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陣旋風颳來,大門‘吱’地響了一下,蠟燭已滅。忽又聽一聲冷峭的笑聲,似就在身旁,又似從遠處傳來,聲音沉越,懾人心神,讓內心顫抖不已。
王伯面色一緊,神情大異尋常,失聲道:“果然是他們!公子快跟我走。”拉着張小寶朝後堂奔去。
張小寶雖然覺渾身戰慄,神智卻仍十分清晰,心知是那仇人來了,自己若有遲疑,定然也遭毒手。可是心底裡卻不願就此畏逃,他一邊回頭一邊叫道:“孟叔怎辦?孟叔!......”
王伯也不打話,拉着他穿過一項走廊,進入後院一間陰暗的柴草雜屋裡。將他一拍一推道:“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將你孟叔背來!”轉身奔去。
張小寶被王伯推進屋後,身不由己地跌在一堆軟物之上,觸之冰涼。瞪眼細瞧,駭然是四五具血肉模糊的屍首!一時驚急,竟無法動彈,又與那晚在舒州的情形相同,心中大是悲哀,想自己怎會如此無用,每逢緊要關頭,竟形同廢物,將來如何報仇雪恨?又如何堪當大事?想到這裡,不覺泫然淚下。屋內屍臭難聞,積血成灘,殘肢斷腿舉目可見,陰森森的遍地狼籍,悽慘慘地滿屋腥風!悲慟之餘,張小寶又生切齒之恨,不知自己這諸多至親至愛的人是如何慘死的,不知那窮兇極惡之人爲何要下此毒手?正悲慟哀怒之間,忽然從大廳裡傳來一聲慘叫,接着打鬥之聲不絕,不由一驚:孟叔已然不堪,性命只在彌留之際;王伯弱須老者,全然不懂武功,聽這慘叫聲,不知是誰遭了毒手?又不知有誰能堪當敵手?料定王伯孟叔二人決無倖免,哀傷之餘,不覺一陣戰慄。心想我如此無用,既不能報仇拼搏,又無法動彈逃命,只能在此閉目等死。
正在張小寶哀嘆間,忽見一道黑影如風飄來,在他身上一拍一拉,道:“公子快隨我來!”回頭一望,竟是王伯,不禁一怔,隨即一陣喜悅。
這時大廳裡打鬥已停,只見王伯長褂高高束起,渾身血污,面色蒼白,氣籲喘喘。
張小寶驚顫地問道:“阿伯,剛纔可是那兇惡對頭來了?孟叔呢?是誰救了你?是孟叔麼?”
王伯面色冷峻,哼了聲道:“公子別說話,逃命要緊。唉,孟大俠已然作古了。”拉着張小寶奔出後院,從大廳側面一道小門穿出。
張小寶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不知爲何又行動如初。出了側門,只見外面巷道上立着一匹赤灰色的駿馬,張小寶的藤箱包袱都在馬上。這馬並非他們自己騎來的,卻比那兩匹馬神駿多了。
王伯拍了拍馬鞍,道:“公子快快騎了這馬從後門出去,天黑前務必趕到木瀆鎮去,在鎮口等我。”
也不待張小寶答話,將他抱到馬上,匆匆道:“倘若我半個時辰不來,你便要好生珍重自己,埋名隱姓,快快回去告知先生。那木棉袈裟切不可失落的,好生帶回去交給先生!他日學會了這上面的武功,方可報仇雪恨!切記!”
張小寶哪裡肯聽,灑淚道:“我……我豈可丟下你先走!”就要
下馬,忽聽前院傳來一聲尖厲的嘯聲,王伯怒目圓睜,一揚手打了張小寶一耳光,喝道:“莫非你要先氣死我不成!”又在馬背上猛拍了一掌,那馬長嘶一聲,發足狂奔。
只聽王伯在後面道:“出了門往南跑,不要停留!”
張小寶昏昏然任馬奔馳。剛纔王伯那一耳光,打得他半邊臉上火辣辣的腫起老高,心裡悲悲哀哀恍恍惚惚,只聽耳邊風聲呼呼,路旁的景物如排山倒海般掠過。胯下竟是一匹千里寶馬,這馬好得稀奇,來得古怪,不知王伯竟如何得手?奔馳了一陣,看看天色將晚,卻仍不見什麼木瀆鎮,不知不覺來到一個村莊前,只見房屋毗鄰,氣勢龐大,比自己的宋家莊大了許多。心中疑惑,不知是不是木瀆鎮,欲下馬相詢,卻見前面有六七個青年漢子從村旁酒肆出來,不由迎上去問道:“衆位大哥,這是什麼地方?”
那幾個漢子瞪着醉眼上下打量他,又將那馬細細看了一番,卻不回他的話。一人道:“兀!你這小兒打哪兒來?慌慌張張,鬼鬼祟祟,這馬是你的麼?哼哼,嘿嘿!”
張小寶見這些人個個面色不善,又見他們將馬兒細細打量,心已惴惴,這時見問,更不知如何說話,心想這馬兒的來路自己也不甚清楚,莫非竟是他們的麼?臉上不由更增尷尬之色。
只聽一人叫道:“好哇,你這小毛賊,偷了人家的好馬,居然還敢大模大樣地問路賣贓!來人呀!”一聲喊,衆漢子一窩蜂似地上前奪馬,連帶將馬上的藤箱和包袱也一併搶下。
原來這幫人乃是一羣潑皮浪子,剛從這莊裡吃酒賭錢來,見這軟弱少兒好欺,遂一發搶將上來。
張小寶原本悲憤不已,這時見狀,只氣得渾身戰慄,心想你們牽了馬去也還罷了,怎可連我的行囊諸物都搶了去?眼見一名漢子提了他的藤箱走過,想起箱內尚有那世間稀物木綿袈裟,豈可落於這幫惡人之手?撲將上去,死命相奪。嘴裡怒聲道:“你們好不要臉,以大欺小!還我的行囊物件!”
那漢子先是用手推之不脫,一時興起,右手猛擊一掌,將張小寶打得倒向三尺開外的路坡下,跌得他眼冒金花,只覺嘴邊鹹鹹的,用手一摸,竟滿手溼粘粘的鼻血。心下含憤含悲,全無懼怕,也顧不得鼻血不止,又補上去,抱着那人的大腿狠命一口,咬着不放。那漢子痛得大叫,也大是着惱,心想這許多人搶你的馬兒包袱不管,卻偏偏和大爺我過不去!莫非我是好欺的不成!飛起一腳,將他踢得斜飛起來,重重地跌在路邊的水溝裡。這水溝的水甚深,爬起來時已然渾身透溼。只見他蹌蹌踉踉,全然不顧死活,又如瘋如狂奔過去。不料斜刺裡衝出兩人攔住他,一人抓着他兩隻手,一人抓着他兩隻腳,將他微微擡起,卻讓他背部垂地,一沉一起,一左一右,大幅度搖晃起來,嘴裡叫道:“你這小賊,居然也敢撒野!”
只一會兒時間,張小寶的背部便已血肉模糊,衣服碎爛,痛徹心肺。他咬着牙不吭一聲,可是眼淚卻止不住象小溪似的流向兩個耳根。
這時旁邊已立着不少圍觀的人,個個面有忿忿之色,卻都敢怒而不敢言。忽聽一陣馬蹄聲,大路上奔來一男一女。那男的青衣白馬,威風凜凜,女的白衣紅馬,風姿綽約。只見那男的馬鞭揮出,幾聲脆響,那兩個抓着張小寶的漢子便給抽打得橫飛起來,在空中滾了幾滾,紮紮實實摔在路旁的水溝裡,也同張小寶一樣渾身透溼。那男子在馬上罵道:“你們這幫無恥惡賊,竟這般欺弱凌幼麼!”那女的飄身下馬,朝張小寶走來。
此時張小寶站立不穩,又跌在路旁。他摸了摸背上,痛的渾身戰慄,滿手血污。只見那女子姍姍而來,面目嬌嬈,身材豐滿,神態雍容,拉着張小寶的手道:“真可憐,果然不是羽雲。你是誰家的小孩兒?他們爲何這般欺侮你?”
張小寶見她優雅嫺淑,神態可親,竟如同自己的母親一般,不覺淚如雨下,也未聽清她說的什麼,只默默搖了搖頭,唏噓不已。旁邊有位老漢早已忍不住了,不禁說道:“這孩兒是迷了路的,在此間問路,卻被他們……搶了行囊馬兒,還這般受打。唉,作孽作孽。”那白衣女子朝衆潑皮罵了一聲“畜生”,摟着張小寶道:“你看,大叔在教訓他們呢,替你好好出了這口氣!”
那些潑皮也都練過一些拳腳,平時橫行鄉里,無人敢管,在這一帶頗有惡名。今日見這白馬男子一照面便揮鞭打人,全不將他們放在眼裡,不覺大怒,如同捅了馬蜂窩一般,娃娃亂叫。有兩人原本已牽着馬提了行囊走開了的,這時又轉了回來,一齊圍上來,揮拳舞掌朝那白馬男子打去,嘴裡紛紛叫道:“這廝活得不耐煩了,須得好好收拾他!”
那騎者毫無懼色,並不下馬,只冷冷地注視着他們,眼見他們圍將上來,忽然疾揮馬鞭,快如閃電,打得近前三四人抱頭鼠竄,遠遠避開。另外三人不知厲害,拾了棒棍上前廝打,不料那人的馬鞭竟力大無窮,一揮一舞,三人手中的棍子便給擊得飛上了半空。又聽叭叭疾響,三人給打得暈頭暈腦,躲避不開,只是團團亂轉。不一會兒便都趴在了地下。那白馬男子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就憑你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如此爲非作歹麼?”
此時那白衣女子將宋玉的行囊馬兒拉了過來,柔聲問道:“小孩兒,你要到哪兒去?”
這當兒張小寶想了很多,一邊悲憤,一邊自責,心想如果自己當初學武的話,決不致如此窩囊,如今趕回去告知先生又何濟於事?終不過是讀書人的一番感憤而已,如何報得了這血海深仇?王伯爲了救自己,定然巳遭了毒手,回去如何向先生說起?豈不令他徒傷心神,不若自己從此學武,或可報了這大仇。王伯說這袈裟上記載了極高深的武功,須得精通武學之人方可看得懂。自己要學武也並非難事,外祖父和舅父都是練武之人,在秀州乃是有名的大鏢頭。自己要跟他們學武報仇,自然不成問題。若那袈裟上果真有這般高深武功,自己學成了這功夫只怕便可報了這大仇的。想到這裡,便對那女子道:“我要去秀州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