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未至,已是風雨大作。
爐火噼裡啪啦地響着,火光跳動着,被映出的排排書架笨重的影子,也跟着跳動起來。他搓了搓被凍得青白的手指,安靜地在火爐旁邊坐下了。
圖書館已經被廢棄了,它早就失去了讀者,正如年輕的管理員莫名早就失了業。但破舊的建築物依然聳立着,在這個原本就多餘的空間裡,任何多餘的事物都顯得不再多餘。
莫名摸索着自己的手杖,站起來。天晚了,該點上一盞燈,爲過路的人照個亮。
他自己是不需要燈的。
因爲他是個瞎子。
每天的這個時候,他都會從地下室裡出來,到圖書館外面的郵箱裡,取一份報紙。他自然是不需要看報紙的,這只不過是一種習慣。
這個世界裡,所有人都是多餘的。不需要工作,自然有救濟的麪包,至於麪包從哪裡來,這裡的居民從來不關心。
所謂的工作,更像是一種固定的消遣。
今天,不會有送報紙的人了。本小說由可欣文學網網友布所以,莫名也不用出門取報紙。
屋裡很靜。外面的風雨聲,更像是某種遙遠而模糊的背景音樂,絲毫打擾不了這個陳舊世界的安寧。書本散出溫暖的灰塵的味道,莫名時而大口呼吸,就會被灰塵嗆得咳嗽。
所以,連呼吸都是靜的。
這時,有人敲門。
莫名站起來,微笑了。
這個時間,敲這扇門的,應該是一條流浪的小狗,或者,小貓。
他慢慢走到門口,披上雨衣。
大門外的敲門聲再次響起,似乎在詢問。
莫名輕輕應了一聲:“有人。”
敲門聲便停了。門外的人,似乎在溫順地等待。
生鏽的鐵門發出“吱呀”一聲。門打開了,卻毫無聲響。莫名等了一會,那人卻始終不曾開口。
“進來吧。”莫名摸索着關上門,轉身,帶着不出聲的客人走進館內。那人的腳步很輕,很疲憊,真像一隻迷了路的小貓。
圖書館的里門又被關上了。
“先生…”
是個少年,最多十六歲,莫名這樣想。少年的聲音不大,也不是很好聽,卻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氣息。
“請繼續說。”
“我迷了路。”
莫名點點頭:“然後呢?”
少年不說話了。莫名側耳傾聽,沒有抽泣的聲音,對方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變。
“先生,收留我吧。”
“好。”
少年似乎有些訝異:“先生?”
莫名淡淡地微笑着:“和我上樓。”
兩個人影,緩緩地向破敗的樓梯移動了過去。
“你叫什麼?”
“。。。風兒。”
“今天風很大。”莫名忽然說。風兒頓了頓,試探着詢問:“我應該…怎樣稱呼您?”
“莫名。”
“莫先生。”
“不必,直接叫名字就好。”
風兒點點頭。
莫名忽然道:“以後,用聲音回答吧。”
“嗯?”
“我是個瞎子。”
風兒愣住。
莫名拿出鑰匙,熟練地打開了一扇房門。風兒跟上去。
一間儲物室。書、報紙、舊衣服、盆,還有,一張窄窄的牀。風兒打量着這間屋子。牆上,遺留着壁紙被撕下來的痕跡,牀單是淡黃色,很乾淨,上面罩了一張落滿灰塵的塑料布。空氣裡,瀰漫着輕微的腐爛味道,還有灰塵的淡淡香味。左手邊有一個褪了漆的衣櫃,門半開,裡面似乎是空的。衣櫃邊斜倚着一面鏡子,細長,想來平時能折射出太陽光來。風兒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瘦弱,而且呆板,長長的胳膊、腿,垂肩的柔發溼漉漉地貼在了脖頸上,顯得蒼白的肌膚更加蒼白。莫名就站在他的身後,纖長的身形剛好嵌進了鏡子的輪廓。一件灰色的舊大衣,清秀的容顏,還有,一雙從來不曾見過光明卻無比沉靜的眸子。
“累了吧,把衣服換了,休息一下。”莫名指了指櫃子,“我的衣服,你穿起來可能大些,不過只能先將就一下了。”
風兒剛要點頭,忽然想起莫名囑咐的話,於是答了一聲:“好。”
莫名微笑起來,伸出手,去摸他的臉。
風兒猛地向後退去,重重地撞在了櫃子上。
莫名一愣,明白了:“對不起,嚇到你了。我忘記你還不適應。我只是想知道你長什麼樣子,沒有別的意思。”
風兒再次想起了莫名的眼睛看不見,於是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莫名搖搖頭:“不必。和瞎子生活在一起總有很多麻煩 ,以後,請多關照。”
風兒咬着嘴脣,沒有說話。
門關上了。
莫名安靜的腳步聲消失 在了樓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