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僧人惜字如金,單手向簡十三和關白行了一記佛禮,便轉身出去了,還體貼地將木板門帶好。
簡十三懶洋洋地和衣躺在了棉褥上,翹着二郎腿閉目養神。關白則坐在了木桌旁的長凳上,神情專注地打量着牆上那幅精美的唐卡。
“怎麼樣,那唐卡有點意思吧?”片刻後,簡十三慢悠悠地說道。
關白點了點頭,但立即意識到簡十三閉着眼睛看不到,便說道:“是。這似乎講的並不是佛教的故事。”
簡十三拍了一下大腿,撲騰坐起身來,目光炯炯:“對啊,你也看出來了?”
通常來講,唐卡上描繪的大多是佛教經典故事,或者佛陀的造像,中國藏地民間也有描述薩爾王生平的,可這間給桑鎮上的小寺廟裡,客房牆上掛着的唐卡,內容卻並非以上任何一種。
這張唐卡呈長方形,畫面內容大致從中間斜豎着分成兩部分。
左邊的部分以硃紅、鵝黃、草綠、天藍等亮色構成,描繪着一名身穿暗紅色衣衫的僧人昂首而立,頭上戴着莊嚴的佛光,身後跟着數名同樣暗紅色衣衫的僧人,每位僧人都斂眉肅目,雙手合十。這一部分的人物和絢麗的背景,都用細細的金漆描邊,顯得寶相莊嚴,佛光四射。
而右邊的部分則以純白、米白、淡灰、黑色等暗色構成,與左半部分形成極其鮮明的對比。畫面描繪着一名身穿純白衣衫的妙齡女子,亭亭玉立,容顏清麗,她身後則跟着數名米白衣衫的男子,每個男子都戴着同樣米白色的包頭,在女子身後垂手而立。這一部分的人物和背景則用細細的銀線描邊,愈發顯得素雅。
一左一右,一個華麗絢爛,一個純淨淡然,彷彿一熱一冷兩個世界在這裡交匯。
這幅獨特的唐卡,爲什麼要描繪這樣一個奇特的場景?那個純白衣衫的年輕女子,爲什麼能與對面代表着高深佛法的僧人相對而立?她會是什麼人呢?
關白說道:“唐卡是隨着佛教的傳播而從印度發展到世界其他地方,而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結合當地的特色和風俗民情,形成獨特的內容。這幅唐卡如果描繪的不是常規的佛像、佛教典故,那麼,會不會是在描繪給桑當地發生的事情?”
簡十三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你看,左半邊的僧人們,咱們假設他指的就是給桑當地寺廟裡的僧人,那右半邊這一片銀白底色,是不是很像不遠處的雪山?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女子和她身後這些人,是從雪山裡來的?”
“你的意思是,這幅唐卡實際上用了抽象的手法,描繪了山下的僧人和來自雪山的女子,他們之間的某一次會面?”關白問道。
“對,而且這個女子看上去地位也很尊貴,應該不是普通的女子。但就算不是普通人,爲什麼要和僧人會面,而不是和其他人會面呢?會不會這女的也屬於某個宗教派別,甚至有可能是——聖女一類的?”簡十三發散思維,大膽揣測。
“雪山聖女嗎?”關白沉吟着。
一望無際的喜馬拉雅山脈,被稱爲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之一,那裡充滿了太多太多無人涉足的區域,埋藏着不爲外人所知的各種秘密。
說不定那裡真的隱居着古老的族羣,他們幾乎與世隔絕,鮮少與外界進行溝通,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信仰和習俗。
“可你看,這女子身後的那羣男的,他們的裝扮,你不覺得有些眼熟嗎?”關白問道。
米白色的長袍,米白色的包頭,其中有幾個還留着茂盛的大鬍子,這個形象的確有些眼熟。
簡十三不由得從炕上翻身下來,也和關白一起坐在了長凳上,目不轉睛地看着牆上的唐卡。
忽然,他猛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了!”他站起身來指着女子身後的那些人,說道,“他們不是給桑人,也不是從雪山來的人,他們是從奧斯曼帝國來的阿拉伯人!”
雖然這個說法很怪異——那等於說,這幅唐卡上同時出現了三種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信仰佛教的僧人,信仰***教的奧斯曼人,和未知神秘信仰的年輕女人。但關白竟然覺得,簡十三說得很有幾分道理。
“如果說,這些奧斯曼人是在給阿卜杜勒妻子送葬的時候來到了給桑,那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幅唐卡里呢?他們又爲什麼會跟在這個女子身後?”關白提出了新的問題。
的確,這種情形實在不好解釋,除非由當時的當事人親口講述出來,否則別人很難想象。
見簡十三陷入了沉默,關白反而站起身來:“算了,我看咱們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天亮了再想辦法混入屈持史的隊伍。也許這幅唐卡沒有任何意義,不過是一個精美的藝術品,我們也別亂猜了。”
關白躺倒在棉褥上準備休息,簡十三其實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想了一會兒,叮囑關白在屋子裡好好睡覺,他自己卻推開門板,悄悄地走了出去。
這下子關白也沒法安心休息了,又不能大聲把他叫回來,只好重新起身,迅速地跟在了簡十三的身後。簡十三知道關白跟了上來,但什麼話也沒有說,兩個人一前一後安靜無比地在寺廟裡遊蕩,彷彿兩隻黑貓。
越遊蕩,這兩個人心裡就越覺得奇怪。這座寺廟在外面看上去不是很大,裡面竟然有這麼多房間,但每一間房間都是空的,並沒有人睡在裡面。
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他們竟然沒有看到任何人,就連那個給他們來開門的年輕僧人也不知道睡在哪間房子裡。而通往正殿的大門從另外一面鎖住了,他們無法到那邊去,便只好按原路返回。
回到房間後,簡十三將門關嚴,向關白使了個眼色:“你也看到了吧?”
關白點頭。剛纔他們在經過每一個空房間的時候,留意到每間房的差不多位置,都掛着一幅唐卡,上面所繪製的內容全部都是普通的佛陀造像,雖然有些繪畫用色、造像姿勢不同,但總體來說大同小異。
唯獨他們這間房裡,是一張與衆不同的唐卡。
而他們這間房是位於兩條穿廊裡面的一間,比這間房距離門口更近的位置,房間全部都是空着的。但那年輕僧人並沒有將他們帶到別的房間,卻偏偏是這一間。
難道那年輕僧人是故意的嗎?就是爲了讓他們看到這幅與衆不同的唐卡?
“這幅唐卡里,的確有着重要的信息。”簡十三說道,“只不過我們現在還不能確切地知道,它具體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關白再次躺到棉褥上:“天就快亮了,我們可以問問那位小師父,或者要求求見住持。既然他們讓我們住在這裡,那就是想讓我們知道這其中的秘密。然後我們再設法混入屈持史也不遲。”
簡十三同意關白的意見,也重新躺下。一盞油燈發出微弱的光芒,將狹小的房間映照出幾分森然詭譎的氛圍。
“我的直覺告訴我,於月姜他們沒來過這裡。”簡十三說道,“或許就算他們來了,僧人也沒有將這唐卡給他們看過。像於月姜這樣的人,他是不會有任何信仰的,他只相信他自己。”