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站起來，往外探了一眼，的確是來人了，而且還是劉衛東不認識的人。
“原來是您老人家！”顯然白建功是很熟悉此人的，他緊走幾步上前，一把握住來人的手使勁晃了兩下，來人有些嫌棄的抽出手，雙掌合十，誦一聲阿彌陀佛，“劉施主別來無恙？”
“敢問大師是？”劉衛東忽然想起了雲丹大和尚。
“貧僧法號舒雲，乃是一方遊僧，見此地水草豐美，信衆甚多，卻沒有一座廟宇，特發下大宏願，要爲廣大蒼生建一座廟宇，聽聞尊駕乃是國企大公司的董事長，特來向您尋求佈施。”
劉衛東有些訝然，這些人真是不客氣，張口閉口就向老子要錢，簡直搞笑！
我自己都還有四個孩子要撫養呢！
“大師說笑了，我雖然忝居董事長之位，怎奈俸祿微薄，不足以養活一家老小，大師不曾見到我家孩兒骨瘦如柴？”
他拉過大兒子，撩起上衣，拍拍小正傑的小肚皮，笑道。
“羞羞羞！”白珊珊俏皮的捏捏他肚皮上的兩個小點點，捂着嘴笑。
“哈哈我也來玩！”老三唯恐天下不亂的竄過來，劉衛東一瞪眼，放下衣襟，衝舒雲和尚一笑，“大師可憐則個！借我一百塊，給孩子買幾隻羊補補身子！”
呃……
這胖和尚在草原上到處尋求佈施，可是賺了個盆滿鉢滿，沒想到在劉衛東這邊碰了壁，不但賺不到錢，這傢伙的還向他借錢！
向和尚借錢，你也好意思！
“呃，呃……貧僧僭越，聽聞董事長拿的可是廳級幹部的工資，一個月三百多塊，怎麼就這生缺錢了？”
這和尚不死心，今天不從劉衛東手裡摳出點錢來，老子誓不罷休！
“哈哈，大師說笑了，誠然我一個月有三百多塊，但家裡養活四個孩子，還有老父在堂需要贍養，我妻攻讀大學尚未畢業，無力賺錢養家，一個月下來，不舉債已是萬幸，哪來錢財給大師佈施呢？”
白建功坐在一旁偷笑，白珊珊瞪大一雙細長的眼睛，劉叔叔好厲害啊，一個月賺三百多塊！
我爸爸一個月才六十塊錢！
“我們家可窮啦！”老三跳到劉衛東懷裡，抓過他的手，舞舞扎扎比比劃劃，“天天吃苞米麪粥呢！嗚嗚嗚我要吃羊肉，爸爸給我弄羊肉吃，好饞啊嗚嗚嗚……”
被老三這麼一鬧，舒雲和尚有些過意不去了，起身要走，小不點和老大對視一眼，一人抱住和尚一條腿，放聲痛哭，“大師可憐可憐我們吧！”
“我好餓！”
老大一把鼻涕抹在他的僧鞋上，把和尚嫌棄得直跺腳。
“真是，真是……”舒雲和尚氣得直咬牙，“向來只有向世人尋求佈施的和尚，哪來向和尚尋求接濟的道理！”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錢，“罷罷罷，今天算小僧倒黴！”
“還不謝謝大師！”劉衛東笑不攏嘴，衝孩子們喊道。
“謝謝大師，大師一路走好！”小不點一把搶過錢，沖和尚晃了晃，一臉得意。
“晦氣晦氣！”這和尚俯下身子，擦擦鞋上沾的黏糊糊的鼻涕，惡狠狠瞪了老大一眼，小步快跑，眨眼間跑沒影了。
“這種事現在多嗎？”劉衛東望着和尚的背影，問道。
“怎麼說呢，現在開放了，各種招搖撞騙的法子也冒出來，像這樣的幾乎天天都有。”白建功抱過女兒，捏捏她的小手，他和媳婦又生了倆男孩，媳婦對這個丫頭片子並不怎麼喜歡，也樂得她留在劉衛東家裡白吃白喝。
“真是的，你們也不打擊一下，任由騙子騙錢，牧民掙點錢容易嗎？”劉衛東抱怨一句，“行了別扯犢子了，等下跟我去趟前進農場，看看食品廠怎麼搞，老爺子要搞餅乾生產線，我估計咱們一個農場的小麥產量根本不夠，還得和下游的白彥花等農場商量一下……”
“先吃飯，我可是空着肚子來的。”
“咋你媳婦連頓早飯都不給伱吃了？”
“我們家條件不行啊，哪像你劉董事長，一個月開三百多塊，我才六十……”白建功這傢伙屬狗鼻子的，早就聞到了羊肉味，嬉皮笑臉說道。
吃過午飯，劉衛東哄着孩子們睡午覺，老大坐在門口看着狗子們啃骨頭，劉衛東走出門，坐在他身邊。
“爸爸，我不想讓你走。”老大抱住他的胳膊，小腦袋靠在他懷裡撒嬌，劉衛東笑着抱過兒子，“傻孩子，爸爸可不是嫌棄你或者生你們的氣，不讓你們回城裡，爸爸是過來人，上了學之後就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玩耍了。”
他搓搓大兒子的小腦瓜，“上學之後一年就只剩下兩三個月的假期，到時候再想來草原陪姥爺，就……你姥爺年歲那麼大了，多陪陪他吧！”
“嗯！”這麼一說，老大終於想明白了，原來不是嫌棄我們，是爲了陪姥爺啊！
“你姥爺這輩子過得苦，年輕時他爸爸就去世了，中年的時候你兩個姥姥也都沒了，只剩下你媽媽一個孩子……你不知道他知道你和你妹妹出生後有多高興……就當是幫爸爸媽媽盡孝吧！”
“爸爸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姥爺，讓他每天都開心快樂！”小傢伙懂事了，有了當大哥的責任與擔當。
“這纔是我的好大兒！”劉衛東親了他一口，“可惜你姑姑上了重點初中，寄宿在學校裡，不然我也把她送過來陪你們玩。”
“姑姑現在是不是長得好高好漂亮？”
“你姑姑傻了吧唧的，留兩條大辮子，跟傻村姑似的，等過年你就看到了！”
“哈哈姑姑是傻子……”把他樂得前仰後合。
老大躺在他懷裡睡着了，劉衛東把兒子抱起來，送到蒙古包裡，和弟弟妹妹並排睡在一起，他叫過忠實的老狗敖其爾，指指三個孩子，又指指門外。
“汪汪！”敖其爾明白了，溜溜跑到門口趴下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着主人，尾巴一搖一搖的，把地上的灰土都掃起來。
“瞧你那眼神！”劉衛東拍拍手，敖其爾搖搖尾巴躥起來，鑽到他懷裡哼哼唧唧的叫。
誰還不是個寶寶了！
“這傢伙的，現在得有一百多斤！”他抱起敖其爾，原地轉了個圈，大狗開心得張着大嘴，紅紅的舌頭伸出來，快樂得幾乎要飛起！
一旁的小狗崽子們看着老爹被主人抱着轉圈圈，也都汪汪叫起來。
“好了，好好看家，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劉衛東把大狗放在地上，拍拍狗頭吩咐道。
“汪汪！”
敖其爾坐在地上，搖搖尾巴，似乎是在告訴主人放心吧！
小主子有狗子看着，沒問題！
劉衛東這才發動車子，和白建功出了門。
“你這狗真好，鐵包金啊，等下給我一隻狗崽子，我家倆兒子都喜歡狗。”
白建功這傢伙貪得無厭，劉衛東得免費幫他養女兒，還得給他狗崽子玩！
誤交損友啊！
白彥花、寶力格、吉布圖、小河等灌區的負責人都被劉衛東請到前進農場，開了個會議，會上大傢伙聽聞海外華僑陸老要在他們這設立食品廠，一個個都激動得不行，紛紛舉起手同意，並保證明年所有土地都轉行種麥子，保證食品廠的原料供應！
“食品廠也不只有小麥餅乾一個產品，還有鮮食玉米、豆乾腐竹之類，人家是綜合性的大型食品廠，光咱們這幾個灌區的糧食產量根本不夠，我還得聯繫一下其他地區……”
劉衛東向衆人描繪了一下食品廠建成之後的前景，到時候幾乎整個阿魯科爾沁所產的小麥、玉米和各類穀物都不一定夠他們加工消化的！
“那咱們不是賺大了？”
“哈哈肯定的，現在小麥收購價纔多少錢一斤？一盒餅乾就三毛錢了！”劉衛東給鄉親們算了一筆賬，與其把麥子賣給糧販子，賺那仨瓜倆棗的錢，不如都賣給食品廠，到時候保證每斤比糧販子的收購價高出五分錢！
大家都是經年的老相與，彼此間都有默契和信任，而且和這些農牧民們辦事非常簡單，只要口頭承諾就極少有反悔的，這點比某些唯利是圖的南方人強得多。
談好糧食問題後，森格端上熱氣騰騰的水煮羊肉，大傢伙吃吃喝喝，席間又不免要給劉衛東灌酒。
“現在不行了，現在是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我的酒就讓白建功同志代我喝吧！”
劉衛東反手把白建功給賣了，這貨只能頂着頭皮上，被人家輪番灌酒，喝得跟死狗似的。
天黑了，小不點領着弟弟坐在門口，懷裡抱着小狗崽，白珊珊和老大蹲在爐竈邊生火做飯。
爺爺和姥爺都去陪那個什麼華僑老頭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嗚嗚嗚爺爺姥爺爸爸媽媽都不要我們了！”老三忽然哭起來，小不點摟着他的脖子拍了拍，“好弟弟別哭，有姐姐在嘛！”
“姐姐也不是好人……”
小不點臉一黑，什麼臭弟弟！
找打是不是！
遠處傳來汽車的聲音，敖其爾躥起來，一溜小跑衝過去。
劉衛東跳下車，大狗撲過去，紅紅的舌頭舔着他的手，樂得尾巴都要搖斷了！
“爸爸回來了！”老三抹了把眼淚鼻涕衝過來，一把抱住劉衛東的大腿，“爸爸抱抱我！”
“呦呦呦，咋了這是，誰欺負我老兒子了！”劉衛東一瞪眼，抱起老三，掏出手帕擦擦他髒兮兮的小臉蛋，“這傢伙造得跟個小泥猴似的，等下爸爸燒水給你們洗澡！”
“嗯嗯，爸爸今晚摟着我睡覺！”老三張開小手抱住他的脖子，“爸爸是我的！”
“好好好！”劉衛東心裡暗笑傻孩子，爸爸又不能長腿跑了！
這傢伙賴賴唧唧黏在劉衛東身上，怎麼也不肯下來，吃飯的時候還得喂他，把小不點看得直冒火！
老三今天抽什麼風！
“好像要下雨了……”
劉衛東站在蒙古包外，看着陰雲四合的天空，把老三從自己身上扯下來，踩着梯子爬到蒙古包頂上，把天窗關閉。
蒙古包裡頓時黑下來，老大老二跑出屋子，看着趴在包頂上關天窗的爸爸，一個個小臉緊張的不行。
馬倌巴圖趕着馬羣從草原上回來，兩匹大馬領着小兒馬子跑到自家蒙古包前，看到劉衛東爬到蒙古包頂上，都噦噦叫起來。
大集體分家後，這三匹馬就是分給他們家的牲口，巴圖把生產隊的馬都給包下來，順帶着幫他們放牧餵養。
這兩匹馬很聰明，認主，看到劉衛東回來，就領着兒馬脫離馬羣，跑回家裡過夜了。
“還得給牠們一家三口弄個馬棚……”劉衛東從蒙古包上爬下來，拍拍身上粘的羊毛，取過鐵皮水桶，去紅星湖邊剛打的水井那去給馬兒們挑水。
“我要騎大馬！”老三又作妖，劉衛東只得抱起他放在馬背上，小傢伙舞舞扎扎，劉衛東笑着捏捏他的小臉蛋，一旁大兒子已經拿起毛刷，給小馬駒刷毛。
小馬駒舒舒服服躺在草地上，枕着老大的腿，享受小主人的刷毛服務，白珊珊和小不點也湊過去，捏捏馬耳朵搓搓馬腿，玩得不亦樂乎。
劉衛東始終覺得孩子必須要散養，長大才能有出息，一個個如溫室花朵一般怕風吹着怕太陽曬着，長得跟豆芽菜病秧子似的所謂“好少年”，未來遇到小小的困難和挫折就會一蹶不振，沮喪落魄，一事無成。
自從來到草原娶了小格格，與牧民接觸久了之後，劉衛東的思想發生了不小的改變，在以前人的視野裡，牧民就是不服王化的夷狄，只有中原纔是所謂的“正統”。
但是經過這麼多年的接觸融合，他發現“夷狄”身上有着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草原牧民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生生不息，塑造了強悍的民族性格，而這些東西恰恰是“正統”們極力打壓的。
這種思想的流毒根植於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那些望子成龍的家長們養出了一羣彬彬有禮逆來順受的豆芽菜，未來這些豆芽菜們成長起來，然後按照父母的軌跡去培養出下一代豆芽菜，結果顯而易見……
我的孩子，絕不可以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