在帳外望着孤單的新月,那份思念在全身蔓延。
“淼,你現在還好嗎?”雪顏眼中泛出淚光,對着黑幕的清涼光亮傾訴着自己的無限惆悵。鬱結於心的那股悶氣直襲而上,又不禁引起不斷的燥咳。雪顏注視着手上帶血的絲帕,心中已經瞬間起了一個不好預感。熟知醫理的她,怎會不知這是一個不好信號。莫非她染上了肺病?雪顏不禁輕笑,淼,這便是天意。我果然這輩子都逃脫不得。雪顏收起了絲帕,她決定將此事深藏。
滁縣疫情已經控制,只是患病的百姓卻都相繼的死去了。雪顏無力的看着悲痛欲絕的病人親屬,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患有瘟疫的病人均不能掩埋,只有火葬,親屬們難免有些不能接受。衆人都聚集在雪顏的營帳,請求她網開一面。雪顏聽着外面哀嚎聲,卻無能爲力。她要爲滁縣活着的人負責,感染的屍體就必須火葬。
“洛大人,百姓圍住了死去親人的屍身,阻止衙役焚燒屍體!”血影一臉難色,對於手無寸鐵的百姓,他也是無能爲力。
“讓婁知縣去處理此事,勿要曉之以理的平復民怨!”雪顏知道這是民俗。即便是她所處的新時代,難免還會有老人不願意被焚化。更何況是這思想落後的古代。她現今擔憂的是,事態不要引起民怨便好。
“小姐,喝藥了?”可兒將湯藥送至她身前,伺候她服下。小姐總算是肯用藥了。但願她趕快康復,離開這個鬼地方。
“雪顏,不好了!”杜月清急匆匆的進來,神色慌張。
“怎麼了?”雪顏自知恐怕不是好事。
“婁知縣欲要強行焚燒屍體,百姓與衙役引起了衝突。不少百姓受了重傷,現在已是混亂一團了。”雪顏大驚,快步趕往了寺院。
“都給我住手!”雪顏趕到時,婁知縣正在鞭打幾個鬧事之人。看見雪顏的到來,趕快躬身請安。
“還不快把人放了!”雪顏厲聲呵斥道。
“洛大人,這些刁民阻擾官差辦事,理應受罰。”婁知縣並未覺得有錯,他不過是按照她的吩咐辦事而已。
“婁知縣,你就是這樣的曉之以理的嗎?還不放人!”雪顏怒氣上炎,不住的咳嗽。此時寒影門的死士上前,放了被鞭策的衆人。
“洛大人,求求您,就讓我們的親人入土爲安吧!”衆人下跪叩首,請求她開恩。
“他們患的是瘟疫,若不焚燒疫情就會再次流行。我能理解你們的悲痛心情。逝者如斯夫,還請你們爲活着的人着想!”雪顏跪地請求,她這一舉動倒是嚇壞了衆人。
她是官,他們是民。官給民下跪,自古到今僅此一例。場面由此也僵持了起來,雪顏只覺得胸很悶,一股氣一直鬱結在胸口,鮮血從口中噴射而出,飄搖的身子瞬間倒地。她總算是捱到了她的極限。
“雪顏!”杜月清抱住她,搭過脈後才知道他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睿王殿下到!”隨着一聲急報,便看見龍灝睿戎裝輕騎而來。龍灝睿翻身下馬,卻看見杜月清懷中一身鮮血的雪顏。
“雪顏!她這是怎麼了?”龍灝睿衝着杜月清怒吼。只是數日未見,她盡然成了這個樣子。
“她病了,而且病的很重!”杜月清一臉冷清抱起雪顏離開了。
“她怎麼會病的?她的醫術天下第一,怎麼會病呢?”龍灝睿不相信杜月清的話,一定是有人刻意加害。
“她是人,不是神!也會生老病死!最終要的是她的心已死!”她的醫術不會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她刻意隱瞞爲的又是什麼?雪顏,爲何你要這麼傻?
“龍灝睿,滁縣的事交由你了。妥善處理,別枉費她一片心思!”杜月清抱着雪顏回了營帳,在可兒的質問下只是默不作聲,隻身去了藥爐。
“杜大人,洛大人她……”血影看着杜月清憂慮的面容,自知她的情況自是很嚴重。
“龍灝淼現在在哪?”杜月清一提到這個名字,不覺得怒氣上炎。若不是他,雪顏何故會落下此等病根。
“主上現今正在玉關!”
“飛鴿傳書給他,雪顏病危,讓師父快回雪山。我會在雪山等候。”杜月清如今的希望全都寄託在獨孤上人的身上。
“杜大人,洛大人真的……”血影也聽出了其中的嚴重性,遲疑的問道。
“勿要多言!如實的告訴他!”
杜月清端着湯藥回了營帳。龍灝睿正憂心重重望着昏迷的雪顏發呆。
“她到底得的什麼病?”
“肺病!”杜月清目光清涼,滿是絕望。
“很嚴重嗎?”龍灝睿從他凝重的面色中,也猜出幾分。
“龍灝睿,我要帶她迴雪山!”
“不行,還是先回京!”雪顏如今的情況,他怎能允許他帶走她。
“龍灝睿,京中能有誰比得過我的醫術?我都救不了,你難道讓她回去等死嗎?”龍家果然都是冷血無情之人,雪顏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回去。
“你不是一直和她在一起的嗎?爲何她病的這麼嚴重你卻一無所知?”龍灝睿怒吼,出掌打在杜月清的胸前。
“龍灝睿,若不是爲了你們北冥,雪顏她又何故落下這操勞過度的病根?”杜月清反身一掌,擊在龍灝睿的背心。二人劍拔弩張,爭執不下。
“你們別吵了,是小姐刻意隱瞞病情!她是害怕再次引起恐慌!”可兒伏在榻上望着雪顏哭訴着。她若是知曉這麼嚴重,即便是被她趕出洛家她也不會隱瞞的。
龍灝睿心亂如麻,憤然離開了營帳。杜月清說的的確沒錯,除了雪山的獨孤上人,還有誰能救的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