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笑了笑道:“去秀州卻是往東的,這裡乃是太湖逸雲莊。這樣吧,你今日反正已經趕不到秀州了,不如跟我們一併去逸雲莊如何?看你渾身透溼,又有這許多傷和血污,也須得好好換洗將息的。這逸雲莊就在前面,莊主乃是我們的好朋友,小公子意下如何?”
張小寶覺得這女子可親可愛,心中對她頓生一種依戀之情,況且天色已晚,正須歇腳,纔要說話,旁邊那老漢揷嘴道:“孩子,你便跟這位女俠去吧,莊主待人甚好,會好好待你的。”
“嗯。”張小寶感激地點點頭,隨即朝那女子鞠躬道:“多謝女俠......姨娘相救。”
那女子笑了笑,拉着他的手來到那白馬男子身旁,只見那男子正揮鞭斥罵,衆潑皮一個個狼狽不堪,戰戰兢兢地立在面前,低頭垂首,不敢吭聲。
那女子對丈夫道:“少峰,我們走吧,這孩子只怕受不了啦。”
她丈夫望了張小寶一眼,又朝衆潑皮道:“這次便放過了你們,下次若再爲非作歹落到我的手裡。哼哼,我剝了你們的皮。聽到沒有?還不快滾!”
衆潑皮點頭不迭,連說不敢,腳下抹油,撒腿奔去。
張小寶隨那少峰夫婦來到逸雲莊前,正要進莊,忽聽後面路上遠遠傳來一長一短兩聲尖厲的嘯聲,張小寶頓時渾身戰慓,面色煞白,覺得這聲音依稀便是先前在張家莊聽的一般,不禁呆立不前。那白少峰也聞聲變色,沉聲道:“是駱老弟在叫我們,必是遇到危難之事!”說罷翻身上馬,對妻子說道:“阿妮,快將這小孩送到施莊主那裡,叫施莊主順便也帶幾個好手來,以防萬一。”
那阿妮見張小寶渾身戰慓,忙問道:“你還挺得住麼?快隨我進莊......”不料話末說完,張小寶忽然翻身上馬,猛力一挾,打馬飛奔而去。
阿妮大吃一驚,一邊呼喚,一邊上馬要追,白少峰拉着她道:“算了,只怕駱老弟危在旦夕呢。你快去叫施莊主,我先走一步。”也打馬奔出。
張小寶一路狂奔,慌不擇路,四下裡已是一片昏黑,不知到了哪裡。但見路旁青光微微,蘆葦晃盪,乃是太湖邊上。此時張小寶又冷又餓,更兼傷痛,狼狽不堪,心裡只恐那惡魔追來,剛纔這嘯聲使他又如同回到了張家莊那恐怖悽慘的一幕。攪得他心神已亂,想那白馬男子稱那狗賊爲駱老弟,他們自是一夥的。將來自己武功練成,只須找到這白馬男子便可找到那姓駱的,找到那姓駱的便能查出殺害自己一家十多口人的兇手。哼,此仇不報,何以爲人!
奔了一會,只覺得昏昏欲倒,難以自持,舉目四望,只見前面燈光隱隱,似有村莊。不由催馬趕去,迷迷糊糊穿過一片叢林,似是桑林,來到一個院落旁,這裡似是一個富戶人家,燈光便是由院內的閣樓上發出的。
張小寶下了馬,只覺渾身發抖,立地不穩,用手拍了拍院門的銅環,吃力叫道:“有人嗎?”好一陣,裡面腳步輕響,出來一個提燈籠的女子。
張小寶失魂落魄,惴惴道:“我......我乃是過路之人,因迷了路,想求大姐借宿一晚,不知......不知可否?我自會算銀錢的。”
不料那青年女子驚訝道:“咦--呀,你不是,不是那張家莊的張公子麼?怎的這般模樣?”
張小寶吃了一驚,細細一看,原來竟是白天在龍泉酒肆見到的那個紫衫女子。心中驚疑道:“莫非我一陣瞎奔,又回到了這龍泉酒肆不成?”擡頭細望,卻又不似那龍泉酒店,大門上方寫着“逍遙莊”三個大字。院旁樹木隱隱,芳香微微,似是桃李諸花的香味。
那女子招手道:“快快進來,將馬也牽進來。”,但見張小寶搖搖擺擺,渾身微顫,萎靡不振的樣子,便替張小寶牽了馬進來,邊關門,邊嘴裡問道:“公子怎的弄成這等模樣?是誰將你打成這樣?你那老僕人呢?”
不待張小寶回話,又將馬牽到廄裡,那裡似還有好幾匹馬兒。那女子回來領着張小寶進了大廳。
廳內寬敞華麗,金銀玉器舉目可見。大廳兩邊各有一幅畫,左邊乃是唐代戴嵩的一幅山水畫,右邊卻是吳道子的《地獄變相圖》。這吳道子在唐時有畫聖之稱,據說他畫的美女能從畫中走出來,衣帶飄飄,故又有“吳帶當風”之譽。這幅《地獄變相圖》畫的卻是人間悲慘淒涼之景,傳說此圖能使邪惡之人觀之向善。兩幅畫下各有一行字,聯起來是:“清風不止浪不止,若海無邊欲無邊。”
張小寶顧不得細看,心裡只是驚疑,想這女子家裡如此富有,怎的還要她去酒店做事?不由問道:“這是你家麼?離張家莊有多遠?那龍泉酒肆的老闆胡一義是你什麼人?”
年輕女子拉着他低聲道:“公子且別說話,待會告訴你便是。看你臉都青了,我先帶你到裡屋洗換了吧,可別弄得太響,有人問起,只說是從飛虎山莊來的監事便可。”遂拉着張小寶朝裡面走去。
不料越往裡走,室內陳設越是華麗,宛若宮殿,金銀器皿,珍寶玩物應有盡有,琳琅滿目,穿過了一間又一間,竟不知這院子有多大。轉彎抹角,最後來到一個所在,卻是一間石屋。外面似是一座假山,山下有一潭溫泉,熱氣騰騰,汨汩流進石屋。屋內又有一個浴池,熱泉流過霧水瀰漫。那女子放下燈籠,點燃兩支蠟燭,只見屋內洗刷用物俱全。那女子將張小寶的行囊提過一邊,低聲道:“這泉水一到冷天便熱得燙手,現時氣度也正適宜,你便在這裡洗換了吧,我去給你準備些吃的。”
“多謝姐姐”的話剛落下,那女子已轉身沒影了。張小寶從包袱裡拿出衣服鞋襪,忍着傷痛,洗換巳畢,頓覺舒服許多。
張小寶出了石屋,見那女子正立在門外,神色張惶,見他出來,伸手接過他的藤箱,也不打話,領他朝側面一道大門匆匆走去。竟又是一間大廳,頗似進院的第一間,式樣陳設盡皆相同,只是顏色不同而己。那間是紅色的,這一間卻是黃色的。大廳的兩邊也各有一幅畫,左邊畫的是虎,右邊畫的是龍,卻不知出自誰的手筆。畫下各一行字,寫的是:“猛虎不在當道臥,困龍猶有上天時。”穿過了大廳,又走過兩間華麗的大堂屋,來到一個走廊,對面卻是一項綠色的大門。進了大門,卻又是一間大廳,除了顏色是綠的外,幾乎又與前兩間一模一樣,只是大廳兩邊沒有畫,卻是兩幅字帖。左邊仿照後漢張芝的草書,這張芝素有
草聖之稱,今草之體便系他所創。這字帖筆走蛇龍,蒼勁飛跋,確如他的真跡一般。字帖上寫道:“智欲圓而行欲方,膽欲大而心欲小。”右邊卻是仿照東晉王義之的行草,乃是:“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端的是龍飛鳳舞,氣貫長虹,也如同王儀之的手跡一般。那女子拉着他從側面匆匆穿出,來到一間內室。這內室精緻玲瓏,四壁生輝。中間一個通身碧綠的小桌子,似是翡翠做的,上面擺滿了酒菜。
那女子輕聲道:“公子將就些吃吧,這原是小姐今晚吃的,可她吃了兩樣菜,這些都沒動筷子的。我剛把它們熱了一下。”
桌子菜餚豐美,有爆肉雙下角子,有三脆羹,鴛鴦肚諸般時興名菜。張小寶心想,看來這家平時亨用的一切都是一般富戶人家遠遠不及的,便是王公貴族也不過如此。卻不知這家主人是什麼人物?看這女子形貌衣着與大家閏秀無異,但聽她口氣卻又不似這家小姐,倒似是這裡的碑女。忍不住道:“多謝姐姐費心,不知......不知姐姐如何稱呼?這偌大的莊子,何以這般清靜?”
那女子道:“我叫紫娟兒,卻不知自己姓什麼。在我二歲時,家鄉發大水,淹沒了許多村莊和田地,我一家全被水淹死了,只留得我一人在木盆裡漂了下來,被莊人救起,交給老爺太太的。我來的那年恰巧生下小姐,家中有幾個老媽子服伺小姐,同時也將我一併養育成人的。雖說太太老爺待我不薄,也沒將我作下人使喚,但我卻是不敢以小姐自居的,閒時便也幫着下人服伺小姐的,做些細活。嗯,我們老爺排行第三,莊內還有三位老爺及太太家人的,只因......只因近日諸事繁忙,幾位老爺都不在家,衆跟班隨老爺出門在外,是故莊裡只乘下小姐和幾位夫人,還有俞管家和幾個護院的家丁。太太和管家都聚在西院閣樓上作橘中之樂,此院便只有小姐和我。你乃是從南院來的,你敲門時我適巧在那裡替小姐找書畫,好在......好在院裡幾個小廝正在偏房吃酒取樂,不曾聽到敲門聲,我們這裡是不許生人來的。”
張小寶又問:“那龍泉酒肆的老闆胡一義是什麼人?”
紫娟兒道:“乃是大老爺的朋友,早些天大老爺二老爺與朋友做了一筆珠寶生意,賺了許些錢,那些人又要將酒肆轉賣與我們老爺,今日三老爺領我們去看店鋪,我順便替那胡一義照應了一會兒,明日便由我們的家人去接管了。這裡離酒肆也不過七八里之遙的。”
張小寶微微一怔,想到自己瞎奔瞎闖,果然又撞了回來。心下悲慼,食而不知其味。稍稍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碗筷。
紫娟兒見他神色黯然,心想下午好好一個俊美飄逸的公子,怎會落得這般憔悴落魄?不由問道:“公子爲何變得這樣?是什麼人欺侮了你?如何一個人迷路到了這裡?”
張小寶強忍着淚水,望了望紫娟兒,見她滿臉關切,甚是誠懇,不覺深深嘆了口氣,想她既已知我在先,此刻又這般助我於後,待我如同親人,我對她何須隱瞞?遂將下午所遭厄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
那紫娟兒聽得面色蒼白,渾身微微發抖。脫口道:“你可曾見到那......那兇......兇手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