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空中的漩渦徹底消失後，那些碎裂的空間也逐漸開始復原，肉眼可見的深空漸漸被複原的空間遮掩，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再度悄無聲息地藏匿在維度的間隙中。
深空從不存在。
深空無處不在。
這一刻。
許多曾經瞭解過深空或是聽過相關傳聞的人，忽然就明白了這兩句在舊日時代廣爲流傳的俚語。
除非你親眼目睹過深空之域，見過那片無以名狀的廣袤虛無，以及那難以計數的‘活星體’，直到那時你纔會明白深空無處不在這句話的含義。
可如果你沒有親眼見過。
或許伱只會懷疑……那個在傳說中藏匿於維度重疊間隙的空間，真的存在嗎？
“我就不出去了。”
將陳景送至迷宮入口處，薩麥迪男爵忽然停下腳步，臉上熱情的笑容依舊令人倍感溫暖。
“薩麥迪先生，你準備一直留在這裡？”陳景已經褪去了黃衣長袍的打扮，像是二十啷噹的年輕人，穿着簡單的兜帽衛衣看着還有幾分稚氣。
“是啊。”薩麥迪男爵笑了笑，“我唯一的朋友就在此沉眠，我總不能離他而去吧。”
雖然陳景嘴裡沒說什麼，但在聽見這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還是變得有些古怪，或是說……不理解，因爲薩麥迪男爵給他的感覺就像是要給黑法老陪葬似的。
“其實我早就死了。”
薩麥迪男爵忽然掀起上衣，露出了空蕩蕩的軀殼，半透明的皮膚裡看不見肌肉骨骼，甚至連內臟都沒有……腹腔與胸腔裡填充的都是一種類似稻草的東西。
“我之所以一直維持着這種不死不活的狀態，就是爲了等你啊。”薩麥迪男爵放下衣服，笑呵呵地說道，“等你這位深空的新王取走黃王之物，我也可以放下心去睡一覺了。”
“你打算睡多久？”陳景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長眠唄。”
薩麥迪男爵的臉上是燦爛的笑容，他似乎害怕陳景不理解，還耐心地補充了一句。
“就是徹底死了，涼了，明白吧？”
“我當然明白……”
“其實我看得出來你不太理解。”薩麥迪男爵笑呵呵地伸了個懶腰，體內分明沒有骨骼，卻發出了類似骨骼拉伸的脆響，“但等你活得長了，你就會發現活着其實沒什麼意思。”
“……”
“年少時的夢想，中年時的執念，所有的一切到頭來就是一個字。”
“什麼？”陳景好奇地問道。
“空。”
薩麥迪男爵搖了搖頭，似乎在他眼裡生死觀與常人不同。
“活着只是暫時的，死亡纔是永恆的，活得太長就會覺得累，如果你還感覺不到累，那是你活得還不夠長……”
“不一定。”陳景眼裡透着一絲好奇，還有半分不確定的憧憬，“說不定活得長了也挺有意思，可以看着世界與文明衍變，越來越多新奇的玩意兒會冒出來……”
“可那些跟你有關係嗎？”薩麥迪男爵反問道。
陳景一怔，沒說話。
“每一個從我們那個時代存活至今的生物……包括你的那些眷族……如果不是曾經遭遇過長眠……那就一定是離瘋不遠了……”
薩麥迪男爵一邊說着，一邊笑了笑又解釋。
“我可沒見過外面的那些東西，但我的推測應該錯不了太多。”
“你說。”陳景望着他。
“我見過的那些活得長的生物，通常會有一個精神狀態的變化週期……”
薩麥迪男爵不動聲色的與陳景講述着，平靜的表情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而非在刻意提點陳景。
“從起初獲得綿長壽命的欣喜，再到身邊人逐漸離世的迷茫，然後又找到了一些其他東西，或許是人或許是事，然後又會陷入重複的一段輪迴……”
“等這種輪迴來來去去的多了，人就會變得麻木了，就像是大多舊日之王的心態，大多都如一潭死水，只爲了自己的某種執念而活着，但執念又能撐多少年呢？”
“不對吧？”陳景疑惑地問道，“既然都是舊日之王了，連身邊的人都護不了？不能讓他們也活得長久一些嗎？”
“你以爲誰都是黃王？”薩麥迪男爵反問。
陳景撓了撓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讓身邊人的壽命延長，這對舊日之王來說是很輕鬆的事，但那種延緩衰老甚至停止衰老的手段，並不能真正讓他人生命延長……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總有意外，誰能保證自己的親人朋友不會被戰爭捲進去？”
“不說別人，就譬如黃王，他身邊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嗎？”
“深空不死種是不會死的。”陳景忍不住反駁道，因爲在成爲舊裔之後他就想到了許多，尤其是以後的打算。
他知道自己的命比普通人長了太多，序列等級越高壽命就越長，這是裡世界衆所周知的事，更何況他還是深空的覺醒者。
這個序列的舊裔遠比其他序列的同等級舊裔活得更長。
所以。
他不敢想以後的事，但也不得不去想。
在表世界。
陳景經歷過親人離世的悲痛，那是一種至今都無法釋懷的情緒，像是生生在心臟上撕開一條不會癒合的創口。
不想沒事，一想就疼。
正因爲如此，陳景不敢再經歷第二次，也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深空的眷族可以擁有幾乎無限的壽命，哪怕是死後也會再次在深空復活。”
“那是因爲深空留有他們的本源作爲備份。”薩麥迪男爵笑道，“從某個角度來說，這也不算是復活，只是將死者重置回了最開始的狀態……死而復生這種事，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
陳景沉默了。
“總之，你以後的路還很長，雖然我也好奇你以後會走到哪一步，但我實在沒耐心去等了。”
薩麥迪男爵笑着說道，也許是因爲這位深空復甦者沒有半點架子，說起話來倒也中聽，所以他對陳景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好，字裡行間都有幾分推心置腹的感覺。
“想要成爲黃王甚至超越黃王，那你最好有一顆充滿了執念的心，不要在這個世界找尋什麼歸屬感，去深空那個永恆不滅的地方，那裡找到的歸屬感纔是錨點，也是能讓你永生之後維持精神狀態不至於病變的良藥。”
“歸屬感？”陳景一臉的若有所思。
“對，想要永生，那就去找到歸屬感吧，這個世界太大了……”薩麥迪男爵嘆了口氣，“連黃王都不曾踏足地外宇宙深處，更別說是遙不可及的盡頭……缺失了歸屬感，對永生者來說是一件要命的事，但可惜極少有人察覺。”
“受教了。”陳景眼裡不由得露出一絲感激，畢竟他與薩麥迪男爵打交道的時間不長，對方既然能如此交淺言深爲自己解惑，說不感動那肯定是假的。
況且薩麥迪男爵所說的這些，在日後或許就能起到大作用，至少能讓他少走許多彎路，不至於莫名其妙在某些事上栽跟頭。
“你快走吧，一會這裡就要塌了。”
薩麥迪男爵笑着對陳景說道，隨後擡手做了一個耶格託斯經常做的手勢。
雖說他是在學着不死種向深空之王行禮，可眼中卻沒有太多敬重，反而是一種朋友之間開玩笑似的親近。
“陳景，後會無期，多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