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眼瞳一緊,待月華移去前來之人面上時,她的視線才清晰開來。
一身月白色柔緞衣袍,背上負着一架小巧精緻的竹青色玉面臥箜篌,兩手一前一後擺放得甚是儒雅有禮。面上更是一派誘人模樣。
鼻若懸膽,薄脣微揚,勝似女子秀氣的柳眉之下藏着的是一雙溫柔風流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更添撩人風情。加之他那白如雪的膚色在月華的映襯下更顯銀亮,使他整個人簡直像是在瑩瑩閃着光彩。即便是女子在他面前都要羞愧不如。
此人正是十二空山處,十二引魂人中的最後一令。
有翩翩非君子之稱的第十二令,柳出藍。
淺笑盈盈,柳出藍的模樣倒是分毫未變,準確說應該是比從前還要精緻好看。
此次第九令重新出世以及她生得醜陋的消息定是柳出藍這大嘴巴散佈出去的。雖她也好奇柳出藍是如何曉得她死而復生重新出世的,但眼下她可沒心思糾結於這事情上。
雖說是活了過來,但若是這麼無所事事地呆着,不出一月她便要再死一次了。
柳出藍正死命瞧着如今戴着黑紗帷帽的她好一會,再是走近她一步,好生隨意開口:“九姐姐你生得這麼好看,總戴着這破東西遮住自己做什麼?”
言畢,他還嘻嘻笑上兩聲。
明知故問!
修仙世家的人不曉得她第九令生了一副怎樣的模樣,可十二空山處中偏偏有那麼幾個人見過她的模樣……除了躲十二空山處的人,她還能有什麼意圖?
從前第九令與柳出藍便愛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鬥不停,雖說她銷聲匿跡了十一年,可這習慣卻算是改不過來了,亦是隨意接話:“出藍弟弟,十二引魂人從來不多管閒事。好好引魂修習去,當作沒看見我,九姐姐給你買糖吃。”
第九令總用買糖這招來哄柳出藍,從前卻一次都沒有給他買過。不得不說柳出藍的思想覺悟的確有所提高,她這屢試不爽的招數也終於有失靈的一天。
比如,現在。
第九令轉身要走,柳出藍卻立馬快走兩步堵住她的去路,側身向着她不說一句話。
以前在十二空山處時柳出藍經常這樣同她作對,攔她去路,甚至還拿着招魂令同她有事沒事就比試一番,且兩人都抱着不將對方打到跪地求饒的地步絕不收手的決心毅力。
只是,第九令卻從沒像現在這樣面色冷冽,像是不想理會他,又像是已經厭倦了這種把戲般凌厲開口:“九姐姐說了,當作沒看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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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以重生,她並沒有想過再回十二空山處,亦是沒有想過再做出十一年前那種血腥的事情來。
曉得自己是被誰所殺,所以格外珍惜這次重生的機會。
柳出藍卻是巋然不動,眸中仍舊帶笑,故作一聲嘆氣好似委屈的樣子:“九姐姐還不瞭解我麼?還當真以爲我是來抓你回去贖罪的?”
收起那副凌厲模樣,第九令掀起黑紗,一眨眼:“什麼意思?”
轉念一想,腦中又有一荒誕想法形成,搶在柳出藍開口前趕忙說出來:“不抓我,難道是來引我的魂的?”
柳出藍一嘖嘴,完全不曉得她是怎麼想的,只聞她又急急忙忙地道:“我雖死過一次,但現在是個真真切切的大活人吶!要是你引我的魂,我再死一次,你也要折壽呀!我還曉不得是誰將我復生過來,哪能又接着再死一次?”
第九令道完一連串的話,柳出藍略顯不耐煩地拉拉耳垂,開口:“我。”
哈?
見第九令一臉搞不清狀況的模樣,柳出藍開始給她解釋這一長串的故事。
據柳出藍的話來說,第九令得以重生的情況約莫是這樣的:
十一年前她血洗修仙門派長樂門後被一劍穿心而死,之後是柳出藍將她的屍首從已然成爲亂葬崗的長樂門中找出來,費了十一年的力氣才讓她得以重生。
而其實那重生的法子就連柳出藍自己也沒什麼把握。
在用息兮幡爲她聚魂引魂兩個月後都不見起色。那時候柳出藍正氣急要去尋死生老人討個說法,卻不想就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內她醒了過來,還兀自離開了清山居。
在尋了她個把月卻無果的情況下,柳出藍纔不得不散佈出十二引魂人的第九令重新現世的消息,想着若是能將她逼出來是最好不過的。可另一方面又擔心她真的會被其餘修仙世家抓住,這才又散佈一番第九令相貌醜陋的言語。
“死生老人是誰?”
柳出藍說了這麼一長串的話,第九令最終只關注這一點,叫柳出藍一下說不出話來。
正常人不是應該先感謝他一番,問問原因,或者說兩句好聽的話給他聽,甚至連給個擁抱都不爲過的麼……怎麼一到她這裡,這些步驟都自動跳過了?
見事情發展的步驟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樣,柳出藍有些尷尬佯咳一聲,再是開口恭順回答她的問題:“隱於仙山上的不正經仙人,專門同修仙小輩做交易……”
說到交易,柳出藍可算是想起來自己對第九令這麼窮追不捨的原因了!
見四下無人,他索性拋開那副純粹是裝出來的翩翩君子樣,甚是瀟灑一掀衣襬席地而坐,擺弄着他身後的那架臥箜篌。
第九令翻一個白眼,搖搖頭走近他,反射性地蹲下瞧瞧他在玩什麼花樣。
下一瞬,柳出藍方將臥箜篌取出來,第九令便驚訝發問:“你的臥箜篌怎麼少了三根弦?”
這回柳出藍可算是尋到了發牢騷的空隙,當即就兩腿一蹬開始撒潑:“還不都是爲了讓九姐姐你重生,我沒辦法纔將三根弦給了死生老人,這是代價,代價,代價啊!”
“所以?”
第九令不爲所動,只蹲着斜着眼瞧他。
“給我補上這三根弦。”沒皮沒臉,柳出藍笑着開口。
似乎早就料到柳出藍會纏着自己,第九令嘆一聲不搭理他,起身將黑紗再次放下,朝人少的方向而行。
見第九令的眼眸一下稍顯黯淡,柳出藍連忙收拾好自己的傢伙跟了上去。心中將自己方纔說的話過了好幾遍,發現並無不妥才稍稍安心一分跟在第九令後頭。
走在前頭的第九令並非什麼都沒有思索,她只是不明白柳出藍爲何甘心拿三根弦來換她的命。
十二空山處有世人皆羨的十二引魂人,亦是有十二份招魂令。那臥箜篌便是柳出藍的招魂令,自然是寶貝中的寶貝。
而招魂人,顧名思義便是爲死人招魂之人。
其餘修仙門派修的是仙術道法,可十二空山處卻是修習如何招魂,引魂,渡魂。
除第九令之外,十二空山處的所有人都用招魂令招魂引魂,將遊離的魂魄引入正確的身軀便爲完成一次招魂引魂,是以撫慰那些不該死卻無奈枉死之人。
可重生的第九令與他們不一樣。
十一年前血洗長樂門後她亦是被身旁最親近的人一劍穿心,奈何一生沾染的血債太重,她沒有辦法得到往生。或許這也是柳出藍能夠使她重生的原因之一。
重生之後,她多次試過爲死人招魂引魂,可都不見成效。結果抱着試一試的心態進行了一次渡魂,卻偏偏順了她的心意。
可這渡魂講究的是入夢陳情,要解開那些魂魄的心結方可算是完成渡魂。
且,她也正是要靠着爲魂魄渡魂的方法來維持性命。這是這幾個月來她自個總結出來的經驗,也還算是好用。
還自己記得上一回差點又死掉,就是因爲沒有在期限內完成一次渡魂。
至於這期限嘛,第九令覺着起碼要一月渡一魂她纔可持續活下去。
是以,她纔沒那麼多的時間同柳出藍廝混,更別說是出於感恩幫他修復那三根箜篌弦了。
但柳出藍可是比她還要經得住打擊扛得住無視的人,硬是活生生跟着她走了十里路。
她是因爲重生不久,身體還使不得招魂令中高一層次的法術才這麼硬着頭皮走了十里路,原以爲柳出藍會半途耍賴鬧着不走了之類的,可這次他卻出奇地安生。
到最後沒忍住的居然是她……
“出藍弟弟,你九姐姐可是要去入夢陳情的,你跟着我我也沒空幫你補上箜篌弦。”抱着不想拖累柳出藍的心意,她還是先開了口。
柳出藍好生瀟灑一擺手,見她停下腳步,他也終於順理成章尋了塊大石坐一坐。
明明是累得不成樣子了,卻要裝出一臉從容淡定的模樣,“現在補不上,以後給我補。九姐姐這麼不講信用又沒人品,萬一再消失了,可叫我去哪裡找?”
他這話說得竟叫她無言以對。得,從前第九令就說,柳出藍比她還不要臉。現下可算是又見識到一次。
隨後的幾番路程她也算是默許了柳出藍跟着。
然,柳出藍好生沒眼力勁,哪壺不開提哪壺:“對了,九姐姐,有件事情我倒是一直想不明白……”
“什麼?”
柳出藍呵呵一笑,撞上火槍口:“十一年前,殺你的人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