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爵二人趕到主院的時候,院子裡已經擠滿了人。
因爲臨盆在即,這段時間明樂推拒了所有宴會,宋灝亦然,即便是今日宮中的中秋晚宴兩人也沒有出席。
宋灝只穿了件式樣普通的居家長袍垂首站在院子裡的一株桂樹下,他的身形筆直,面上表情也和往常無異,清俊之中透着冰封一般清洌的神采,一眼看去鎮定如斯,像是沒什麼反應,待到走近了才知道他似乎是保持這個姿勢已經站了很久,身上落了一層的碎花也不自知。
院子的另一頭,下人上了茶,幾位太醫圍着一張石桌小聲敘話。
雪晴因爲太過冒失,雪雁便把她趕了出來,彼時她人就跟沒頭的蒼蠅一樣在院子裡來回不停的踱步,時不時神色焦急的往正屋的方向看,看起來她比宋灝更像是那個正主兒。
趙毅雙手環胸抱着寶劍靠在院外的拱門旁邊守着,見到易明爵兩人過來便直起身子行禮,“十少爺,尉遲小姐!”
“嗯!”易明爵隨手按下他的肩膀,快步進了院子。
彼時正屋的的房門緊閉,易明爵人還隔着老遠的時候就先聽到明樂的痛呼聲。
他們自幼一起長大,經歷兇險無數他都不曾見她吭過一聲,聽到這個聲音,易明爵只覺得頭皮一緊,心裡亂糟糟的糾結的厲害,略一擡眸,便看到孤身站在桂樹下的宋灝。
深吸一口氣,易明爵快走兩步到宋灝身邊,離的近了才能察覺宋灝的脣角抿成一條直線,幾乎是已經僵直成了石塑一般,而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指更是暗暗收緊,手背上青筋暴起,隱忍的厲害,大約是手指攥着的時間太長血液流通不順,整個指關節都青白一片。
屋子裡明樂每叫一聲,易明爵甚至能能夠感覺到他手上血管跟着收縮的錯覺。
宋灝這個人,就是這樣,若不是觀察入微,沒有人能將他參詳看透。
“姐夫!”易明爵心裡嘆一口氣,也不試圖安撫他,只就擡手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不會有事的,阿九和孩子都會平安的。”
宋灝從緊閉的房門上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僵硬着一張臉沒有說話。
易明爵也不指望這個時候他能說什麼,直接走過去旁邊問柳揚:“阿九的情況怎麼樣了?”
“穩婆進去之前屬下替王妃把過脈了,一切正常,應該不會有問題。”柳揚道。
易明爵聽了這才稍稍放心。
柳揚的話音未落,裡面明樂又是痛苦的一聲尖叫,聲音似乎都帶了幾分沙啞,撕裂了一般。
易明爵的眉頭緊跟着便又皺起,道:“進去多長時間了?怎麼還沒有動靜?”
“傍晚的時候進去的,就快兩個半時辰了。”柳揚道,說着就拿眼角的餘光掃了眼宋灝靜立在那裡的身影,又補充,“十少爺稍安勿躁,一般的孕婦生產,一兩個時辰到一天的都屬正常,王妃的身體底子算是不錯的,屬下也反覆替她把脈確認過,生產應該會很順利的。”
柳揚這話可不可信易明爵不知道,卻是知道他是故意說給宋灝聽的。
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也就走到一邊,和衆人一起等着。
關着門,屋子裡的情況看不分明。
丫頭婆子們茫茫碌碌,一會兒送熱水一會兒遞蔘湯。
院子裡的人就只能間或聽到穩婆大聲的催促喊着:“用力,用力!王妃,吸氣,再用力!”
再就是明樂時重時輕的痛呼聲,這聲音落在耳朵裡,分外的折磨人,每個人的心都緊揪着懸在半空落不下來。
生孩的場面,幾個太醫早就見慣不怪,不過在宋灝面前也不好太不當回事,也都眼巴巴的瞅着。
約莫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房門打開。
衆人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就見采薇端着一盆血水從裡頭出來。
宋灝一直維持不變的面孔就在這一瞬間出現裂痕,他一個箭步上前抓住采薇的手臂,喝問道:“怎麼回事?”
目光沉鬱,竟然透出濃烈的肅殺之氣。
采薇被他掐的一疼,手中臉盆砰的落在地上。
宋灝已經一把推開她就要往門裡闖。
“王爺,您不能進去!”剛好從門內出來的長平連忙勸阻。
柳揚也跟過去將他拽住,勸解道:“王爺,孕婦生產出血是正常情況,王爺還是在院子裡等着吧,您若是闖進去,穩婆難免分神,到時候反而不好。”
宋灝猶豫了片刻,卻是站在門口沒有動。
這段時間他私底下也臨時抱佛腳看了不少的醫書普及孕婦生產方面的知識,並且也和柳揚仔細的詢問過,都說女人生產是拿命去拼的,想着明樂經過了那麼多坎坷,他甚至一度後悔不該叫她懷孕的。
現在眼見着她死去活來疼了半夜,而他卻只能隔窗聽着,心裡那種煎熬,遠比想象中的還要難耐。
宋灝的脾氣並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勸的,這邊的場面僵持,柳揚正在着急,突然聽見裡面穩婆驚喜的一聲驚呼,“看見頭了!王妃,快,再加把勁,已經看見頭了。”
宋灝略一失神,長平也急了,也顧不上他,趕緊轉身回了屋子裡。
那屏風後面明樂的痛呼聲突然猛地拔高又落下,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一般淹沒於無聲。
下一刻,周圍的氣氛整個兒一肅。
宋灝的臉色一白,腦子裡突然一陣暈眩,然後緊跟着卻是嬰兒嘹亮的哭聲打破前一瞬死寂的沉默。
宋灝的心頭一熱,突然覺得眼眶被什麼東西充溢的發疼,那一瞬間竟然熱淚盈眶。
他笑了一聲,仰頭朝天把已然逼到眼眶的淚水倒流回去不叫人看見。
“生了!生了!”屋子裡穩婆和幾個丫頭驚喜的呼聲此起彼伏,“快去告訴王爺,是個小世子,是個小世子啊!”
這話已經不需要額外往外傳了。
見到宋灝的神情鬆懈,柳揚趕緊把他從門邊拽開。
守在一旁的太醫也坐不住了,擁簇過來連連道喜。
雪晴喜極而泣,扭頭一把抱住立在門邊的趙毅又蹦又跳,眼淚直流的大聲叫嚷:“生了!生了!王妃生了!”
趙毅被她抱了個滿懷,還是那張木頭一樣的冷臉,耳根子後面卻紅的厲害,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奈何雪晴根本就無暇注意他的臉色,只就自顧高興。
宋灝的眼角眉梢飛揚的有掩飾不住的喜悅,但此刻他的心還是懸在半空沒有沒有落下來,一邊心不在焉的寒暄着另一邊卻還是繃緊了神經聽着屋子裡的動靜。
明樂的痛呼聲和穩婆的喊話聲一刻都沒停,不過老大既然已經出來了,老二也就有了經驗,這會兒只持續了一刻鐘左右,另一個孩子的的哭聲也破空而來。
只是相較於中氣十足的老大,這孩子哭聲要弱上幾分。
宋灝的心神恍惚了一下,再也等不得的已經一把推開柳揚衝了進去。
院子裡,雪晴低頭,赫然發現擺在她面前的一盆秋海棠葉子已經被她屠戮殆盡,只剩下光溜溜的枝椏好不荒涼的立在滿月當空的夜風裡。
她也顧不得許多,快跑着跟着進了屋子。
趙毅在後面莫無聲息的把殘了的花盆搬出去。
剛剛生產完,屋子裡還彌散着濃烈的血腥味。
外間的屏風後頭,穩婆正帶人給兩個寶寶清洗身上污穢。
長平喜不自勝的探頭出來道賀:“恭喜王爺和王妃,是兩位小世子呢!”
“賞!”宋灝的聲音裡有掩飾不住喜悅,大步走到牀邊。
另外一位穩婆還在忙着幫明樂按壓腹部的穴位等着胎盤脫落,雪雁帶着幾個丫頭手腳麻利的收拾屋子。
明樂躺在牀上,全身虛脫無力,臉上身上全是汗,一動也動不得。
“樂兒!”宋灝坐在牀沿上,用力握住她的手,拉近脣邊不住的吻着,聲音帶了一絲明顯的沙啞和顫抖,“你還好嗎?”
明樂看着他熬的通紅的眼眶就知道這幾個時辰他定然也不好過,脣角微微牽起一個笑容道:“我很好,孩子呢?”
“穩婆在幫着洗澡,一會兒抱過來給你看!”宋灝道,擡手把她臉上被汗水沾溼的髮絲小心翼翼的撥開。
“嗯!”明樂笑笑,手上有了點力氣,就也捏了捏他的手指聊作安慰。
“王爺,王妃剛剛生產完,身子還虛着呢,要不您先回避一下,奴婢伺候王妃先把衣裳換了。”采薇端着熱水從外面進來,屋子裡的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掩飾不住的喜悅。
“還是我來吧!”宋灝道,從她手裡拿過帕子打溼了,就着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給明樂擦了身上汗水,再由幾個丫頭服侍着換了乾爽的衣服。
待到屋子裡打掃妥當了,奶孃也把孩子那裡拾掇好了抱進來給兩人看。
因爲之前柳揚推斷明樂這一胎可能會早產,所以兩個奶孃也是提前就準備好了的,一個姓秦,一個姓丁,是張氏親自幫着把關過的眼,都是出身清白人家的媳婦,兩個人都生的白白淨淨,看上去低眉順目老實本分。
“恭喜王爺,恭喜王妃!兩位小世子,生的健康又漂亮呢!”丁媽媽把老二放在明樂的身側。
宋灝則是探手去接另一個,“給我吧!”
一般的勳貴之家,男人都有忌諱,一般不會親手抱孩子。
而且宋灝在外的那個冷麪修羅一般的名聲也的確是叫人望而生畏。
秦媽媽遲疑了一下,還是順從的把孩子遞過去,“王爺小心着點兒,手託着這裡。”
宋灝捧了孩子在手,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緊張,託在襁褓下面的手心裡瞬時就凝滿了汗水,動作明顯的僵硬不自然,但他卻是素來鎮定,面上愣是絲毫的跡象也不露。
只是孩子入手,他便皺了眉頭,“怎麼這樣輕?”
那感覺,倒像是手裡託了一團棉花似的。
“回王爺的話,王妃懷的是雙生胎,孩子的個頭本來就要比尋常的嬰孩小一些,兩位世子,一個六斤二兩,一個五斤六兩,這在雙生胎裡頭已經算是比較有分量的了。”丁媽媽笑眯眯的回。
宋灝想想也是,遂也就沒再多問,僵直着手臂把孩子遞到明樂面前給她過目,“樂兒來,看看咱們的兒子!”
因爲是雙胞胎,孩子的個頭要比尋常人家的嬰兒小上一圈,在小被子裡裹着,粉嫩嫩軟乎乎的一小團兒,像是兩隻小小的貓兒一樣。
剛纔嚎叫過兩聲,這會兒倆人倒是安安靜靜,死眯着眼睛正睡的香甜。
弱弱小小的一團,新的生命便是這樣誕生。
明樂看在眼裡,眼眶微溼。
方纔生產中痛的撕心裂肺的時候她不可遏止的又想到了浩心,當年她也是十月懷胎拼緊了所有的力氣生下的那個孩子,可是他們之間的母子緣分卻是註定了淺薄,就那麼匆匆的就去了。
好在是上天垂憐,還能給她這樣的機會,重新做回母親。
這一次她一定不會重蹈覆轍,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孩子,看着他們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宋灝見她的神色突然轉黯,不由的緊張起來,把孩子遞給秦媽媽,探手去摸她的額頭,“怎麼了?不舒服?”
“不是!”明樂搖頭,“終於見到咱們的孩子出世,我只是太高興!”
這一刻,許是沒有人能體會她的心情,不僅僅是初爲人母的無措,更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宋灝見她重新露出笑容,就沒再放在心上,叫了柳揚和太醫進來給她和兩個孩子分別把了脈。
太醫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長平幾個都仔細的記了,然後便分別包了豐厚的紅包送了幾人出去。
兩個孩子都睡着,臉上的五官還沒有長開,皺巴巴的一團。
老大的個頭要稍微大一點,睡覺的時候也不老實,不時的就要襁褓底下扭一扭小小的身子。
老二則是十分安靜,呼吸綿軟而安定,看樣子就特別甜。
“長的真醜!”明樂擡手撫了撫孩子柔軟的發頂,脣角溢出笑來,由衷的感慨。
“有麼?”宋灝卻是不樂意了,“我們的孩子怎會長的醜?不管像你還是像我,都沒有理由會生的難看。”
因爲是自己的兒子,雖然兩個小傢伙看起來皺巴巴的,可是落在眼裡也是怎麼看都怎麼順眼。
這是他之前從來就不曾想過的事情,原來這就是孩子,他和明樂的孩子,這兩個孩子,是他們兩人血脈的延續,這是多麼神奇而特別的一種存在。
幾個丫頭聽着,都在旁邊捂着嘴直笑。
易明爵和尉遲瑤也過來看了孩子,兩人因爲是頭次見到這種神奇的生物都異常興奮,不過眼下明樂剛剛生產完,兩人也不好一直在這打擾,說了幾句話就戀戀不捨的先行離開。
“我讓奶孃把孩子抱去偏房照看着,你累了,先休息會兒!”宋灝擡手摸了摸明樂的額頭,語氣溫柔。
“嗯!”明樂點頭。
折騰了大半夜,她已經是累的幾乎虛脫,可是肚子裡懷着兩個孩子,她很不放心,這會兒親自確認過孩子都很健康,於是也不逞強。
宋灝吩咐奶孃把孩子抱了出去,自己卻坐在牀頭沒動,仔細的給明樂掖了掖被角。
“這房裡血腥味重,你也去書房休息吧,眯一會兒就該起身上朝了。”明樂擡手摸了摸他的臉。
“我已經通知四哥給我告假了,在家陪你幾天!”宋灝道,握着她的手並沒有鬆開,“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明樂這會兒也沒力氣和他周旋,索性就由他去了,安靜的閉上眼。
這一覺她睡的很沉,全身的骨節痠疼,睡夢中還能感覺到黑暗中像是被什麼東西周身碾壓過一遍的感覺,意識裡飄忽不定昏昏沉沉的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再醒來,已經是第三天的清晨。
外面的天氣晴朗,睜開眼就能聞見院子裡飄進來的桂花香氣。
她睡在牀榻的裡側,宋灝穿一身家居的白色常服,伸直了腿靠着牀柱坐在外側看摺子。
察覺身畔的動靜,他便側目看過來。
眉眼清亮,似乎也染上了外面陽光的暖意,輕聲道:“睡夠了嗎?”
“嗯!”明樂彎了彎脣角,回他一個笑容,“你看摺子怎麼不去書房?”
“昨晚柳揚又過來給你把了脈,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醒,我索性就留在房裡了。”宋灝道,隨手把手裡看了一半的摺子扔到旁邊的小桌上。
他側身過來,擡手輕觸她的眼眉,微笑道,“睡了一天一夜了,這會兒感覺好些了嗎?”
“還好,就是感覺這身子好像散了架還沒接回來一樣。”明樂不自在的動了動肩膀,“孩子們呢?都還好嗎?”
“孩子都很好,你先躺着別動,我叫他們把飯送進來,睡了這麼長時間了,得趕緊墊墊肚子。”宋灝將她按回牀上。
明樂着實也沒有力氣動,也就順水推舟的順從了一回。
宋灝翻身下地,去外間走了一趟,對守在院子裡的長平吩咐了兩句。
因爲不知道明樂什麼時候會醒,小廚房那裡一天十二個時辰一直都有準備,不多一會兒幾個丫頭就把幾樣吃食端上來。
宋灝沒讓明樂下牀,取了軟枕給她墊着,直接用小桌把飯菜擺在了牀上。
食物比較清淡,不沾油星,但是主院小廚房的廚子卻是盛京裡首屈一指的,再加上明樂餓的時間久了,胃口大開,吃了一碗粥,又喝了兩小碗的黨蔘烏雞湯,感覺有個七八分飽了就沒再勉強。
用了飯,又簡單的拾掇收拾了一下自己,明樂便叫人抱了孩子過來給她看。
兩個孩子還在呼呼大睡,睡的昏天黑地,被挪了地方也不自覺。
柳揚交代過,明樂坐月子的時候儘量不要讓她多下牀走動或者坐起來,否則日後身體恢復起來容易走形,宋灝便嚴格遵守指示,用完飯只讓她小坐了會兒消食,然後便安置她躺下。
兩個孩子用襁褓裹着放在她旁邊,臉蛋還是皺巴巴的,也不睜眼,一時間樣貌也不很容易分辨。
不過這雙生胎,將來長起來定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明樂只就想想便覺得那場面十分值得期待。
“現在允兒的個頭比喬兒要小上一些還比較容易分辨,日後再過一段時間等到他們長大的,我怕是要分不清他們誰是誰了。”明樂左右看了看兩個孩子的臉蛋,還是覺的奇醜無比,不過知道宋灝護短,便忍着沒說。
孩子的名字是提前就取好了的。
因爲之前不確定男女,便男女各取了兩個備用,男孩兒名字定的是子喬和子允,女孩兒定的是子映和子晴,當時是做了三手準備,哪怕生出來的是龍鳳胎也有備無患。
可是上天似乎還是比較偏好於宋灝,叫他得償所願得了一雙兒子。
於是宋老大就叫子喬,老二子允,
“怎麼會分不清,老大屁股上有一片胎記,就算是丟到一個澡盆裡洗澡,提出來的時候也不至於弄混了。”宋灝的眉目之間也滿滿的都是笑意。
說話間他也脫了鞋子上牀,在大牀的外側撐着腦袋躺下,和明樂一左一右逗弄着中間熟睡的兩個嬰孩。
雪晴剛好過來尋長平,聞言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王爺這個法子也不頂用啊,小世子們還小的時候你可以直接剝了尿片查看胎記,將來等到小世子們長大了頑皮了,難道您還要當衆扒了他們的褲子來分辨嗎?”
衆人聞言,無不捧腹,就連一向都不苟言笑的宋灝也難得朗聲笑了出來,“你這丫頭,嘴巴這樣刁鑽,一直在這院子裡伺候着,將來保不準就要把本王的兒子給帶壞了。”
明樂也深以爲然的附和着調侃道:“爲做長遠打算,我看還是趕緊的找個人把雪晴這丫頭嫁出去才更穩妥些。”
雪晴聞言,嘴巴頓時撅的老高,跺腳道,“王爺和王妃怎麼也平白的拿奴婢打趣兒了?奴婢纔不要嫁人,奴婢要陪在王妃身邊,我還要看着兩個小主子長大取媳婦呢。”
她說着,便又心猿意馬了起來,眼睛灼灼放光的扯着長平道:“長平,你說兩個小世子要是長成一模一樣的,到時婚嫁之後,世子夫人要是也分辨不出他們誰是誰來可怎麼辦啊?”
兩個奶娃娃而已,她竟然一下子就能想的那麼遠也是不容易了。
“就你操心不少!”長平瞪她一眼。
雪晴的神色卻極爲認真——
她是真的很擔心會有這麼一天。
明樂和宋灝也被她逗的發笑,笑過之後明樂便道,“這事兒還早着呢,先不着急,倒是你的事兒——趁着這會兒王爺也在,我便替你求一份恩典吧!”
“我的事?我什麼事?”雪晴眨眨眼,一臉的茫然。
“你什麼事?”長平卻是笑了,“王妃生產那天咱們可都看見了,你在院裡把人家趙毅又是抱了又是摸了,怎麼着,這轉眼就要不認賬了嗎?”
雪晴張了張嘴,臉蛋通紅卻沒能說出話來,半晌才甕聲甕氣道,“我那不是高興嗎?你要是你在院子裡我定然就抱你了,也只當他是塊木頭——”
不過這話她說來多少是心虛,到後面聲音就弱了下來。
當時她的確是一時激動沒有多想,轉眼也沒當回事的忘了,現在被人刻意一提,再回頭想想才恍然覺得似乎是有些不妥當的。
“木頭?”長平笑道,更是拿她打趣,“你隔三差五的就牽着人家四處溜門撬鎖聽牆角的時候怎麼不說人家是塊木頭了?王妃既然開了恩典了,你可得要想好了,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我——”雪晴咬着嘴脣心裡好一陣的掙扎。
她本來是沒有這樣的想法的,只是覺得趙毅那人好說話又不多事,有什麼事就願意拉着他一起去。
真要說到嫁人——
她卻是沒有想過的。
她是暗衛出身,當初接受訓練的時候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摒棄七情六慾,一切都以主子的命令爲先。
結婚生子,這種尋常女子所過的生活,她根本就想都不敢想。
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便會被視爲背主。
所以,一直以來雪晴也只是覺得和趙毅在一起玩的比較好而已。
可真要說道嫁給他的話——
她似乎也並不排斥。
“奴婢不敢有這樣的想法!”雪晴突然就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慌忙跪下去請罪道,“能服侍王妃已經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奴婢不敢做他想,只願一生追隨王妃左右便心滿意足了。”
宋灝對於他手下暗衛的要求明樂是知道的,雖然說要求這些暗衛孑然一身的做法有些不人道,但是這個行當本來過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一個人一旦有了家人和牽絆,便會生出很多的隱患。
而現在,如果一旦要求宋灝在雪晴這裡開了一個頭,難免其他人上行下效,到時候便不容易控制了。
宋灝稍稍斂了神色思忖片刻,淡聲道:“本王把你和雪雁送給王妃的時候曾對你們有言在先,讓你們自此尊她爲主,既然王妃開了口了,本王便當你是她的丫頭處置了。這件事你不必有顧慮,全看你自己的想法吧!”
爲了不壞規矩,這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雪晴不可置信的擡頭看去,驚訝不已。
明樂笑笑,半開玩笑道:“你家王妃我可不是個經常會施恩送賞的人,這個你也知道,所以還是長平的那句話,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你可得趕快考慮清楚了。”
雪晴咬着嘴脣,臉上神色糾結的厲害,好半天才氣惱的吐出一句話:“王妃只說是替奴婢做主,您是心疼奴婢的,可誰知道人家是怎麼想的,我可不做那吃力不討好的無用功。”
這樣一來,便說明她是真的對趙毅有心了。
明樂莞爾,挑眉看了宋灝一眼,“那有什麼關係?只要有王爺開口給你說一句話,他就算是不願意,咱們也可以把他綁上花轎把事情給辦了。”
“王妃您都已經是做母親的人了,還這樣沒正經的取笑奴婢!”雪晴羞憤的滿臉通紅,再顧不得什麼禮儀規矩,爬起來就飛竄而去。
長平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看明樂這裡再沒什麼事也就跟着先行離開。
兩個丫頭一走,屋子裡就只剩下宋灝和明樂這一家四口。
兩個小傢伙睡的香甜,絲毫不被外界的吵鬧聲干擾,就是宋老大那睡姿比較糾結,隔段時間就要絞着身子不知道要擺出個什麼造型來舒活一下筋骨,不過他動歸動,卻也一直沒醒。
明樂偏頭看着身邊軟糯糯的兩個孩子,眼角眉梢的笑意一直滿滿的溢出來,幾乎移動不開眼。
過了一會兒她才稍稍斂了笑容看向宋灝道,“雪雁和雪晴兩個丫頭的品性都不錯,是十分耿直又重情義的,我知道你手下那些人管理起來有一套固定的法則,可是她們跟着我,我也不想虧待了她們,總不忍心看着她們就這樣在我身邊孤獨終老的。”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你有這樣的心思,那就照你的意思去辦就是了。”宋灝道,目光深深的看着她,有一種化不開的情緒渲染其中,他頓了一頓,然後說道:“有關趙榮的事情,我知道心裡一直過意不去,讓趙毅娶了雪晴,也算是對他們兄弟的一點彌補吧。”
趙榮的事,的確是橫在明樂心裡的一根刺。
雖然對於賣身爲奴的趙家兄弟而言,爲主子盡忠雖死猶榮,可是趙榮死的太過慘烈又是爲了保護她,明樂心裡對他始終是存着一份虧欠的。
現在既然知道趙毅和雪晴彼此之間有意,她沒有理由不插手進來幫一把的,否則以趙毅那樣的個性,想讓他自己開口來求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雪晴也是迷迷糊糊的。
而她的心思,宋灝一直都懂。
“阿灝!”明樂的眼眶有些發溼,看着他認真說道,“謝謝你!”
“傻瓜,說什麼謝謝,要謝也是我謝謝你!”宋灝笑道,習慣性的擡手彈了一下她額前劉海。
明樂有些詫異,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謝我什麼?”
“謝謝你出現在我身邊,謝謝你爲我生了兒子。”宋灝一笑,語氣有些頑劣,但是眸子裡閃爍的光影卻有一種明樂看不懂的深沉和執着。
他看着她,目光沉靜,神色靜遠,眼睛裡滿滿的滿滿的都是她,彷彿整個世界除她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已經化作虛無煙消雲散了一樣。
明樂被他這樣目不轉睛的盯着,心裡突然有種莫名的情緒翻涌,卻說不出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記憶裡,宋灝似乎還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
他的視線可以是邪佞魅惑的,可以是冰寒冷徹的,可以是滿含殺機卻談笑風生,可以是怒意沸騰風起雲涌,也可以是癡狂熱烈纏綿繾綣的,卻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滿懷心事,叫她完全看不懂。
“阿灝,你怎麼了?”明樂的心裡突然有點沒底,擡手去碰了碰他的臉頰。
宋灝握住她的指尖,壓在自己的臉頰上沒動,依舊又是靜默的看了她良久。
半晌,他撐着身子小心的避過躺在兩人中間的一雙嬰孩傾身過去在她額頭印上一個吻。
他的脣瓣溫和而柔軟,帶着小心翼翼的溫柔在她額上印刻一瞬間讓人心悸的痕跡。
“樂兒,有些話,我只是不習慣說出口,可是那並不代表我沒有記在心上。”宋灝的脣靠在她的額頭上,聲音緩慢而清晰,如同細水長流暖暖蔓延的溫泉水,一點一點浸入心脈:“我承認我初見你時的確是對你存了利用之心的,可是我會娶你,卻不包含任何這樣的因素在裡頭。我很喜歡你,喜歡,便想要時刻都將你困在我身邊形影不離。因爲那些往事的原因,母后和我之間的關係一直都不親厚,我一直覺得無所謂,因爲哪怕是我一個人,我也一樣可以開闢一條屬於我自己的路,我一樣可以過的很好。可是遇到你我才發現,原來我也會如此這般的依賴一個人。”
他一直以爲,他對她所存的最大的慾念是擁有。
可是直至今時今日才明白,用以形容那份感情更貼切的字眼——
是依賴。
他依賴她,甚至於會不由自主的患得患失起來。
“有你在我身邊我纔開始覺得原來我的人生也可以走回正常人的軌跡上,可以在拋開那些陰謀算計之後,也去擁有平凡人的幸福和生活。你讓我懂得了何爲牽掛,何爲得失,更讓我在這個漩渦裡一路沉淪,並且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宋灝的聲音很輕,明樂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默不作聲的聽着,“前天晚上在院子裡等着你生產的時候我想了很多,重新回顧自己走過的路我才發現,過往種種,全都不及這兩年之間和你一起走來的點滴。聽到柳揚說你可能難產的時候我突然就會害怕,很怕如果你真的拋下我,我該怎麼再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一個人繼續那一段灰暗而找不到一絲溫暖的旅程。”
有些人,一旦擁有便再難放手,要放棄,所需承受的痛楚是他無法承受的。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迷路的孩子,有史以來第一次開始爲前路擔憂。
他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會那樣的脆弱,甚至可以說是懦弱,彷彿她已經成了支撐他生命重量的所有依靠,一旦失去,他的整個人生也就要從此坍塌,一片狼藉破敗不堪了一樣。
如同她不在身邊,他前方路應該如何繼續的走下去?
今時今日,他的生命裡已經沒有仇恨了,唯有——
她!
唯她而已!
他這一生,本就孑然,幸而有她,已經知足了。
而現在,還有了他們的孩子,當是再無所求了!
“怎麼突然要說這種話,平白無故的叫人傷感!”明樂的心裡有種酸澀感覺透出來,她擡手去撫摸他背上垂落的髮絲。
人前的宋灝,是永遠不敗的強者,他的強大冷漠幾乎是無堅不摧的。
可是這一刻,貼靠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卻更像是一個需要依靠和溫暖的孩子。
他的無措,讓她心疼。
過去的十幾年來,他已經習慣性的將所有的感情封凍起來,所以哪怕她們朝夕相對,他也幾乎從不曾對她說過柔情蜜意的情話。
她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是旁人都無法理解的,外人看來情比金堅,他疼她寵她,給了她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最顯赫的尊寵,可是暗地裡他們之間的相處卻遠不是別人新婚燕爾蜜裡調油那般的甜膩。
他們的生活一直過的很平淡,平淡但很踏實也很真實。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要對你說點什麼。”宋灝道,脣瓣下移吻了吻她的鼻尖,“以前我覺得只要你一直都在我身邊,那麼任何的言語就都是無所謂的,可是今天,我突然就很想要對你說點什麼,我怕,有些話如果我不說出來,你便不會記得。”
“說什麼傻話,也是做父親的人了,還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明樂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快讓開吧,當心別碰着孩子。”
“沒事,我看着呢,再讓我多說一句!”宋灝卻是賴着沒動,湊過去淺啄了下她的脣,聲音懶散而拖沓的有點叫人發膩,“樂兒,我愛你!”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直白的說這三個字。
明樂的心絃繃緊,思緒突然就有了一瞬間的停滯。
這樣的話,其實她不曾奢望過也不曾要求過,這一刻終於聽到,心裡的感覺卻也是那般的澎湃和溫暖。
“嗯!”她的脣角含了笑,淺淺的應。
宋灝卻一直貼着她不肯後退,聲音迷迷濛濛的又道:“那你愛我嗎?”
明樂面上一紅,本想就着他製造出來的氣氛回他一句,可是話到嘴邊卻還是覺得彆扭。
宋灝一直不肯消停,時不時就湊上來啄她的脣,低緩暗啞的聲音很有些纏綿悱惻的味道,“不用不好意思,這裡又沒有外人。”
兩人正難得推心置腹的說着話,彷彿是爲了抗議他爹的目中無人一般,兩人之間冷不防便是哇的一聲嘹亮的噪音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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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生孩子,沒生過,沒經驗,於是我就不折騰了,直接省略過程給你們看成品,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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