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聚潁回到家已經是午夜2點了,他不知道傅柳昔在不在,只是習慣性地輕手輕腳地打開門進去,也懶得開燈了,直接鞋子一脫,倒在沙發上睡了,因爲他實在太累了。
他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時,客廳燈火大亮,很是刺眼,他立刻拿手背來擋光。
“怎麼不進去?”傅柳昔的聲音傳來。
傅聚潁慢慢地坐起來,睜開眼看過去,傅柳昔穿着普通的睡衣,長髮隨意一挽,明豔的容顏比十年前更多了一份成熟的美,他唔了一聲,揉揉額角,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島上拍戲麼?”
“昨天就回來了,你的經紀人沒跟你說嗎?”
傅聚潁嗯了一聲,說:“大概是我忘了。”他動了動脖子,站起來往臥室裡走。
“你的行李箱!”傅柳昔在後面提醒道,“別放在這裡。”
傅聚潁回頭看了她一眼,走過去拎起隨意放在玄關的行李箱,卻換了個方向,繞過傅柳昔直接進了客房。
“喂,你……”傅柳昔的話被毫不客氣地關門聲打斷了,她不由地生了悶氣,也不知道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傅聚潁,她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哼了一聲,將手機摔在沙發上,進了主臥,而被她摔在沙發上的手機在黑屏之前,顯示的是今天的航班信息。
傅聚潁睡醒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他是被餓醒的,洗了臉出來,意外地看到傅柳昔,他遲疑了兩秒才走出來。昨晚他很累,一點話也不想說,偏她又是那樣的態度,所以乾脆就躲了,她肯定很生氣,今天沒去公司,大概是想跟說昨晚的事,可他現在什麼話也不想說,只想快點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當他打開冰箱,發現裡面空空如也,連水都沒有時,他突然從心底裡涌起了一股疲倦,都說相愛容易相處難,他們兩個真的是應驗這句話了,當她的行程要通過經紀人傳達給他的時候,當他回家後卻找不到一絲放鬆的時候,當他看到她就想嘆氣的時候,他突然對這段糾纏了15年的感情產生了懷疑,有時候真的不是不愛,而是不懂如何再愛了。
傅聚潁默默地關上了冰箱門,轉身就要出去買吃的,傅柳昔叫住他。
“我們談談吧。”
傅聚潁一頓,坐在她對面。
傅柳昔斟酌一下,說:“我這邊想要上xx衛視的《人生訪問》,因爲我之前已經上過一期了,所以他們希望我這次能跟你一起去,你那邊的電影的檔期已經定了不是嗎?正好可以一起做宣傳,怎麼樣?”
傅聚潁心不在焉:“你喜歡就好。”
傅柳昔凝眉:“我在跟你說正事,你能不能認真點?”
傅聚潁靜默了會兒,說:“那我跟經紀人敲一下行程,晚點回復你吧。”
“你就說去不去吧,剩下的事我來弄。”
傅聚潁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氣,嘴上就帶出來了:“你非要我現在給你回覆嗎?就不能讓我吃飽了喝足了再來思考這個問題嗎?”
“這種問題還用思考嗎?”傅柳昔反問,“還是說跟我一起去錄節目有什麼顧忌?不然爲什麼對別人的事那麼上心,對我的事就這樣推三阻四?”
傅聚潁猛地盯着她,問:“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傅柳昔擡高聲音,表情卻不惱不怒,“我只知道昨天你11點半下的飛機,結果等到了2點你纔回來,中間一個電話也沒打給我,還送別人回家,你知道我怎麼知道的嗎?因爲人家今天一大早就發信息過來給我了,‘柳昔姐,昨晚真是麻煩潁哥送我回來了,改天你們有時間,我請吃飯吧’,你說我什麼意思?”
傅聚潁皺眉:“你在介意什麼?是介意我送她回去,還是介意我沒跟你打招呼?”
“我介意什麼?”傅柳昔譏諷道,“我的男人半夜三更送別的女人回家,回來之後還跟我分房睡,而今天早上我還收到那個女人的感謝短信,你說我介意什麼?”
又是用反問來回答問題,在餓着肚子的情況下,他的耐心很容易被磨掉:“第一,我和小張剛好同個航班,公司沒給她安排車,她又沒帶助理,她一個女孩子半夜打車不方便,我們的車四個人,還有空位,讓司機先送她回去,這有什麼問題?第二,她基於禮貌的原因發要發信息感謝我,你是希望她發給你,請我們兩個人吃飯,還是希望她單單發給我,只請我一個人吃飯?第三,如果小張換成無波霍村裡的女孩子,或是我換成其他人,你還會覺得這件事有問題嗎?”
“那你爲什麼沒有跟我說一聲?”傅柳昔又問。
傅聚潁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因爲我們他媽的有三個月沒聯繫了,我這三個月是死是活你沒過問,我的胃病有沒有復發你不在乎,我電影拍得順不順利你不關心,就因爲我他媽的順路送了一個後輩回家,你就一副我對不起你的樣子,是什麼意思?對,我承認,我以前不懂你們女人的心思,讓你沒有什麼安全感,可這些年我的存摺我的卡我的房子,我所有的財產都給你保管了,你的安全感還不夠麼?需要我以後只跟男演員演對手戲麼?需要我以後一見女人就跑麼?爲什麼你對每一個人都那麼和顏悅色,對我就這麼苛刻?”
傅柳昔緊抿着脣,半晌才道:“你不也沒跟我聯繫麼?”
“說出‘有事跟我經紀人聯繫’這句話的人可不是我。”
“那是因爲我當時壓力太大了,你知道的,那部戲導演要求太高了……”
“我年少無知時不懂避嫌的錯,你不願意諒解,而你衝動時的失言,我就要包容是嗎?”傅聚潁自嘲一笑,“你既想要我的遷就,又不想付出你的寬宥,你覺得公平?還是你覺得在男女關係上,因爲女人在這個社會比較吃虧,所以男人就該讓着女人?”
“我什麼時候叫你讓着我?”傅柳昔皺眉道,“你要知道,我今天獲得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努力得來的!我從沒有試圖沾你的光。”
傅聚潁像笑了,像聽到什麼不得了的笑話,這種態度讓傅柳昔大爲惱怒,猛地站起來就要說些什麼,傅聚潁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傅聚潁沒打算接,但一看到是傅靖以的電話,他就接了。
很快他表情一變,匆匆掛了電話,然後給助理打電話:“給我訂一張回雲城的機票!要今天的!沒有就訂高鐵。”
說完就站起來就要走,被傅柳昔拉住了:“我們的事還沒談完,你不準走。”
傅聚潁拍開她的手,冷着臉,一字一頓道:“我爺爺病危,你還要談嗎?”
傅柳昔嚇一跳,趕緊問:“怎麼會這樣?你現在要趕回去嗎?那我……”
“你要想清楚,”傅聚潁冷冷,“你如果跟我回去了,很大可能我爺爺就要逼婚了,到時候就不是你願不願意的事了。”
傅柳昔表情一怔,傅聚潁已經扯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傅柳昔的手耷拉了下來,淚慢慢滑落。
傅清序終於出院了,傅聚潁臉上這段時間的陰霾終於消失了,他帶着禮物和好酒去了傅靖以的醫館,感謝傅靖以這段時間的幫忙,當天要不是傅靖以處理得好,沒準他爺爺就真的這麼走了。
傅靖以看到傅聚潁拿過來的禮物,哼了一聲,伸手按了桌上的一個按鈕。
“哎,我來啦。”江浮白從後院跑出來,小眼睛巴巴地看着傅靖以,“爸爸,我要想跟太爺爺挖蚯蚓,不想跟你下圍棋……”
傅靖以閉了閉眼,指着傅聚潁問道:“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江浮白望着傅聚潁,傅聚潁極力擠出一個無害的笑,江浮白眨眨眼,說:“我知道,林秋白!”
傅聚潁臉抽了抽,林秋白是他很早以前飾演的角色,這小鬼怎麼會知道?他繼續保持着笑道:“浮白啊,我是你表舅哦,今天給你們帶了禮物來哦,妹妹呢?”
江浮白歪着腦袋看着他,問道:“爸爸,他爲什麼說話這麼嗲?”
傅聚潁一愣,隨即哭笑不得,他這是爲了表示親切才這麼說話的好嗎?他說話怎麼會嗲呢?
結果他還不及讓江浮白改觀,小傢伙已經邁着小短腿咚咚咚跑了,邊跑邊叫:“香香,快來看林秋白,他是個娘娘腔!”
“我靠!”傅聚潁立刻瞪着傅靖以,“你怎麼教孩子的,嘴比你還毒!”
傅靖以頭也不擡,說:“天性如此,沒辦法。”
“男孩子像你無所謂,女孩子一定要隨了無波纔好。”傅聚潁嘀咕道。
沒多大一會兒,江浮白就帶着妹妹出來了,一大一小的娃娃手牽手站着,黑黑的頭髮,圓圓的臉蛋,又黑又亮的眼睛,就這麼好奇地看着他,傅聚潁心中一軟,這兩個孩子長得可真像無波小時候啊,怎麼看怎麼喜歡。
“你是香香嗎?知道我是誰嗎?”傅聚潁軟聲軟語道,“乖,叫一聲伯伯。”
傅崖香眨眨眼:“哥哥。”
“不是叫哥哥,叫伯伯。”傅聚潁糾正道。
“哥哥。”
“叫伯伯,不是哥哥。”
“哥哥。”
……
傅聚潁崩潰了,控訴道:“傅靖以,你到底是怎麼教孩子的?趕緊讓無波回來帶,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傅崖香跟着說道。
“就是,我們不要爸爸了。”傅聚潁抱起傅崖香。
傅崖香卻狡黠一笑:“不要伯伯了!”
傅聚潁再度崩潰,這孩子存心的吧?
“無波呢?又值班?”
“去京城參加全球武術大賽當評委了。”
“我真佩服你啊,”傅聚潁忍不住道,“我以前可怎麼想也不敢想你帶孩子的樣子,我總以爲你在家絕對是皇帝,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壓在老婆頭上作威作福的那種。”
傅靖以飛了一個眼刀過來。
“你不後悔嗎?”傅聚潁問道,“如果當初不選擇無波,大概你會比現在逍遙得多吧。”
傅靖以反問道:“你後悔了嗎?”
“對,我後悔了。”傅聚潁坦白道,“不是後悔我走這一行,也不是後悔跟柳昔的感情,而是後悔不該那麼貪心,既想要前程,又想要愛情,弄得現在她都變了,變得我已經沒法給她幸福了。”
“所以?”
“所以我來向你取經,當初你是什麼讓你下那麼大的決心,向無波求婚,跟她不如婚姻的?”傅聚潁認真道。
傅靖以手指動了動,緩緩道:“大概是因爲她的笑吧。”
因爲她無憂無慮的笑容讓他覺得很珍貴,讓他不禁想用一輩子來使她“江上無波,一帆風順”。
傅聚潁若有所思,傅柳昔最後一次由衷的笑容是在什麼時候了?他似乎已經記不得了。
一年後,傅聚潁正式接手了古平村的武館,逐漸減少電影工作,取代無波成爲傅家鎮武術的代言人。
某一天早上起牀,傅聚潁打開門,看到駐足在門外不知多久的那一抹他再熟悉不過的背影,他腳步一頓,慢慢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