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到處長滿了雜草,如果不是倉庫門前的道路因爲長年有車通行而留下了深深的轍道,看到院牆上已經不知經歷過幾個春秋的蔓藤,幾疑這是一片廢墟。
楊子帶着小胖站在倉庫門前,看着上面掛着一把大大的鎖,楊子遲疑地轉過頭看着小胖,用頭點着那把鏽跡斑斑的鎖,意思是這裡面會有人嗎?
小胖肯定地點點頭,他帶着楊子向倉庫一側走去,在靠近後牆的地方,搭出了兩間小小的房子,小胖向楊子比劃了一下,輕聲地說:“她住在這裡。”
這是兩間被煙薰得黑漆漆的房子,門前修了個水池,一個竈臺,上面胡亂放着幾個鍋碗,邊上居然還養着幾隻雞,不過都關在一個籠子裡,看到有人過來,那幾只雞都不安地躁動着。
屋裡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無端讓楊子心裡感覺到一陣寒意,彷彿有人在窗縫後面往這邊窺看,楊子向窗戶看去,卻又看不到人,他定了定神,跨前一腳,伸手向那扇感覺快要倒下的門叩去。
還沒等他的手碰到,門“吱……”一聲被從裡面拉開了,一個衣着襤褸渾身上下髒兮兮的老年女人怒氣衝衝地站在門裡,眼神裡滿是警惕地看着他們。
她的眼光瞄到了楊子身邊的小胖,頓時像頭激怒的猩猩,張牙舞爪地越過楊子就向小胖撲去,一邊撲一邊尖聲尖氣地叫着:“又是你!又是你!他死了,不要來找他!你聽不見呀!”
絲毫沒有防備的楊子被她的身形帶得重心向一邊歪去,而小胖早就已經領教過她的厲害,還沒被她撲到,就已經動作敏捷地向後退了一大步,恰好躲過她那雙連指甲縫裡都是黑泥的手。
楊子晃了一下,調整自己的腳步,穩住重心,對着那個女**吼一聲:“住手,我們是警察!”
被他這樣一吼,女人被嚇了一跳,站在那裡愣了一會,整個人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慢慢地蔫了下來,佝僂着腰低着頭,一聲不吭地立在那裡。
小胖趕緊站到楊子身邊,可還是不時緊張地看着那個女人,好像怕她再撲過來一樣,手也在身側捏緊了拳頭,作好了戰鬥的準備。
楊子看到女人不動了,心裡也有幾分哆嗦,可表面上卻不能露出怯意,硬着頭皮上前一步,然後亮出了警官證,嘴裡還是語氣重重地說:“你看看這是我的證件,我們是來調查瞭解張青田的,你知道他在哪嗎?”
女人聽到他這樣說,忽然像勾起什麼傷心事一樣,雙膝一軟,“撲通”跪坐在地,一邊拍打着地面,一邊捶胸抹淚地嚎啕大哭起來,她的哭聲里加進了許多細細碎碎的唸叨,用的大概是她家鄉話,語速很快,楊子在旁邊凝神靜聽了半天都沒聽出是在說些什麼。
他和小胖對視一眼,慢慢地靠近了哭泣的女人,楊子蹲在了女人的身側,一股汗臭夾着說不清的酸腐氣味猛地衝進他的鼻子,令他差點閉過氣去,楊子微微把頭側向一邊,躲避了一下,又屏住呼吸,好半天適應了以後才放緩了語氣安撫道:“呃……我說,那個……不要哭了,有什麼事跟我說說吧,呃……我們警察都是爲人民服務的……”
小胖不願意靠得太近,遠遠地站着,聽到隊長說的這些話,差點笑噴出來,不過他不敢笑,一是怕隊長會下不來臺兇自己,二是怕笑出聲音來又一次刺激到那個瘋女人,所以他死死咬住嘴皮,臉上的肌肉都快要抽筋了,才把笑勉強憋回去。
女人還在哭,埋着頭傷傷心心地哭着,像個小孩子一樣,她嘴裡已經停止了唸叨,只是還在發出陣陣嗚嗚的哭聲。
就在這時,倉庫那邊傳來一陣汽車的喇叭聲,尖銳的汽笛響徹在這荒涼的空間,引起嗡嗡的回聲,更顯得陰森恐怖,跪坐在地上哭泣的女人聽到汽笛聲響起,忽然有了精神,像換了個人似的,一下就跳了起來,向倉庫門口用比兔子還快的速度衝了過去。
這突然而來的變故讓楊子一下沒反應過來,不過他很快猜到,應該是有車來倉庫裝貨或者下貨了吧,所以他也跟着向倉庫門口跑去。
果然,一輛裝滿貨物的卡車停在了離倉庫有幾米的地方,司機已經停止了按喇叭,正在罵罵咧咧地數落着:“你這人今天又犯病了,跟你說了我這個點兒會來送貨,讓你把門預先打開,看看你,都什麼時候了,怎麼纔來呀?”
女人唯唯諾諾地低着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不說話,默默地拉開了倉庫門,然後佝僂着背候在門邊,等待那人把車倒進去,車上幾個裝卸工呼啦啦跳了下來,動作熟練地開始從車上往下卸貨。
司機也從車上跳了下來,拿出張紙遞給守倉庫的女人,嘴裡還是惡聲惡氣地說:“喏,這是入庫單,你看清楚,這裡寫着三百件肥皂、三百件洗衣粉,還有這些東西,全部都寫得清清楚楚的,你點一下,然後簽字。”說完以後,司機帶頭向倉庫裡走去,隔得老遠都聽到他咋咋唬唬的聲音,讓那個女人清點數目。
楊子帶着小胖停留在能看到倉庫門前一切的轉角處,沒有冒然再跟過去,開始他是怕這個女人過度刺激跑了,聽到司機的聲音,他知道只是工作上的事,便不用再過去了,只須留意觀察着便是。
很快司機和守倉庫的女人已經辦好交接手續,工人們也已經搬完了東西,女人仍然是那副怯生生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把倉庫門上那把鏽跡斑斑的鎖鎖好,迴轉身還是低眉順目地站在那裡,一聲不吭等着司機離開。
“唉……你看你,永遠都是這樣子,好多事情都過去了呀!你……唉……”司機像是說不下去了,恨恨地一跺腳,招手讓裝卸工們上車坐好,自己也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看着不說話的女人搖搖頭,發動了車開着離開了這裡。
女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站在那裡發了半天的呆,好像突然回過神來,想起楊子他們還在一樣,又一次低着頭匆匆走向楊子這個方向。
她低着頭沒注意到楊子和小胖站在這邊,一直走到他們面前才擡起頭髮現,被嚇了一大跳,差點摔下去,眼明手快的楊子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纔算是穩住她,沒讓她倒下。
女**概知道自己的衣服很髒,不願意把楊子的手弄髒似的,一站穩就不斷地掙扎,楊子怕她再摔倒,不敢勉強用力,順着她的力量輕輕放開了手。
“這個……你不要緊吧?”他趕緊問。
女人終於擡起頭來正眼看着他,那雙已經開始混濁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楊子的臉,半晌從眼睛裡滾落出幾滴不再晶瑩的眼淚,她那張半是黝黑半是泥污的臉,隱約透露出一些紅暈,臉上也帶出了一些感激的神色。
她抿了抿嘴脣,輕輕地搖搖頭,然後喉嚨動了動,吞了一口唾沫,艱難地開了口:“警察……同志……,我……我告訴你。”
說出這兩句話後,她好像好多了,說話也變得順暢起來:“警察同志,去家裡坐坐吧……那死人的事,一時半會說不清的。”
她還是駝着背,半低着頭,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面,引導着他們向自己的家,就是那隨意在倉庫邊上搭出來的兩小間房子走去。
跟在她後面的楊子,看着那明顯比實際年齡蒼老的身影,佝僂的背影寫滿了寂寥,不知道爲什麼,楊子的心酸酸的,這個女人一望而知吃了很多苦,雖然他不知道在她身上都發生過什麼,但他能感受到她因爲際遇而造成的怯弱和膽小,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鳥,有點風吹雨動,第一個反應就是躲起來,保護自己不要再受傷。
女人的家很快就到了,她推開剛纔就沒關好的門,也不管門口那幾只雞又一次被人走動的聲音驚得咕咕亂叫,只管熱情地招呼楊子他們:“警察同志,進來坐。”
一股黴味撲鼻而來,楊子被嗆得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屋裡很昏暗,才經過外面明媚的陽光,一時之間,他什麼也沒看清楚。小胖也跟他受到了同樣的待遇,一邊打噴嚏一邊半眯着眼睛適應着光線,兩個人擠在門口,半天沒動。
女人已經在屋裡忙了起來,她先是取了抹布把沙發抹了一遍,然後又翻箱倒櫃地不知道在找什麼,額上、鼻尖上都浸出了亮晶晶的汗水,恰好落在已經適應了屋裡光線的楊子眼裡,他心裡微微地又一次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呃,大……大姐,你別忙了,我們瞭解點事就走的。”楊子不知道該稱呼她爲大媽還是大姐,結巴了半天,還是決定叫她大姐,他覺得這個女人的實際年齡肯定沒有看上去的那樣大。
聽到他稱呼自己大姐,女人的身影停頓了片刻,又一次顯得更加着急地在拉開的櫃子裡翻找起來,嘴裡還念出了聲:“咦,怎麼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