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大墓,在紫韻依依不捨的目光送別下,用玉葫蘆裝起沉睡中的三宗七教弟子,連夜趕往雪域。
他要將這羣人安置在那裡,至於剩下的長生泉,一滴血被他封進了藥罐,留給了陳彩兒,同時還寫了一封書信,轉託老族長在陳彩兒醒來的時候,交給她,相信有了長生泉,以及他留在信中的囑託,陳彩兒有能力拒絕這一門親事。
做完這些以後,他便離開雪域,循着月光朝十萬大山外走去。
有雪人一族的地圖指引,他不會有很大的危險。
然而大山之外,他卻很清楚,正有無窮的危險在等着自己。
一路上,雖然在趕路,但是他的氣勢卻在變化。
如一柄塵封的刀劍,要褪去塵埃,光寒天地,向世人表現出自己最鋒芒的一面,既無可匹敵,亦無堅不摧。
“我,歸來時,這天不再遮我眼,這山不再阻我路,一念起,劫生,一念落,劫滅。”
血海屍山,誰能阻我?
他有必死之念,只爲在這蒼茫人界尋一眼父親的蹤跡。
他有必死之念,縱三宗七教,諸天萬界爲敵,也歸心似箭。
他如此,阻他歸途的人亦如此,亦無比自信可以成爲無物可破的城牆,攔下他的人,葬下他的身,就在這十萬大山之外。
一座小小的囚水山城,不知建於何年,卻立身十萬大山門戶已過無數紀元,從此十萬大山要由此入,由此出。
“師兄,我們這次來了很多人,他不會有機會的了。”一座酒樓內,一張酒桌上,坐着四個身穿劍服,氣息沉凝的年輕人。
“機會,他自然是不會有,只需看如何掙扎。”又是一人開口,拿起酒碗輕抿,透着瀟灑。
最後輪到最中央的年輕人,他的劍叫春雷,他的人也叫春雷,很多人都稱他爲劍首,在南方他是千萬人眼中的仙,在人界他是年輕一代裡呼聲最高的領軍人之一,然而此時,他的眉宇中卻藏着一絲疲憊,在這個時候,在十萬大山的夜色即將褪去,晨曦即將灑滿這囚水山城的時刻,他的心竟陷入了當時當日千寶樓的一幕,那一戰是他的恥辱,也讓他記住了兩個年輕人。
一個叫千尋,一個叫巫策。
前者如山,後者如葉,只是不知今時今日,這葉是不是煉成了精鋼,亦或許還是如秋一般短暫而脆弱,只能在這天地之間落一痕跡。
“縱千萬人,我也要去。”
囚水山城外,一個胖嘟嘟的年輕人喘着氣,口中還咬着一口着流着湯汁的狗肉包子,惡狠狠的瞪着立身在前的老頭:“讓我過去,沒得商量。”
“我也一樣,想要過去,沒得商量。”那老頭
說完後便擡頭望天,雙腳牢牢的立身大地,竟似高山,無法逾越。
胖子臉色漸漸從憤怒迴歸平靜,最後被無奈取代,他看向囚水山城的另外一個方向。
希望,還有一個人可以來得及。
紫雲谷外,小楓葉林。
巫離勾靜靜的看着視野中的十萬大山漸漸如水墨淡去,被五道揹負長劍,身穿紫服的身影取代。
他垂下頭,望着手中的劍,輕輕嘆息:“吞雷,吞雷,我們終歸要走到這一步了。”
“可無怨?”
“可無悔!”
金雷色的飛劍在他掌心嗚嗚輕顫,發出興奮的迴應,氣息卻是漸漸從平靜轉爲暴戾。
它是金翅吞雷虎化身而成的神兵,怎會怨?
它是金翅吞雷虎最暴戾的念凝結成的鋒芒,怎會悔?
巫離勾拿起劍,一閉眼,一睜眼,便是渾身洗盡塵光,復現雷霆花萬朵,一朝開盡時,照破山河無數。
他的境界從靈境第六層一路攀登,不斷突破,最後竟至金丹初境。
那五人神色微變,須臾,爲首一人才嘆道:“不愧是雷座最精彩豔豔的弟子,我相信再給你百年時間,這蒼茫真始地,必有你一席之位,而紫雲谷中,你絕對有望竟奪掌門位,再退一步,山門四大首座,你可位列其中,而如今,還是稍稍差了點,考慮考慮吧。”
巫離勾擡頭望着雲,雲在空中漂浮,此時他想的不是這些話,而是想着師弟到了十萬大山中的那一處。
如果今天換做師弟在小楓葉林,他的選擇是什麼?
“他的選擇一樣是拿起劍。”
巫離勾雙目迴歸焦距,在五個人難看的神色裡,徐徐搖頭:“我們的不同,不僅僅在於追求力量上,而是爲了追求心道才選擇力量,這一點,你們不會懂。”
……
巫策踏出大山,邁進囚水山城的第一刻,就感受到了空氣中無時無刻不在瀰漫的肅殺之意。
他知道,天羅地網已經張開,而自己就是那一隻上天無門,入地無路的麻雀。
金烏翎從體內抽離,緩緩變成一隻羽劍,被他握在手心上,換髮着沉默的金芒,他張眼天地,心中無悔,念頭通達,洗盡所有的塵與土,只餘下如水的平靜,如山的穩重,如剛的堅毅:“來吧,三宗七教,我等着你們。”
來吧,大世爲局,乾坤爲棋,是魚死,還是網破。
十里長街處,漸漸散去霧靄,走出十二位手執血幡的修仙士,每個人臉上都掛着譏諷,都帶着輕蔑。
巫策嘴角微微翹起:“不曾想,竟是七宗之一的血幡門爲首陣,仙王殿很看不起我呀。”
十二位手執血幡的修仙士臉上的傲意驀然凝滯,化成憤怒。
竟然輕視他們!
雖然他們每一位都不是金丹,卻是靈境巔峰,十二位組成逆轉血幡陣,就是金丹大圓滿的修仙士也得飲恨,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們?區區靈境二重天的小輩,有什麼資格瞧不起我們?
他們還沒看清巫策此時的修爲已經是靈境九重天,因爲在情報裡巫策離開妖界的時候不過靈境二重天。
就算他們這時候知道了巫策的真實修爲,又能怎樣?最多就是驚訝一下,難道會恐懼麼?十二位靈境巔峰的血幡門弟子,對付一個修道不過區區幾年的小輩,就像殺雞用牛刀,在他們的潛意識裡,甚至很不喜仙王殿的命令,認爲這是對他們的羞辱。
要不是宗門的命令,哼。
“不用廢話了,要麼你現在滾回妖界,要麼就葬在此地,至於走出這囚水山城,想都不要像。”
一位首徒如是道,鼻子都朝上天了,眼睛都沒落在巫策身上一眼。
“可是我想試試。”
巫策踏前一步,身軀在霧氣中清晰了數分,金烏翎更是鋒芒畢現:“爲人子者,辦不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空留餘恨在人間。”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十二位血幡門弟子冷哼一聲,隱入霧中,巫策只望見原地的霧氣開始不斷散去,顯出十二杆高高的血幡,在原地散發着微芒,彼此之間有一條若隱若現的血色絲光銜接,組成了一方大陣,這大陣氣息恐怖,吞天嗜地,有奪人生機,攝取魂魄的詭秘能力,非金丹境強者,只要踏入此中,就大有可能直接化作白骨。
進還是進?
如果是別人,一定有更好的選擇。
就是巫策,此時也仍然可以退回十萬大山,甚至退回妖界,在這樣的境地下,他暫時退避,真始地中的修仙士說不出任何的不是來,因爲這是戰術,因爲這世界上不存在着白白送死的道理。
但有時候,道理與執念相比,必須退到第二線。
巫策踏入人界的那一刻起,就註定是一柄刀,寧可碎的體無完乎,也不能退後半步。
於是他再次前進。
在這一方天地無數強者震撼的目光下,毫不猶豫,高高揚起頭,一腳邁入。
“轟!”
無數血紅色的光華從幡上落下,將陣法徹底封絕。
逆轉血幡陣,在巫策踏入的一瞬間,果決的運轉到了極限。
天空上,有無數道目光在注視,這些目光有三宗七教,有來自諸多世家門閥,有來自隱門,甚至有妖界。
他們都在關注這囚水山城裡發生的事。
因爲千百年來,人界從來沒有如今天這一日,在一座小小的城池裡,聚集了如此多的高手,如此多的強者,只爲阻止一位年輕人的迴歸。
阻止一位寫上人界詔書,定爲叛逆的遊子的歸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